如何在研发国际化中实现企业创新绩效？——基于SCP范式的组态分析

樊 霞，李芷珊

（华南理工大学 工商管理学院，广州 510641）

改革开放40余年，我国企业通过“走出去”的发展路径，在获取海外先进企业的技术能力、稀缺资源以及实行技术追赶方面获得了巨大成功。然而，随着国外企业对先进技术扩散和转让的态度变得愈发保守，仅靠技术引进、技术模仿的学习形式往往会令我国后发企业走向“追赶—落后—再追赶”的循环［1-2］，难以在世界范围内实现行业领先。近年来，为了持续获得竞争优势、逐步打造世界品牌，我国一些先进企业开始实行研发国际化，立足于自身的优势基础条件，着眼于重大战略机遇的捕捉，通过在国际市场上寻找新的技术资源并与海外先进企业进行协同整合，不断拓展企业边界，在国际上形成全新的竞争规则、技术路径等，逐步实现对发达国家领先企业的赶超。海尔集团针对自身国际化情况提出了“走出去、走进去、走上去”的战略计划，在“走上去”阶段增强了企业的创新与研发能力，实现了研发基地的全球协同。正是由于海尔进一步加快了研发国际化的步伐，培养出良好的全球资源整合能力和研发创新能力，其在世界中高端电器市场能够占据一席之位，成功打造了具有国际实力的中国品牌［3］。美的集团为了提升生产效率，推动公司制造升级，看准了全球工业机器人四大巨头公司之一的库卡在工业机器人和自动化生产领域的技术优势，对其进行收购。这次收购将会极大提升美的在智能制造领域的能力，助其积极开拓欧洲市场，再一次增强美的在全球领域的品牌影响力和高端制造形象。如今提出构建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意味着新形势下我国企业需要继续在国际合作和竞争中“走上去”。研发国际化不仅能为后发企业实现行业赶超提供可能，也在宏观层面上对我国整体科技能力的持续提升、抢占战略先机和制高点具有重要意义。

研发国际化是跨国公司之间将知识、人力等研发资源跨越国界进行重新配置交流以提升企业自身研发实力和开拓海外市场的重要途径，近年来国际化研发的创新绩效研究成为国内外学者关注的核心问题之一［4］。对于开展国际化研发的企业而言，研发活动需要嵌入在母国制度和东道国制度环境中，外部环境因素会影响企业嵌入东道国的关系结构以及后续的组织学习行为。首先，我国企业所处的复杂制度环境会给创新带来双面影响。利用制度理论不断解释海外研发的战略选择问题，促使学者们发现不仅母国的制度发展水平会影响研发战略的选择，母国与东道国之间的制度差异也是一个重要影响因素。其次，我国企业在海外研发的过程中进入东道国首要面临的问题就是构建在东道国的社会网络结构，社会嵌入理论认为不同的社会嵌入结构对企业吸收东道国知识的效果、获取战略性资源有着不同的影响［5］。另外，我国大多数企业开展国际化研发的目的是学习海外先进企业的技术以及在合作中拓展市场。技术落后的后发企业实际上具有很强的学习能力，能为自身的创新活动积累一定的知识基础，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实现技术追赶［2］。但由于企业在不同地区进行国际化研发会面临异质性的制度环境，不同的学习行为会令企业产生不同的创新绩效。可以看出，制度环境、社会嵌入结构以及组织学习行为三者是紧密联系并对企业的研发创新绩效产生重要影响，但是现有文献缺乏对这三方面因素与企业创新绩效的整体研究。因此，本文根据因素之间的关系，借鉴SCP范式（外部环境冲突下，结构—行为—绩效）对制度环境、社会嵌入、组织学习三方面因素之间的联动与企业研发创新绩效进行整体研究。

