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向现代化:早期中国电影观众秩序与文明的养成

2021-11-14 21:01
电影文学 2021年21期
关键词:文明

汪 浩 周 勇

(1.重庆市綦江区委党校, 重庆 401420; 2.西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重庆 400700)

近代中国是由农耕文明走向现代工业文明的重要转型时期。西方工业文明的先导力,迫使近代中国社会的各行各业都在不同程度上经历了接受现代文明洗礼的过程。电影,是西方工业文明的产物,当它东渡进入中国之后,电影及其形成的电影文化广泛渗入百姓日常。电影在近代中国走向现代文明的进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社会称之为“宣扬教育文化的最善利器”,甚至成为近代中国社会发展的晴雨表,“民国时期,电影院为娱乐商业,电影院的兴衰,与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关系甚为密切”。电影观众是电影消费的主体,是构成“电影”内涵不可或缺的元素。关于电影观众的学术研究颇受学界青睐。张柏青等《电影观众学》一书认为电影观众是一个群体存在,这个群体之间形成了一种共同的集体意识。陈一愚在《1896—1949中国早期电影观众史》中对中国电影观众形成、发展及演变做了较为详尽的阐述。丁亚平《中国电影史学》分析了“电影观众”概念源流及内涵,同时指出当代电影史学缺乏关注电影观众学方面的研究,“在中国的电影史研究领域里,尚缺乏真正系统地将电影观众放入电影史学建构的课题当中”。综合分析,前期研究多关注观众与电影关系的研究,忽视了观众作为行为主体的探讨。作为一个完整意义上的行为主体,电影观众的文明素质不仅是观影者个体素养的体现,也是电影观众群体文明程度的映射,更是整个社会文明进步的缩影,所以,研究电影观众是电影学研究不能缺位的命题。近代中国,社会文明的呼声日高,但电影观众在秩序与文明习惯的养成中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长时间的培育、探索和实践。这一养成的过程,既有西方工业文明的影响,也有中国电影观众在接受电影文明过程中对于问题的认知和纠错,更有中华文明优秀基因的自我调适自我成长促进作用。本文拟就早期电影观众秩序与文明的养成做一概略回顾,历史呈现早期电影观众公共文明礼仪发展历程,也从理论上探讨近代社会如何引导公序良俗,希冀对当代社会治理有所启示。

一、早期电影观众对无序观影的自我认知

据资料记载,中国最早的电影放映时间是清光绪十一年(1885)十月十五日,上海的颜永京氏,在格致书院放映《世界集锦》幻灯片。其后,光绪三十年(1904)西班牙人拉摩西在上海四马路青莲阁茶楼首次进行营业性的电影放映,电影票价为30文钱,有利可图的加氏不久更换了影片,并在上海虹口乍浦路跑冰场内,简单地排列木椅,以白布为幕,售票小洋一角,正式开始营业性电影放映。早期上海跑冰场内简单的放映室开启了中国电影院的雏形。

随之,电影这个时尚之物迅速成为大众消费的宠儿,更多的中国民众走进电影院,享受电影蒙太奇带来的视角冲击和情感共鸣。电影是现代工业文明的产物,本身就是文明发展的标志物,早期中国电影观众是否跟得上电影文明的发展,对正在走向现代化的近代中国社会来说,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早期中国电影观众来自不同群体,多是由传统戏曲爱好者转变而来,他们多数有知识,属于中国传统社会中的有闲阶层。如作家张恨水就是改变早期单纯看戏评戏的生活习惯而选择了看电影。在一篇影评中张恨水写到了从戏迷到影迷的转变,“予旧日酷嗜皮黄,近则极爱电影”。电影在近代颇受追捧,上至权势高层,下至黎民百姓,都表现出某种狂热与欣赏。1904年,权势煊赫的慈禧太后70岁大寿,英国驻华公使进献了一部当时最先进的放映机和几套影片作为贺礼,并为慈禧放映影片。鲁迅先生也是典型的影迷,“看过的电影很多,有时甚至接连地去看,任何影院,不管远近,……他有时娱乐,更喜欢和别人一同领受这仅有的娱乐机会”。随着电影院兴盛以及电影票价日渐亲民,各大城市普通的市民阶层渐渐成为电影观众的主流。

