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元代公案剧的写作

2021-11-14 12:25
戏剧之家 2021年7期
关键词:断案公案鬼魂

杨 静

(宝鸡文理学院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陕西 宝鸡 721013)

公案剧作为元杂剧众多题材中的一种,在情节设定和人物塑造方面有其独特性,值得进行深入的探讨。专门研究公案剧的郑振铎先生有言:“公案剧是什么?就近日所传的蓝公案、施公案、彭公案、包公案、海公案一类的书的性质而观之,则知其必当为摘奸发伏、洗冤雪枉的故事剧无疑。”学术界对“公案剧”的界定众说纷纭,所谓“案”,是指官府处理公事的文书、成例及狱讼判定结论。“公案剧”,顾名思义当与官府断案有关,因此笔者从官府断案出发,同时结合剧目本身的主题来划定“公案剧”的研究范围。

公案剧由于和案件的审理紧密相连,因此在情节设定上有着相对固定的模式。可以从案件起因、案件审理和案件结果三个方面来分析。在案件起因方面,上有权豪势要欺压百姓,下有市井无赖为非作歹、谋财害命、争夺家私;案件审理过程中,昏官断案下往往屈打成招,此时需要经过二次审理才能洗脱冤情,清官断案则会依靠智慧谋略查清案件,同时还有鬼魂伸冤协助案件的调查,最终会还好人一个清白;审判的结果则是坏人受到惩罚,好人得到嘉奖这一相对固定的模式。

一、案件的起因

(一)权豪肆意妄为

权豪势要的肆意妄为是引发案件的重要因素之一,此一类人往往有权有势,为非作歹。《陈州粜米》中的刘得中、杨金吾不仅克扣百姓,更是对手无寸铁的平民张撇古大打出手;《鲁斋郎》中的鲁斋郎、《生金阁》中的庞衙内,看上了别人的东西就要据为己有,甚至还要抢占人妻;《蝴蝶梦》和《十探子》中的葛彪,一剧中只因王老汉冲撞了自己的马就残忍地将人打死,另一剧中打死王氏婆婆和媳妇,还将王家的儿子关在死囚牢里。这些人根本不拿别人的生命当回事,全然没有王法,此一类案件揭示了对权豪势要的控诉和不满。

(二)无赖行凶作恶

除过权贵之人罔顾礼法,生活在底层的市井无赖或谋财、或谋色则是造成冤假错案的另一主要原因。《盆儿鬼》中的盆罐赵和撇枝秀不仅杀害了杨国用,还将其尸首烧成灰制成瓦盆卖给张撇古;《绯衣梦》中的裴炎害死梅香,夺走王闰香留给李庆安的钱财;《金凤钗》中的李虎杀害六儿抢走十把银匙,又换走赵鹗的九支金钗;《窦娥冤》中的赛卢医和张驴儿,一个为了讨债企图勒死蔡婆婆,一个为了霸占窦娥暗中下毒却药死了自己的父亲;《冯玉兰》中的屠世雄杀害冯太守,抢占田夫人;《救孝子》中的赛卢医掳走春香使杨谢祖蒙冤;《杀狗劝夫》中的柳龙卿和胡子传只会挑拨孙荣与孙华两兄弟的关系;《朱砂担》中的白正,不仅谋杀了外出经商的王文用,还陷害了他的父亲,抢占了他的妻子和家产。这些市井无赖的行凶作恶加剧了社会的动荡,也从侧面反映了底层民众生活的艰辛。

(三)家庭纷争四起

家庭内部的矛盾斗争也是引发案件的原因之一,或抢占家产的继承权,或争夺子嗣的抚养权,或妻子与奸夫偷情谋害丈夫。《合同文字》中伯母杨氏因为担心刘安住争夺家产骗走了他的“合同文字”;《神奴儿》中的伯母更是残忍地将侄儿杀害;《魔合罗》中的李文道害死自己的哥哥李德昌;《后庭花》中的夫人张氏陷害小妾翠鸾……无一不是涉及到财产的纷争。《灰阑记》中的马妻与赵令史、《勘头巾》中的刘妻与王知观、《村乐堂》中的王腊梅与王六斤,皆是因为二人偷情想要害死自己的丈夫,故而导致其他无辜之人被陷害。