制度环境、社会嵌入和组织学习之间存在的复杂关系，有可能会产生多种功能等效的因素组态，即这三方面因素对企业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产生的效应可能会有“殊途同归”的效果。另一方面，企业在实施国际化研发时，若创新绩效不佳，导致非高绩效的原因未必能用良好创新绩效的反面原因来解释。然而，目前传统回归基于对称思维来进行关系分析，无法全面地探索这三方面因素对企业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的复杂影响。

由于传统回归分析要求各变量之间相互独立，而本文探讨的多种要素之间存在一定的互动效应［6］，传统的回归分析方法并不适合本研究。模糊集定性比较分析法（fsQCA）利用集合论的方法可以处理因果关系并发、因果非对称性等问题，能对复杂的研发创新实现成因做出合理解释［7-9］。因此本文在SCP范式下，利用fsQCA综合研究制度环境、社会嵌入和组织学习三方面因素在影响企业开展国际化研发时产生的“组态效应”，以此来理解我国企业在研发国际化过程中提升创新绩效的复杂成因，并为我国企业有效实施海外研发提供多种解决途径，助力企业顺利将产品和技术推广至全球范围，打造全球品牌，实现从“走出去”到“走上去”的跃升。

1 理论基础与研究框架

1.1 制度环境、社会嵌入和组织学习对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的复杂影响

已有研究肯定了企业通过研发国际化的方式嵌入外部知识网络，从而提升自身创新能力的做法。企业开展国际化研发的主要目的是学习海外企业的先进技术。在全球竞争格局急剧变化的今天，全球企业的技术创新速度明显加快，但是新兴经济体内企业的研发能力有限，因此，利用海外研发资源、整合外部知识与内部技术是我国企业快速提升创新能力的途径之一。YIU等［10］研究发现外部知识网络可以替代欠发达外部市场，企业可以借该网络实施产品开发、获取财务资本、创业等活动。另一方面，影响企业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的因素和路径十分复杂。制度环境、社会嵌入和组织学习三方面因素之间会相互影响并作用于企业创新绩效。企业在母国获得的制度资源会因海外地区制度环境差异而对研发国际化和创新绩效之间关系形成不同的影响［11］。同时，企业须通过选择恰当的社会网络嵌入结构才能获得网络中的外部知识，从而提升竞争优势，并最终提升企业的技术创新能力［12］。另外，我国企业的双元组织学习是在企业成长与外部制度环境变化的互动中显现而来，因此组织学习具有制度环境特征的烙印［13］。三方面影响因素之间复杂的互动机制对创新绩效产生的影响尚不清楚。

1.2 基于研发国际化情景的SCP分析范式应用

SCP最初是用于分析产业组织行为绩效的分析范式，研究内容涉及环境冲击、市场结构、市场行为和市场绩效。SCP范式能系统分析具体因素和企业绩效之间的关系，因此后来学者们将其应用在分析企业创新绩效方面［14］。本文研究的对象是实行国际化研发的企业，其在实施国际化研发时东道国制度环境的冲击对其研发创新行为有极大的影响。此外，企业的海外研发活动也离不开母国制度环境的影响，母国政府支持与否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研发国际化能否正常开展［15］。因此，海内外制度环境均会对企业研发国际化产生冲击和影响。再者，研发国际化实际上是企业通过在国外建立研发单元嵌入东道国进行学习和知识获取的活动［16］。由于受到制度环境的影响，企业单纯在海外设立研发机构或与海外企业签署研发合作协议并不足以学到新的技术知识，还须在当地建立起社会关系才能真正获益［4］。企业嵌入社会网络的结构影响其在东道国市场的合法性、学习当地隐性知识的难易程度以及知识逆向转移的畅通性［17］，而知识获取和实现逆向转移是研发国际化的重要目标。另外，企业在研发国际化中的组织学习是企业获得创新绩效最直接的影响因素。不同的组织学习行为将导致企业创新效果不同：探索式学习能帮助企业开发全新的技术和能力，拓宽企业技术广度；利用式学习可将新的知识与原有相似领域知识进行整合以提升企业的创新效率［18］，因此组织双元学习行为均对企业创新绩效产生重要影响。