然而,产生于现代工业文明的电影艺术,早期中国观众显然拘泥于传统,对观影所需的文明礼仪的重视远远赶不上对电影的追捧。一些电影观众缺乏现代观影礼仪,从购票到影院观影都存在失礼和失范,文明观影存在的诸多问题考验着早期中国电影观众。

观影无序首先开始于购买影票。随着电影事业发展和观众增多,购票难成为观看电影的第一道堵点。一些城市购买电影票“必须特别早去,而且还得尽力地挤,挣出一身大汗”,方可如愿以偿买到心仪的电影票。人多时更是拥挤不堪,有时候座位1000多的影院,购票者则多达四五千人。梁实秋感叹电影院等公共场所购票的困窘:“三五十人拥在个小小的窗口前面,连推带钻,摩肩接踵,气力大胳臂粗的便能先到达窗口买票,气力小胳臂细的便休想能挤进去,挤进去更休想能挤出来。即使买票的人不多,仅仅三五人,也得肉贴着肉地争先恐后。不仅火车站如此,电影院、邮政局等公众处所无不皆然。”电影院中的基础设施也在拥挤中受到破坏,如当时的“芮克”电影院玻璃就被挤坏了六次。多数观众逐渐意识到拥挤购票会导致潜在的危险,希望国人早日养成排队购票的好习惯:“观众自动顺着次序one by one地排着去买票,中国如果有这么一天那多好呀。”

“飞票党”、黄牛党加剧了购票的无序,甚至制造混乱、扰乱治安。“飞票”是近代北京戏曲界倒卖戏票沿袭已久的积弊,一些从事“飞票”分子存在故意囤票、高价倒卖的行为,造成票价高涨、买卖信息不对称等不良后果。随着电影事业的兴盛,“飞票”行为更是日益猖獗。这些从事“飞票”行当的人员结成严密的组织机构,他们结伙成队,利用电影票的紧俏,非法购买影票加价倒卖。因倒买倒卖影票,“飞票党”与观众及电影院管理人员摩擦不断,甚至出现伤人事件。1946年,上海一戏院经理因拒绝售票给“飞票党”,以致被围攻殴打;某戏院场务经理因限制购票,竟被“飞票党”党徒送给污粪一盒。

对号入座,本应是观众具备的观影常识。早期观众因入座不对号产生矛盾屡见不鲜。如1932年济南市真光电影院就因为座位纠纷达到十多起,影响了影院正常营业,济南市长不得不因此敕令售买对号入座票,要求剧院月台禁止站立多人,避免造成人员踩踏伤亡。尽管入座不对号引发的治安纠纷不断,但政府管理、电影公司以及观众的各方意见却无法统一。以上海的影院为例,上海影业公会一直对不对号入座采取听之任之的暧昧态度,认为对号入座会影响电影公司成本,不仅需要增加大批雇员,而且座位票固定之后会导致余票过多亏损严重。所以,早期的电影院为了经营方便和节约人力成本,入座不对号成为流行的潜规则。但出于治安管理的要求,市政管理部门则多次要求实施对号入座的制度,认为对号入座对于养成国民守秩序的美德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多数电影观众则认为对号入座能够给观影者带来便利,实施对号入座制度是一种“德政”。在经历长时间的多方协调及实践磨合之后,对号入座制度才得到社会认同,逐步在全国各地影院贯彻执行。1946年6月1日,成都市实施电影剧院对号入座的新措施;1947年4月和1949年3月,杭州市政府两次要求电影院实行对号入座。只是执行效果不尽如人意,一位电影院售票员道出了其中原委:这位近视眼观众嫌太靠后,要求换一张座位在前的戏票,那一位目光犀利的靑年,又嫌座位太前看得不舒服,坚持要调到后面去。结果,换票不绝,纠纷时起。很明显,早期电影观众在对号入座问题上纠结磨合了很久。