无论是权豪作恶还是小人作乱,都是对当时社会现实的反映。公案剧的盛行和当时社会的黑暗是分不开的,这些冤假错案的出现恰好表现了人们对公平正义和社会安定的美好向往。

二、案件的审理

矛盾产生之后就需要官员出面审理案件。这时候一部分官员往往不辨是非善恶,只对受害之人严刑拷打,酿成更大的冤屈,此类案件经常需要经过二次审理才能真相大白;清正廉洁的官员在审理案件时不仅明察秋毫,而且主要依靠智谋断案,从“智赚”、“智勘”、“智斩”这些字眼中就可以清楚地看到“智”的重要性;同时,为凸显自身冤情不浅,部分惨遭杀害之人会以鬼魂的身份出现协助断案。

(一)昏官污吏断案——屈打成招

一部分昏庸的官员在断案的时候贪财受贿,只会对受害之人严刑逼供。《灰阑记》中的太守苏顺在出场的时候便扬言:“虽则居官,律令不晓。但要白银,官事便了。”全然不想着真正去查清案件,只在赵令史与马员外大浑家的唆使之下对张海棠严刑拷打,使其招供画押;《神奴儿》中李德义在官府行贿之后,宋令史只糊涂判案,将神奴儿的生母陈氏严刑拷打,强逼她招供之后关在死牢之中;《勘头巾》中刘平远的妻子与奸夫王知观合谋害死刘平远之后嫁祸给王小二,在初次审理案情的时候也是将之屈打成招;《魔合罗》中李文道害死自己的哥哥李德昌,强占嫂嫂玉娘未遂便嫁祸给嫂嫂,审案的官员将玉娘一番拷打之后关在死囚牢中;《救孝子》中的杨谢祖同样被严刑拷打,招供冤状。此一类屈打成招的冤假错案往往需要经过二次审理,昏官污吏这种糊涂办案的方式反映了当时社会吏治的腐败和法治的缺失。

(二)清廉官员断案——以智解围

与昏官办案相比,清正廉洁的官员在审理案情的时候总是能够查明事情的真相,最终使坏人得到惩罚,好人洗脱冤屈。公案剧在描写这一类官员断案时,突出表现了他们的机智谋略。《合同文字》中的伯母杨氏担心家私被分走而骗取了能证明刘安住身份的“合同文字”,在审理案情时,包拯谎称刘安住惨遭杨氏毒打之后得了破伤风,如果二人是非亲的关系则要杨氏偿命,这才从杨氏的手中夺回了本该属于刘安住的“合同文字”;《灰阑记》中在判断海棠和马妻到底谁是孩子的生母时,包拯特意安排了灰阑一计,扬言能将小孩拽至灰阑外的方是生母,实则真正的母亲害怕伤及孩子是不会用力去拉扯的,由此断定没有争夺孩子的海棠才是真正的母亲;《生金阁》中为了赚取庞衙内手中本该属于郭成的生金阁,包拯谎称自己有生金塔,为了炫耀庞衙内随即拿出了生金阁;《魔合罗》中的张孔目根据魔合罗上刻着的“高山”印记,寻找到制作者高山本人,随即顺藤摸瓜找到了杀害李德昌的真正凶手;《绯衣梦》中钱大尹则是将受害人李庆安安排在城隍庙之中,从他梦中的言语找寻断案的线索:“非衣两把火,杀人贼是我;赶的无处藏,走在井底躲”,而杀害梅香的真正凶手正是裴炎。