在研发国际化活动中，企业身处的制度环境、建立的社会嵌入结构以及研发过程中的组织学习行为都对企业的创新绩效产生深刻影响，而且三方面影响因素是同时发生在研发活动中，因而应该整体探索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的影响路径。接下来本文基于SCP范式，结合现有研究成果探讨如何针对企业独特的制度环境来建立社会嵌入结构和开展组织学习，令企业在实施国际化研发的过程中获得良好的创新绩效。

1.3 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的影响因素组态研究

本文基于制度理论、社会嵌入的二元模式、组织学习的二元模式这三种理论视角逐一展开，构建一个拓展后的SCP框架。

1.3.1 制度环境 本文研究的对象是开展海外研发的我国企业，选取企业高管层的政治关联和母国—东道国之间的制度距离两个角度综合考量我国企业所面临的制度环境。在中国情境下，企业高管层普遍存在政治关联，其作为政企之间的纽带，不仅最大程度上使得企业享受政府对其倾斜的社会资源，还能提高我国企业在海外的社会合法性，吸引海外企业与其合作［19］。政治关联反映了母国制度对企业的支持，而母国制度的支持正是企业研发国际化的重要支撑［20］。但是，也有研究表明政治关联会导致政府干预。我国企业在东道国进行海外合作研发时，东道国企业会认为政治关联很强的我国企业可能受政府控制，追求政治目的，从而产生怀疑甚至失去信任，妨碍我国企业的研发国际化行为［21］。由此可见，企业高管层中的政治关联可以从微观层面上反映出企业研发国际化受到母国制度支持的程度，同时也能反映出其政治身份在东道国制度环境中可能引发的机遇与风险。

再者，母国和东道国之间制度环境的差距构成了国家间的制度距离，制度距离越明显，对企业技术知识获取和转移产生的影响就会越大，最终影响企业研发国际化的创新绩效［22］。ESTRIN等［23］根据NORTH［24］对制度的分类思路将制度距离划分为正式/非正式制度距离（非正式制度距离与文化距离等同）。正式制度距离通过影响企业在东道国面临的合法性问题来增加企业组织学习障碍，进而影响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非正式制度距离则会因为海内外双方的价值观或管理经验的差异而阻碍知识转移，导致企业内部或合作关系的冲突或破裂，研发国际化活动终止［25］。

1.3.2 社会嵌入 实施研发国际化的企业利用海外研发单元嵌入东道国社会网络，希望通过构建高度信任的社会关系结构来获取目标资源，进而吸收整合新技术资源，提升企业的创新能力。外部嵌入和内部嵌入是企业在东道国建立合作关系的两种关系结构。外部嵌入所形成的网络结构主要是与海外企业、科研机构达成合作协议、雇佣东道国当地科研人员等。内部嵌入所形成的网络结构是通过总公司委派经理以及技术研发人员等对海外研发机构进行知识转移［4，26］，通过提升海外研发机构的产品研发能力从而服务东道国市场并提升海外子公司的市场地位。YONEYAMA［27］通过在日本收集问卷，通过实证研究指出企业的海外研发机构中外国员工的人数占比对与东道国企业的合作效果有显著影响，说明企业内部嵌入程度会影响海外合作绩效。VON HIPPEL［28］在研究本国企业与东道国当地客户合作行为时，发现东道国市场需求和特点以及当地同行的经营策略往往是新产品开发的灵感来源。因此，通过构建适当的外部嵌入知识网络的方式来进入东道国并保持良好运营，能够为企业创造丰富且及时的知识源和信息源。