当然,我们不能简单把无序观影完全归责于电影观众的不文明,早期电影观众从无序购票到电影院中混乱,既有观众主体素养亟须提高的主观诉求,也有近代中国社会市场主体、政府管理机制等发展滞后的客观因素。基于对自身问题的认知和觉醒,随着中国电影观众对观影不文明行为的自我警醒和纠正,在走向现代化的进程中,中国早期电影观众也在更深层面上意识到无序和失范不仅对自己观影毫无益处,也有损社会文明和进步。

二、近代电影院中观众失范行为的透视

失范是一种不正常的社会现象,它代表社会秩序的混乱和道德规范失衡消极动向。在现代文明步入近代中国社会的过程中,秩序和规范的要求一直是社会改革者所倡导和实践的。电影,作为人类现代文明的产物,既为大众提供娱乐因子,但又要求大众尊重其固有的秩序和规范,而失范行为则给观影者、电影事业,甚至社会文明都可能带来不利影响。近代中国电影业快速发展与观众素养的不相称,致使观影存在诸多失范行为,即使在上海、北京等大城市的高档电影院也不例外。在看到片中紧张高潮时,谈话声、尖叫声、口哨和掌声,肆无忌惮地打破影院的安静。还有一些固有陋习也在早期的电影院屡见不鲜,如随地吐痰,“在高等戏院里他的一口痰会吐到手帕里,可是在中下等戏院里,他就往地下吐了”。偷盗之事也时有发生,曾有女子观影途中离去时,将大衣放在座椅上,回来后大衣便不翼而飞。批评者还总结了电影院中多个“不应该”行为。如“放映有声影片时,只顾与朋友叽叽喳喳谈私事;打开影院太平门频繁进出,外泄日光使得其他观众无法看清银幕;故意咳嗽、吐痰,扰人听觉;甚至应允儿童随地大小便”等。众所周知,电影艺术在欣赏环境上具有特殊性,尤其对空间的“静谧”与“暗黑”方面要求更高。无疑,影院中部分观众的“不应该”之举,与欣赏电影艺术需要的固有规则明显背道而驰。

首先,早期电影院中最典型的不文明行为就是男女过分亲昵举动。尽管国门打开,传统中国“男女授受不亲”的封建思想不断消减,但电影院中部分观众过分亲昵的举动还是让人无法接受,极大影响人们的观影感受。有人将早期中国电影观众分为两大类:一类为看影戏而看影戏;另一类看电影的目的就为谈情说爱。借助电影院的黑暗空间,情侣以此作为增加感情的场所:“像在谈恋爱中的少男少女,到电影院中是培植感情最好的地方。他们可以低声谈话,在黑暗中彼此相视而笑,要比白天的笑更甚莫逆于心。据说大胆的人甚至当银幕上表演最刺激的恋爱镜头时,他和她也效尤起来。”这些情侣过分亲昵的动作自然越过了一个公共场所的文明底线,引发其他观影者诸多不适。

其次,电影院中让人不堪忍受的行为就是不拘礼节地吃零食。在电影院中吃零食似乎是司空见惯的,直到今天,购买零食进入影院也无可厚非。其实,早期吃零食只是观众的个体行为,如1905年镍币剧院兴起时期,买卖爆米花是镍币剧院周边一些摊贩自发组织而成。但随着电影院竞争激烈和成本考虑,电影院堂而皇之加入销售零食行列,买卖零食成为电影院收入的重要指标:“近来市况萧条,影院业也随之衰落,于是电影院业常有减价之举。香港九龙电影院,更有赠品,随票附赠牙刷、酱瓜糖果等。”本来带些零食进入影院,打发时光,满足食欲,也未必过多指责,但由于早期电影院空间有限,加之观众卫生意识不强,吃零食引发的空气异味、果壳乱扔和吸食杂音等状况影响了正常观影。因此,在影院吃零食的行为一直屡受批评:“外界对爆米花进入电影院并非没有批评的声音,20世纪40年代的报纸上,常常出现批评看电影吃零食等不良习惯的文章,还有人出台‘观影礼节’之类的指南,劝说观众放弃吃爆米花。”