最能凸显依靠智慧断案的当属《鲁斋郎》一文,因为权豪鲁斋郎与皇亲国戚都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这就为给他判罪造成了很大的困难。而包待制是这样处理的:得到次日,宣鲁斋郎。老夫回奏道:“他做了违条犯法的事,昨已斩了。”圣人大惊道:“他有甚罪斩了?”老夫奏道:“他一生掳掠百姓,强夺人家妻女,是御笔亲判‘斩’字,杀坏了也。”圣人不信,“将文书来我看。”岂知“鱼齐即”三字,“鱼”字下边添个“日”字,“齐”字下边添个“小”字,“即”字上边添一点。圣人见了道:“苦害良民,犯人鲁斋郎,合该斩首。”被老夫智斩了鲁斋郎,与民除害。这样的情节安排不仅能凸显断案人的智谋,也会让看戏的民众觉得饶有趣味。

(三)他人协助断案——查明真相

公案剧在描写案件的审理时,除了断案人凭借智谋断案之外,还有一部分是依靠涉案人员所提供的协助来勘破案情的:一部分是热心帮忙的助力人,他们往往在案情审理的过程中起到关键性的作用;一部分是受害人死后以鬼魂的方式重新出现来为自己伸冤,这样的描写一方面表达了受害人承受了莫大的冤屈,另一方面也体现了鬼魂文化对公案剧创作的深远影响。

热心肠的助力人在多部公案剧中都有出现,他们称得上是断案的助推器。《魔合罗》中的热心人高山,在李德昌重病时伸出了援手,后来又协助张孔目抓到了真正的凶手李文道;《合同文字》中看到刘安住被骗,是李社长到包待制处为刘安住作证;《金凤钗》中的店小二在银匠处看到与自己手中的金钗相同的金钗时,知晓了赵鹗是被冤枉的,李虎才是杀害六儿的真正凶手,于是他亲自抓住李虎送到衙门。

受害人由于冤屈未了在死后转化为鬼魂继续为自己鸣不平的现象也不少见。《后庭花》中的受害人翠鸾被店小二吓死之后,其鬼魂与刘天义相遇,二人共作的《后庭花》词成为包拯勘破案情的重要线索;《神奴儿》中当老院公和李阿陈到处寻找不见神奴儿时,已经死去的神奴儿借鬼魂托梦告知自己被李二嫂勒死并且尸体压在石板底下;《盆儿鬼》中即便杨国用的身体已经被烧成灰做成一个瓦盆,但其灵魂还是能伏在瓦盆之上向张撇古讲述自己的冤屈,这才有了后来张撇古带瓦盆向包待制告状,为杨国用伸冤的情节;《冯玉兰》中先有惨遭屠世雄杀害的冯太守众人的鬼魂到金御史处显了灵,后有冯玉兰面见金御史呈上屠世雄行凶的刀做物证帮助断案。

三、案件的结果

案件经过审理之后,在剧作的结尾部分通常会有“一行人跪着,听我老夫下断”这样的表述,即表明案件有了结果。公案剧作为一种文学表达样式,不只是为了满足广大民众的娱乐需要,更重要的是透过剧作揭露对社会现实的不满,希望受害之人的冤屈得到平反、施害之人必然受到惩罚。为了维护社会的稳定,残忍杀害别人的人要以命抵命;贪官污吏要被贬为庶人;无赖小民要受皮肉之苦以示惩罚;热心协助断案的助力人和清正廉洁的官员要受到嘉奖;受害人一方要洗清冤屈,有一个大团圆式的美好结局。通过对元代公案剧叙事模式的探究讨论,不仅能看到公案剧在情节安排和人物塑造方面的模式化,也能由此窥见元代社会的缩影和广大民众对法治和正义的追求。

注释:

①郑振铎.元代公案剧发生的原因及其特质[J].文学第3期,1934.

②[明]臧懋循.元曲选[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58:1116页.

③王季思.全元戏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0:第一卷169页.

④[明]臧懋循.元曲选[M].北京:中华书局出版社,1958:85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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