1.3.3 组织学习 企业实施国际化研发的目的主要是获取海外先进生产技术以及将本土化产品再创新以开拓海外市场［29］，而这两方面目的分别要求企业在海外研发过程中突破已有技术轨道或者通过了解东道国消费者对产品的偏好实行微创新。因此，企业会根据研发国际化目的以及所处知识网络来选择探索式学习和利用式学习两种重要的技术学习模式，即组织双元学习［30］。MARCH［31］认为探索式学习是一种偏离企业原有的技术轨道的学习行为，具有一定风险性，但能帮助企业获得异质性知识；利用式学习是一种建立在企业已有技术层面上渐进的学习行为，有利于更新企业技术资源。企业须在利用式学习与探索式学习之间找到适合企业本身的学习方式平衡点，以实现突破性和适应性统一［32］。

1.3.4 组态效应研究的必要性和创新性 企业国际化研发的实施与绩效提升是制度环境—社会嵌入—组织学习三方面要素综合作用的结果。现有学者对制度环境、社会嵌入和组织学习这三方面因素作用于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的研究已较为丰富，但仍有可完善之处。①研究方法的有效性。主流的回归分析试图引入调节变量来解释因素交互作用对因变量的影响，但这难以满足本文对制度环境、社会嵌入和组织学习三方面6个影响变量交互的作用进行探究的要求。聚类分析、因子分析等检验组态关系的分析方法，无法有效识别组态等效性等问题［33］。本文研究目的之一是明确“研发国际化下企业哪些路径能更高效地产生创新绩效”，采用fsQCA有助于探索高创新绩效的多条等效路径。②研究问题的完整性。事实上，良好的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和表现欠佳的创新绩效，两者之间的路径极有可能不是简单对立的。而传统回归分析是基于对称思维，用获取良好创新绩效的反面原因来解释创新绩效的不良结果，并没有考虑因果的非对称性问题。这也是运用传统回归方法分析实际问题时往往引发研究分歧的原因之一［34］，本文运用fsQCA能有效解释因果的非对称性。

基于上述存在的研究空间，本文基于SCP范式，引入fsQCA方法，针对制度环境、社会嵌入和组织学习三方面因素与企业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之间的作用路径展开分析。研究框架如图1所示。

图1 分析框架Fig.1 Analytical framework

2 研究设计

2.1 研究方法

fsQCA能较好地从数量有限的案例中探索出因素之间的组态效应［35］，因此本文运用fsQCA方法对42个海外研发合作案例开展研究，希望找出产生企业高创新绩效的对应组态。fsQCA是基于系统的组态分析思维，即从案例层面进行组态研究而不是通过单个自变量进行分析，是一种案例导向而非变量导向的研究方法［36］。fsQCA关注的是案例中多个变量间的复杂互动关系，运用布尔算法，而不是单纯通过数据拟合模型进行研究，从而不会造成遗漏变量偏差，因此不存在控制变量的选择和考量问题［37］。

2.2 研究样本

为考察企业研发国际化对企业创新绩效的影响，同时考虑到我国企业开展国际化研发大多采用对外直接投资（并购、合资、战略合作等）的进入模式［38］，因此以《中国企业全球化报告》中的《中国企业对外直接投资事件》总表为数据来源，筛选实行国际化研发的我国企业，所选择的样本需要在当年的投资事件或相关报道中提及以技术获取或技术合作为目的，并同时进行以下筛选工作。①从企业性质来说，外资控股的中外合资公司往往是海外企业对我国市场实施战略经营，其经营信息不能归入中方报表内，合资企业的研发技术也较少能够被中方的全球研发体系所吸纳，因此本文首先初步筛选出中方控股的国内合资企业。在考虑样本分析单元时，由于同一家企业进入不同东道国市场的方式可能不一样，因此针对同一家企业进行不同的创新行为需要分开解释；而对于企业在海外同一国家进行多个创新行为时，只选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案例作为研究样本。②在样本考察期方面，因2002年之前的企业国际化行为信息难以获得，且因当年我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企业所遇到的国际环境发生较大变化，再加上企业国际协作研发平均年限3.47年的滞后效应［39］，本文将样本考察期界定为2002—2014年。由于4～6个或4～7个解释条件对应中等样本的分析（如10～40个案例），因此本文筛选出42个典型案例作为研究样本，涵盖了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较好和较差的“正负面”案例，如表1所示。