最让观众痛恨的不文明行为是在电影院内抽烟,抽烟导致院内矛盾不断。有的观众因为烟雾遮住了视线:“眼前浮满了烟雾,视力本来就不健全的我,确实被它缭绕得往银幕上瞧着费工夫。”也有观众因呛人烟雾导致健康受损:“一位老太太开始咳嗽,长期地咳嗽——被那烟雾熏的。”尽管政府明令电影院内禁止吸烟,但抽烟行为在电影院仍屡禁不止,尤其是电影放映过程中出现吸烟镜头时,更易引发观众抽烟举动:“全院‘咔嚓’之声四作,盖观众都在使用打火机,犯抽烟之禁了。一时星星之火,隐现于四座,院方以鞭长莫及,无从劝阻。”这也不能不让人更进一步思考,在批评电影观众吸烟的同时,银幕中的抽烟片段是否应该删减或禁止呢?答案无疑是肯定的。因为秩序和文明的养成需要多方协同合力,电影在型塑和影响社会文化发展方面有着重要的媒介作用,电影制作者理应站在维护社会秩序和文明的角度,删减或禁止拍摄含有吸烟的镜头,给广大的电影观众一个纯洁干净的银幕。

三、规制之下:电影观众秩序与文明的养成

社会文明的养成具有复杂性。社会是由不同的个体组成,不同的个体思想意识、认知水平和文明素质存在诸多差异,所以社会文明养成常常需要经历一个漫长的过程,而在养成的过程中,国家、社会与公民个人多方合力才能将群体无序与失范导入文明轨道。正如打开国门后,传统中国学习工业文明诸多新规则一样,中国早期电影观众秩序与文明养成也在国家规训、社会倡导、观众自我认知与规则纠错中不断提升和进步。

(一)国家规训

国家在中国早期电影观众文明习惯养成方面具有主导作用。早在辛亥革命之前,对于电影院出现的种种不文明现象,清政府多有关注。1908年清政府就规定影院不能多卖票,以此遏制影院的混乱现象。民国时期,影院文明礼仪建设,是国民政府监管影院的重要手段之一。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后,开始大力推进文明礼仪改革运动,即新生活运动,以改善当时中国人在世界上的不良形象,提高中国的国际地位,“而电影院,作为重要的公共文化场所,自然就成为推行文明礼仪改革的‘示范场’”。政府特别制定多项针对电影院管理和观影礼仪的规定:

1.场内空气务使流通,于必要处所设置换气器。在各影戏院内每一小时必须开启门窗一次,其开启时间至少需五分钟;

2.场内应严守清洁并应多备痰盂及“禁止随地吐痰”牌告;

3.应有足用之厕所并应勤加冲扫以保清洁;

4.营业时间至迟不得超过下午十二点;

5.凡在场内有不法行为者,应由场内负责人随时报告警察局该管分局所处理之。

取缔“飞票”呼声一直为政府管理部门所关注。为限制“飞票党”倒卖影票,政府当局出台了“限价席”,要求各个影院的低价座席不得少于该影院座席总数的百分之三十。各地警方加大对“飞票党”打击力度,如上海卢家湾警局就对辖区内“飞票党”实施抓捕,禁止黑市买卖,并在影戏院门口密布便衣警察捉拿“飞票党”,制止倒卖影票取得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禁止吸烟是近代社会提倡文明宣扬身体健康的主要举措。政府一直明令禁止电影院的吸烟行为。警察局要求电影院在台侧设置灯片告示观众“禁止吸烟”。因一些电影院放映的灯片广告中,香烟广告颇占多数,广告设计也相当引人,以至于“把在座的吸烟同志弄得垂涎三尺,因之勾起心绪,情愿犯法”。国民政府内政部、教育部加大稽查力度,加强对电影开映前广告的管理。1932年,教育、内政两部颁布训令,要求各电影院映演的广告样片应一律送呈电影院检查委员会检查。1933年,福建省也强调各影片公司的广告样片必须依法送交电影检查委员会审核。

