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米奇琳
在成都,有一处古迹名叫“望江楼”,其中有这样一副对联:古井冷斜阳,问几树枇杷,何处是校书门巷?大江横曲槛,占一楼烟雨,要平分工部草堂。
究竟是哪位人士,敢平分工部草堂,直追“诗圣”?
循着那片清新的竹林,我拜访了“蜀中四大才女”之一薛涛故地,追寻那段传奇的前尘往事。
在星光熠熠的唐朝诗坛,如果没有她,必定会少些光彩。
中唐初年,薛涛降生在繁华的长安城。父亲薛郧在朝为官,且学识渊博。小薛涛冰雪聪明,深得父亲爱重。
那一年,薛涛8岁。有一日,薛郧在庭中乘凉,看着眼前繁盛的梧桐树,忽然想试试女儿的才华。
薛郧沉吟道:“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薛涛续作:“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薛郧闻言亦喜亦忧,喜的是女儿才思灵敏;忧的是,这天真的童言是偶然,还是暗藏了她今生的宿命?
不承想,一语成谶。
后来,薛郧因为谏言而得罪了当权者,举家流寓蜀地,没过多久因病而逝。
没有父母作屋檐的孩子,只能自己撑伞遮风避雨。为了生活,精通诗词音律的薛涛入乐籍做了官妓,这一年她刚好16岁。
美貌与才情双修的薛涛,很快就名动蜀中。据说,当时蜀中前后11位剑南节度使,都非常欣赏钦慕她。
最先赏识薛涛的是名臣韦皋,他开府成都且政绩斐然。听说薛涛极富诗才,便召她前来即席赋诗。
薛涛从容自信地挥笔写下《谒巫山庙》。她的字写得极好,韦皋的目光落在纸上,不动声色地点了赞。随即读到“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这一句,连连叹服称绝,对她另眼相看。
从此,每逢帅府高朋满座、觥筹交错之际,韦皋都召薛涛来侍宴赋诗,她被捧成了红极一时的交际花。
后来,韦皋愈发觉得薛涛聪颖伶俐,让她尝试做起自己的女秘书。见她撰写文书很是细致,竟打算奏请朝廷破格录用她为校书郎(负责校勘典籍的职位),终因她身份特殊而作罢。
无名却有实,“女校书”的佳话流传开,有人写诗赞美道:万里桥边女校书,枇杷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
薛涛是幸运的,如果韦皋缺席了她的人生,或许她只能流连于风月场,做一颗黯然失色的珍珠。
有句话说得好:“没有一颗珍珠的闪光,是靠别人涂抹上去的。”周旋在达官显贵的应酬之间,也只有腹有诗书的女子,才有能力善始善终。
时光流转,薛涛的芳名在外,无人不知。她的名字如水流过名士、公子们的心,掀起一圈圈涟漪。
他们蜂环蝶绕地想要结识佳人,她亦是与合意的人频频往来唱和。与她相交酬唱的都是诗坛重量级的人物,比如白居易、杜牧等。
薛涛红得发紫,不免有些恃宠而骄。韦皋十分不满,将薛涛贬至荒凉苦寒的松州(今四川松潘县)。彼时薛涛清醒了,她的命运是掌控在别人手中的,她能否重回锦官城,也在韦皋的一念之间。
再三思量,反复斟酌,她写下了一组《十离诗》。用犬、笔、马、鹦鹉、燕、珠、鱼、鹰、竹、镜来比喻自己,把韦皋比作是自己所依靠的主、手、厩、笼、巢、掌、池、臂、亭、台。
其中一首《竹离亭》是这样写的:
蓊郁新栽四五行,常将劲节负秋霜。
为缘春笋钻墙破,不得垂阴覆玉堂。
其情如泣如诉,韦皋读之心软了,将她重新迎回蜀中。
这一次历劫归来,薛涛从不谙世事变得成熟稳重。人在屋檐下,她不得已曲意逢迎。但她知世故而不愿意世故,后来辞去乐籍,恢复了自由身。
人生的旅程就是这样,任何发生在身上的事情,都是成长的一种邀请。
红尘纷扰,沧海难渡,没有一帆风顺,总有一波三折。无论何时何种境遇,都要保持清醒冷静,清醒地认知自己的处境,冷静地收起负面的情绪。
薛涛退隐闲居浣花溪畔,在门前种满了枇杷花。
她别出心裁,用胭脂掺水染制成桃花色的诗笺,裁剪成与律诗长短相配的小幅,压上各色花瓣,风干后纹路精美,人称“薛涛笺”。
“薛涛笺”风靡蜀中,为古今绝艺,痴男怨女都借它传情,当时一纸难求。
命中注定的人,或早或晚,总是要相遇的。元和四年(809年),元稹奉旨来蜀中巡察,薛涛与他结下一段露水情缘。
这一年,元稹31岁,薛涛42岁。某一日,元稹读过薛涛的《四友赞》,折服之余慕名拜访。他读懂了她酝酿的情绪,捡拾起她空落落的心。
他们相谈甚欢,一起游历山水,花前雨下紧扣着彼此的双手,日落月升投射着相依的身影。诗中也尽是浓情与蜜意:“双栖绿池上,朝暮共飞还。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双栖双飞,朝朝暮暮,这是薛涛的美好愿景。可她忘了,他们相差11岁的姐弟恋,元稹有勇气不在乎世俗的眼光吗?
或许元稹不是没有勇气,但却在他自己营造的深情世界里,活成了最薄情的那个人。当他接到调令后,很快回京高就,从此与薛涛山长水阔渐无书。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我相信,元稹是爱薛涛的,且知她最深,但他为了锦绣前程可以放弃她。
相逢不会错过,离开不可避免。通透如薛涛,早就料到花开无果。泪湿红笺怨别离,她没有纠缠,也不去打扰。
张爱玲说:“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世间曾有一人懂她的全部,纵使别后各有天涯路,相逢与离开都是片片诗情和点点诗意。
爱是美好的,也是危险的。对薛涛来说,最糟糕的可能不是冒险去爱,而是没爱过铸成的遗憾。
爱的时候别太现实,别给太多考量。在不完满的人生里,成全一场爱有何不可?
行至秋暮,恍如隔世,蜀中的节度使换了又换。
新任剑南节度使李德裕建了一座气派的筹边楼,落成之日设酒宴,其中一个身着道袍、气质脱俗的女子令宾客聚焦。
难却李德裕的盛情,她提笔赋诗:
平临云鸟八窗秋,壮压西川四十州。
诸将莫贪羌族马,最高层处见边头。
芳华不再,饱经沧桑,她的诗不仅见地深远,还蕴含着沉稳的气度,豪迈之情令许多大丈夫都望尘莫及。
薛涛晚年隐居在望江楼,她褪去钗裙,穿起道袍,谢绝了邀约,潜心读经书。“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全唐诗》的编者认为这是薛涛自身的写照。
大和六年(832年),终身未嫁的薛涛安然离世,蜀中节度使亲自为她题写墓碑。
年少有才名,晚岁享安乐,身后有盛名,也算得上是不虚此生了。
很喜欢白落梅说的:“我始终相信,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那些经历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
在红尘这个修道场,每个人都曾含着心酸如履薄冰,无非是想要遇见最好的自己。
修炼一个从容超脱的心境至关重要,得失看淡,宠辱不惊,去留随意,顺逆坦然,如此方能步履轻快地走出一路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