表1 42个研究样本列表Tab.1 List of 42 samples

2.3 变量测量

2.3.1 制度环境 包括政治关联和制度距离两个维度。首先，由于实施研发国际化的企业董事会高层中拥有政治身份的比例往往很高，单纯衡量企业高管有无政治身份难以显现样本之间的差异，因此本文采用该企业进行国际化研发当年的高管层拥有政治身份的比例测度其政治关联。政治身份包括：拥有担任各级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的经历，以及在各级党政机关、司法机关、行业协会（与企业所属行业相关性较小的协会不纳入研究范围）有任职历史等［40］，相关信息从企业年报中获得。

其次，对于制度距离，本文以管制距离、经济距离和文化距离的均值作为度量方式。BAE和SALOMON［41］发现，从政治管制维度、经济维度以及文化认知维度上衡量制度距离能很好地保证制度体系的完整性。其中，管制距离采用世界银行发布的《全球治理指数》中管制效率中东道国与中国的差值进行测量；经济距离则借鉴BERRY等［42］的做法，采用美国传统基金会发布的《全球经济自由度指数》中东道国与中国的经济自由度差值进行衡量；文化距离采用HOFSTEDE在2015年发布的六维度划分，数据来自The Hofstede Centre。根据如下公式计算文化距离指数：，其中，Iij表示j国在第i个维度的指数，Iic表示中国在第i个维度的指数，Vi表示第i个维度的方差。

2.3.2 社会嵌入 分为外部嵌入和内部嵌入。根据SONG等［43］、王展硕和谢伟［4］对内部嵌入和外部嵌入的定义并基于实际获取数据的条件，采用文本分析的方式从公司年报、企业行为的相关报道以及企业官网介绍等途径对企业的内、外部嵌入性进行赋值，其中，若年报着重提到母公司通过外派经理等总部人员进入海外研发机构，则内部嵌入赋值为1，外部嵌入为0；若着重提到海外子公司进入东道国的供应链或与相关企业及当地科研院所、高校进行正式和非正式的交流合作，雇佣东道国本土的研发技术人员，则内部嵌入赋值为0，外部嵌入为1。

2.3.3 组织学习 通过对企业年报内容的文本挖掘进行赋值，参考MARCH［31］对探索式学习和利用式学习的关键词描述，确定以“探索、寻求、追求、改变、试验、革新、研究、变革、突破、发明、创新、开发、开拓、自主”等作为探索式学习的关键词，以“作业、效率、实施、贯彻、执行、利用、开发、改进、改善、改造、优化、精细、推行、实行、改良、进一步调整”作为利用式学习的关键词。同时，参考DEEDS和HILL［39］对企业协作研发平均持续3.47年的研究发现，本文对42个案例发生海外合作行为后3年的年报进行关键词频分析，并分别计算出探索式学习和利用式学习的关键词频次占两者之和的比重，以此进行赋值。

2.3.4 企业创新绩效 根据企业研发国际化的目的以及考虑数据的可获得性，选用ERNST［44］提出的专利组合分析指标中的相对专利位置指标（RPP）来衡量结果变量。RPP可以衡量企业创新的规模和强度，用于评估与所处领域中最强企业之间的技术差距。企业在某一技术领域的相对专利位置指标度量方法是：这个企业某一目标领域的专利申请量与该技术领域中最具有研发竞争力企业的专利申请量的比值［45］，即以专利申请量最多的专利权人为对照，每个企业在任意一项技术领域RPP值最大为1，计算公式为，其中Pik代表企业i在目标领域k所申请的专利数量，Pmk代表在东道国领域k中专利最多的企业当年所申请的专利数量。由于企业的协作研发平均持续3年左右，因此在考察企业的创新绩效时以3年为窗口期，计算企业在实施海外行为后的3年内每年的RPP值并取平均值来衡量结果变量。企业的专利信息来自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IPO中的PATENTSCOPE专利数据库，数据来源具有全球性，衡量方式也较好地体现了企业研发国际化的目标。