为减少电影院中喧闹,内政部则规定儿童不宜入院看电影,要求各省、市府转饬电影公司,儿童在六岁以下者,不准进入普通电影院。可以看到,政府及管理部门制定和实施诸多礼仪规范,在治理早期观众文明观影问题上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二)社会舆论的正向促进

社会舆论对电影观众遵守秩序与培育文明起到很好的引导和规劝作用。社会舆论认为遵守公共道德与秩序是公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社会舆论的声音主要通过杂志、报纸等予以传播,呼吁观众保持良好的公共秩序,推进文明行为的养成:“亲爱的读者们,为了保健,为了保持剧院的清洁和庄严而永远愉快空气的坚贞,你愿做哪一种流品的观众呢?如果你是一个优秀的国民和一个高尚的观众,你一定了解我写这篇文章诚意了。”一些报纸杂志不断发表“观影常识”“观影指南”“观影向导”等启发性文章,引导和促进文明观影行为的养成。如有杂志刊载了观影注意事项:“当购票入场的时候,倘已开映,电灯全灭,黑暗无光,必有院役前来招待,引导入座。否则,不妨静立数分钟,切不可自己走来走去,以免妨碍他人视线。观影时不可无故起立及随地吐痰。观影精彩时,切勿拍手叫好,扰乱秩序,以失人格。遇到断片,必须静待,不应鼓掌怪叫。映片时勿吸烟,以免烟雾遮住视线。映毕离座,切勿争先恐后,须鱼贯而出。”值得一提的是,一些电影评论杂志在引导观众文明观影中功不可没,它们在文章中直指观影存在的不文明行为。如戴帽子影响别人,电影评论者则呼吁摘下帽子,“以免妨碍后面的视线,这是在影戏院里最要紧的一件事”;对于在电影院大快朵颐的行为,则呼吁吃瓜子、甘蔗等消闲食品,“切勿任意乱嚼,把谷皮弃在地上”。在禁烟问题上,社会舆论一致认为电影院应该严格禁止吸烟,建议电影院禁止播放带有香烟性质的广告,银幕上不能有抽烟的镜头,大明星也不准在开演前有抽烟行为,其目的是让观众“不见可欲,其心勿乱”,避免引发观众烟瘾,诱惑他人吸烟。很显然,在早期电影事业蹒跚发展的重要时期,电影期刊的舆论监督和引导无疑为早期电影事业正向发展和电影观众公序良俗的养成起到重要的指引作用。正如有评论者客观地指出:“中国电影界进步,不如说是现在观众的观影程度与批评界的思想进步。”

(三)电影院改进管理引导观众文明养成

作为实存的物理空间,电影院空间具有特殊性,电影院不像银行那样金碧辉煌,也不像市政大楼那样庄重,但是街头的海报与报纸夹缝之间的广告无不提示了这个特殊空间的存在。需要指出的是,早期电影院管理不善也为观影无序与失范埋下了隐患。一些院役看人卖票,分等级招待观众,导致影院内部腐败盛行。一些影院为招揽观众,以打情色牌来吸引观众,如在影院中专门设置女招待,要求女招待胸部插上鲜花,花下挂一小纸条,纸条上写着电影名,观众接近女招待即可看到“电影说明书”。显然,影院这样的行为有悖社会公德,作为影片宣传手段,以健康良好的女性形象推介影片情有可原,但是一些女招待穿着裸露,故意勾引观众,极易误导青少年,引发社会问题。

随着电影事业的发展和社会文明的进步,早期电影院管理者不断改进管理方式,逐步意识到培养观众文明观影的责任和义务。因为没有经过训练的观众进入电影院,“便立刻不能保持肃静的习惯,尤其因为室内的黑暗,往往要发生不合礼仪的情事”。为了避免购票拥挤,一些档次较高的电影院,采取了电话订票措施。如上海的国泰和大光明两所影院,尝试采取电话订座方式给予观众购票方便。为治理“飞票党”,一些影院采取了非常措施,联合观众共同对付“飞票党”,奖励观众参与举报抓捕“飞票党”成员。为了禁止吸烟,电影院也是想方设法。如上海的影院采取了“强光照射”法,对偷吸香烟者,一经发现,许多道强烈的灯光便集中在吸烟者身上,“曝光”后的吸烟者,不得不熄灭香烟,从而保证了影院良好的观影环境。

(四)电影观众素养的提升

电影院空间管理中最重要的是观众管理。观众管理以自我约束为主,观众的自我约束程度标志着社会文明程度的高下,也是衡量社会管理成效的重要标尺。受传统风俗影响,国人的一些不文明陋习,如公共空间意识的缺失,在高速发展的工业时代显然不合时宜。解铃还须系铃人,社会整体文明的提升,需要所有个体参与和建设,一个民族整体文明的提升是这个民族中不同群体文明提升后的聚合成果。早期电影观众随着电影事业的发展,意识到问题的所在,积极响应政府号召,努力改变陋习旧俗,不断提高自身观影素养。如一些电影观众意识到无序的购票方式不仅“把人挤得喘不过气来”,而且过分拥挤的人群常常导致踩踏事件,呼吁“买票排队,我们应该养成这良好的习惯”。

在更多的观众行动之下,排队购票成为良好的日常习惯。茅盾在1945年赞扬排队已经成为大多数中国人好习惯了:“排队静候的习惯确是在这几年来养成功了。现在买米,买盐,买电影票、戏票、轮渡售票,差不多只要十人就会‘单行成列’起来。”电影院中胡乱拍掌、吹口哨、喝彩等影响观影的行为,一些观众也认为这类行为“太缺乏理智”,不仅是欣赏电影的问题,也是个人私德缺失的表现。反对者认为应该提升国民素质教育来解决此类问题:“这当然是由于国民教育的高低普及与否,起码每个人总应该在公共场所知道不引起旁人反感。”呼吁抵制这种行为:“这不仅是欣赏电影的问题,并且对私德的方面,拍掌喊好我以为是不应该的,扰乱旁人的视听,是多不道德的事!并且也扰乱了影院的秩序。”随着对问题的自我认知与纠错,早期电影观众文明素养也紧随着电影事业的发展日渐养成,时人甚至认为“中国观众飞速的进步”大大超过了电影事业的发展。

结 语

文明的养成对于个人、集体甚至一个民族都具有无可替代的积极意义。近代中国在走向秩序与文明的过程中,不同群体都经历了改良陋习的诸多困境和艰难,但也正是有这种“阵痛”,现代中国的形成才有了转型的底气,才能成就今天的文明中国。电影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有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它对中国人接受现代性理念、培养现代文明思维以及养成现代文明习惯都具有重要作用:“无论是启蒙现代性或社会现代性的观念,还是文化现代性或美学现代性的立场,对于电影这种成熟于20世纪的叙事来说,都是它的重要命题。”电影对于社会秩序与文明的养成具有天然优势,特别是在教化民众方面具有非凡意义:“电影是民众精神上的面包,好像物质生活吃饭一样重要。并且是社会教育的良好工具,能引起民众社会的意识、造成民众心理的建设和供给民众精神上的享乐。”电影院作为公共空间,也是培养民众文明行为的重要场所,“一般人对于电影院都认为是新鲜时髦的娱乐品,实在分析其性质来,确包含‘教化’和‘娱乐’的两种意义”。

综上所述,近代中国早期电影观众在秩序与文明养成中,经历了多重磨合、探索和实践。可喜的是,在政府、社会、电影事业和电影观众共同努力之下,早期电影观众在陪伴近代中国电影事业蹒跚前进的同时,日渐养成守秩序与讲文明的习惯。早期中国电影观众文明的养成,既体现近代中国民众文明意识的觉醒和提高,也是中华民族文明礼仪优良传统的赓续、继承和弘扬。观古而知今,社会公序良俗的养成以及社会文明进步是如同“治大国如烹小鲜”般不断完善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既需要善于吸收世界先进文明,也需要多方协调合作,更需要发挥中华文明自我引领自我调适的优秀基因,方能让文明之花历久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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