3 分析过程与研究发现

3.1 变量校准及描述性统计

fsQCA集合运算须在运算前校准原始数据的集合隶属度，隶属度取值区间为［0，1］。就本文数据而言，刻画企业社会嵌入结构的外部嵌入和内部嵌入变量为0—1二分变量，分别归属于“完全不隶属”（0）和“完全隶属”（1）；制度环境（政治关联、制度距离）和组织学习（探索式学习、利用式学习）和结果变量的原始数据均为连续性数值，因此取用原始数据的上四分位数、中位数及下四分位数作锚点，分别对应完全隶属、交叉点、完全不隶属3个校准点［46］。经如上标准化处理，所有变量的原始数据描述性统计以及校准锚点如表2所示。

表2 描述性统计与校准锚点Tab.2 Descriptive statistics and calibration

3.2 必要性条件分析

在利用fsQCA进行组态研究之前，需要对单一条件因素是否为引致高绩效的必要条件进行讨论。一般认为，能够构成结果出现的必要条件的一致性阈值为0.9，即高于0.9视作结果出现的必要条件［47-48］。由表3可知，所有条件变量的一致性均小于0.9，说明任何单一的制度环境、嵌入结构、学习行为均无法构成高创新绩效的必要条件。

表3 单因素必要条件分析Tab.3 Necessity analysis of single factor

3.3 组态分析与结果

对真值表进行运算时，参考杜运周和贾良定［34］的方法，因本研究样本量较少且一般案例频数阈值被设为总案例数的1.5%，因此选择1作为组态案例频数的阈值，将一致性阈值设为默认的0.8，参考RAGIN和RIHOUX［49］对PRI（proportional reduction in inconsistency）一致性的建议，设定PRI阈值为0.7［50］，得出能够取得企业高创新绩效的核心条件和边缘条件。

3.3.1 高绩效因素组态 fsQCA组态分析高创新绩效的结果具体如表4所示。fsQCA给出了2条一致性在0.8以上的高创新绩效组态。统计结果显示，2条路径的总体一致性（solution consistency）为0.841（≥0.80），2条路径各自的一致性也均大于0.80，表示2条路径均可接受。从表4的结果可以看出，3个影响因素引致研发国际化高创新绩效有两条路径，分别是制度主导下开发市场的基地打造型路径以及环境复杂化下突破创新的联盟合作型路径。

表4 高创新绩效组态Tab.4 Configurations for achieving high innovation performance

1）制度主导下开发市场的基地打造型路径。组态1指出当政治关联程度强以及制度距离不明显时，构建内部嵌入关系结构进行利用式学习，能够令企业在研发国际化中实现高创新绩效。当企业的政治关联程度较强，若企业选择研发国际化的东道国社会环境与我国较为相似，或者国家之间签署了有助于我国企业避免“外来者劣势”的国际合作协议，此时企业选择在当地建立研发中心或全资工厂来开发适应当地市场的新产品，将有利于企业获取高创新绩效。当海外国家的社会环境与母国较为相似或者两国之间签署了一系列合作友好协议时，母国企业进入当地海外市场会较为方便，也更容易了解当地市场存在的产品空白领域。此外，东道国社会对我国企业较为友好，也有利于我国企业在当地设立机构、派遣本国技术人员前往当地开发适合本地市场的产品，拓宽自身的产品领域。组态1的典型案例是力帆集团在俄罗斯新建全资整车生产中心。2014年，力帆汽车宣布在俄罗斯利佩茨克州建立全资工厂和研发中心，开发面向俄罗斯客户需求的新产品。力帆集团的项目成为中俄两国经贸合作的桥梁，俄罗斯经济发展部副部长也表示了支持和祝贺。到2018年，力帆已成为俄罗斯国内最受欢迎的中国品牌，力帆集团能够深耕俄罗斯市场离不开积极的本土化策略。

2）环境复杂化下突破创新的联盟合作型路径。组态2指出当企业存在一定程度的政治关联和制度距离时，企业通过联盟合作这种外部嵌入的关系结构进行探索式学习，同样能获取高创新绩效。组态2的结果表明，在企业存在一定政治关联的情况下，若企业选择与我国差异较大的社会环境或者市场壁垒较高的海外国家进行国际化研发，企业实施联盟合作或者雇佣当地科研人员会更有效地提高其在当地市场的社会合法性。与海外企业联盟获取社会合法性有助于企业在合作过程中学习先进技术提升自身的技术实力，有利于企业实施研发国际化活动。组态2的典型案例是浙江大华与美国FLIR公司合作。大华股份于2014年与美国FLIR公司签署了合作备忘录，正式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双方有意针对特定市场的安防产品展开研发、生产和销售等领域的合作，目标是在全球建立一个强大的平台来发展高性价比的热成像技术产品。

3.3.2 非高绩效因素组态 由于fsQCA可有效探索因果非对称性问题［51］，因此，为了进一步探索海外研发创新的复杂机制，检验高绩效和非高绩效的因果关系是否具备非对称性，接下来以非高创新绩效为研究对象，分析样本后得到如表5所示的3种非高绩效组态。显然，这3种组态并非高绩效组态的简单对立面。其中总体一致性为0.846，总体覆盖度（solution coverage）为0.397，3个组态的一致性均大于0.8。因此，3个组态均可作为解释非高创新绩效的组态。

从表5的3个组态可以得到如下结果。①组态1中，当企业政治关联缺乏且与东道国存在较为明显的制度距离时，企业如果通过直接在当地设立基地或者派遣母国技术人员的方式嵌入东道国当地的社会结构，进行利用式学习，拓展产品领域，可能会因为市场壁垒或者合法性问题而受到阻碍。②组态2显示，当处于制度距离差异明显的环境中，企业若通过构建关系紧密的内部嵌入结构进入海外市场，进行探索式学习，将无法获取高创新绩效。可能的原因是企业通过直接派驻管理层员工进入东道国企业，可能会因为对当地企业文化的不了解或对当地市场风险的不敏感，无法及时解决海外研发合作活动所产生的问题，甚至可能导致最后只能放弃研发合作（如上海汽车收购韩国双龙汽车公司）。③组态3表明，当企业的政治关联程度较强且制度距离差异十分明显时，通过紧密的内部嵌入结构在东道国进行探索式学习，也会令企业的创新绩效不尽如人意。

综合表4和表5可以看出，当存在较为明显的制度距离时，通过直接派遣本国员工的方式嵌入东道国关系结构不利于企业在当地获取社会合法性，使得后续研发合作受到一定阻碍，不利于提高创新绩效。

表5 非高创新绩效组态Tab.5 Configurations for achieving not-high innovation performance

3.4 稳健性检验

根据张明和杜运周［36］对QCA方法的应用说明，本文调整一致性阈值，从原来系统默认的0.8提至0.81，重新对高/非高创新绩效进行组态分析。稳健性检验如表6、表7所示，将检验结果与表4、表5进行比较，总体一致性和覆盖度发生了细微改变：高绩效组态和非高绩效组态的总体一致性不变，而总体覆盖度有所下降。由于一致性阈值比原设计高，总体覆盖度会略有下降。从组态集合状态来看，产生高创新绩效组态的表4和表6中，组态1和组态2均完全相同，说明产生高创新绩效组态具有稳健性。将表5和表7进行对比可以发现，3种组态基本一致。综上可知，本文产生高/非高创新绩效组态结果具有稳健性。

表6 高创新绩效组态的稳健性检验Tab.6 Robust test of configurations for achieving high innovation performance

表7 非高创新绩效组态的稳健性检验Tab.7 Robust test of configurations for achieving not-high innovation performance

4 结论、启示与展望

4.1 研究结论

研发国际化有助于企业不断更新既有技术并增强海外市场认可度，塑造企业持续竞争优势。本文通过对企业开展研发国际化活动的42个案例进行研究，探讨了制度环境、社会嵌入和组织学习三方面因素的组态效应对企业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的影响，为企业提升技术实力、培养持续竞争优势提供可供参考的模式。研究发现主要如下。企业实施研发国际化过程中获取高创新绩效的组态有两种，即制度主导下开发市场的基地打造型、环境复杂化下突破创新的联盟合作型；而创新绩效不佳的组态有3种，并且产生高创新绩效的组态和非高创新绩效的组态存在非对称性。综合比较的结果显示，在东道国市场中构建内部嵌入的社会结构须谨慎判断东道国与母国在制度上的差异程度以及自身的政治身份和海外战略目标。

4.2 理论贡献

本文的理论贡献和创新点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①基于组态视角综合考量影响研发国际化的三大要素。研发国际化行为本身是一项复杂的企业国际化行为，将影响因素割裂开讨论可能会失之偏颇，从而难以为企业提供具有实用性的参考。fsQCA是一种不同于主流定量研究的方法，遵循溯因逻辑，有利于全面认识研发国际化行为中因果之间的复杂性。②基于SCP范式对制度环境、社会嵌入和组织学习与企业创新绩效进行组态效应研究，发现了企业研发国际化产生高创新绩效的两种组态，也证明了创新绩效是多个因素相互匹配、相互权衡的综合作用结果。企业在进入东道国后，须根据所处制度环境的改变及时调整战略，构建合适的社会嵌入结构，安排相应的组织学习行为，以动态适应当地的制度环境。③在提出研发国际化高创新绩效的组态后，进一步对导致非高创新绩效的组态进行了探讨，证明了非高绩效的组态并非高绩效组态的简单对立面。这一发现为进一步拓展企业研发国际化创新绩效研究提供了方向。

4.3 管理启示

本文对实施研发国际化活动的企业创新绩效的影响因素及作用路径进行了研究，为我国企业在当前新发展格局中继续规划海外研发、加强技术优势提供以下管理启示。①企业须考虑自身的环境、资源等因素，企业管理层及研发部门应瞄准世界科技前沿，与科研院所紧密合作，强化专业基础研究，提高企业自身的技术能力是企业获得长期竞争优势的“不二法门”。②企业应营造积极创新的企业氛围和勇于承担风险的企业文化，这有利于刺激企业进行合适的探索式学习行为并取得成功。值得注意的是，企业在嵌入东道国市场时，母公司不仅要设立合适的管控机制，还要建立合理的评价激励体制，鼓励子公司进行知识分享。同时，母公司须保证子公司具有一定的话语权，将诉求告知母公司，不仅可以减少母子公司对海外市场的意见分歧，还有利于子公司营造敢于变革的创新氛围。此外，政府可以为企业提供有关海外经营研发的法律、人力、咨询等服务，帮助企业顺利嵌入东道国市场，引导企业制订良性的创新可持续发展路径。

4.4 研究局限与展望

本文将研发国际化过程中企业为样本，探究了基于环境—关系结构—行为框架下的创新绩效复杂成因。但是，研发国际化获得成功还与企业异质性因素相关（如知识整合吸收能力等），未来可以深入探讨企业异质性因素对企业创新绩效的影响。另外，研发国际化是企业采取的长期研发战略，基于动态的视角来观察样本会更加全面。由于QCA在时序方面的应用有待完善，未来可以在时序QCA方法应用趋于完善的基础上，进一步探究环境—关系结构—行为的变化如何影响研发国际化的创新绩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