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超级的我》看国产奇幻片的类型化与复合化

符俊霞(周口师范学院，河南 周口 466001)

在21世纪，承载了人类浪漫幻想和对世界或历史别出心裁解读的奇幻电影成为最受欢迎的类型片之一，无论国内外均有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佳作，如《魔戒》三部曲、《捉妖记》等。尽管在技术上尚有欠缺，但国产奇幻电影日渐呈现出不甘人后之势，其市场日益引人注目，在创作理念上也不断进步。由张翀编导、由罗素兄弟担纲制片人与监制的奇幻电影《超级的我》正是其中一例，大胆将场景设置于当代现实世界的《超级的我》，可以成为一个我们观察国产奇幻片类型化与复合化转向的切入点。

一、叙事变动中的国产奇幻电影

观众对于天马行空的想象，以及刺激奇幻的感官体验有着天然的要求，这就使得早在默片时代，中国电影人就开始了奇幻电影的创作尝试。1923年，当时的商务印书馆活动影戏部就根据《聊斋志异》中的《崂山道士》故事拍摄了堪称国产奇幻片鼻祖的《清虚梦》。而这也成为后来国产奇幻电影在主题上的一个指引路标：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国产奇幻电影都取材于古代神话、传说，或是从古代典籍中撷取元素敷衍成片，而故事的背景时空也自然为古代中国。而如《西游记》《封神榜》和《聊斋志异》等古典文学，就成为中国电影人最热衷挖掘素材，制造非理性文本的对象，如《画皮》《倩女幽魂》《西游·降魔篇》等。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国产奇幻电影的叙事主题及世界观架构也在悄然发生变化。一方面，从接受方来看，观众趣味不断变化，尤其是在如《哈利·波特》系列、《魔戒》系列等国外奇幻电影的影响下，他们已经不满足于在银幕上一再看到神话形象的复现，或神话环境的再造。另一方面，从创作方来看，“我们关于一种文化的价值、意义、潜在的统一性或者充满危机的品性的整体感觉，不仅取决于我们自己所处的社会生活条件，而且还取决于那些文化生产者的条件。在一定的条件下，某些文化从业群体的权力可能会上升到一定程度，使得某些特殊的文化形式获得显著的自主性的声望”。中国电影人的表达欲望、自身素质等不断提高，如陈凯歌拍摄了对中国古代典籍并无依托，而是包蕴了他本人丰富哲思的《无极》；并且奇幻电影也日渐开始采取中外合作班底，如由张艺谋执导、好莱坞团队编剧及制作的《长城》，罗伯·明可夫的《功夫之王》等，都具有非常明显的文化融合痕迹。可以说，这些因素都驱动着国产奇幻电影在主题、空间上进行开拓。

在这种变动中，值得注意的一项就是电影人开始有意识地对现实世界进行加工，对于始终活跃于奇幻电影中的母题如拯救、历险等进行与观众生活关系更密切的秩序化重组。如倍受好评的《刺杀小说家》中存在书里书外两个互相影响的世界，小说家路空文在一个当代时空中进行创作。而《超级的我》所选择的也是这样一条路径。主人公桑榆就是一个才华有限、郁郁不得志的小编剧，更倒霉的是他已经被噩梦困扰了一年，以至于精神恍惚，生活困顿拮据。这正是一个观众所熟悉的现实时空。而电影的奇幻之处也由此生发：与《刺杀小说家》中的小说一样，桑榆的噩梦也会影响到他的现实人生，如果梦里的他被恶灵追杀成功，那么在现实中的他也会死去，这导致桑榆长期不敢深度入眠，而这种怪病又求治无门。最终，无法保证足够休息的桑榆进入了一种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的状态。应该说，这一设定在当代国产奇幻电影中是前所未有的，《超级的我》完成了一种具有类型化和复合化特征的叙事，这些特征也正是在其他国产奇幻片中不断得到凸显的。

二、类型化下的《超级的我》

类型化在商业电影的生产中至关重要。所谓类型化，即在完整的、较为成熟的商业化电影工业体系中，电影创作遵从以“类”为划分规则的系统，在视觉图谱、叙事方式的选择、情节内容的编撰等方面显示出高度的程式性和模式化。

首先，就奇幻电影而言，在视觉上，会高度重视奇观的塑造，包括宏大精彩的奇观场景，以及精致的造型奇观等。在《超级的我》中，桑榆其实游走于现实、梦境和梦中梦之间，尤其是他可以“梦中取物”，穷奢极欲的梦中梦，可谓场景极其丰富，或是有着遍地金碧辉煌的各色宝藏，或是有着沙漠般的无垠碎金，或是有着堆积如山的钱财纸币，超出观众的想象。而其中最令人震撼的便是梦中一个近似博物馆的大厅，里面珍藏了许多世界名画，如桑德罗·波提切利的《春》、萨尔瓦多·达利的《记忆的永恒》等，这些画不仅色彩鲜艳明丽，意象浪漫，并且对主人公的心理形成了某种暗示。而桑榆与梦中恶灵，以及与绑架者的一次次惊险刺激、破坏力极强的战斗，地板、玻璃等因打斗而碎裂，人物血流不止，但在“醒”的过程中恶灵却会迅速化为黑烟消散，而桑榆则怀抱金光四射的宝贝从床上惊魂未定地醒来。这也构成了另外一种扣人心弦的奇观。

其次，在叙事方式上，奇幻电影一般会选择较为简单易懂的线性叙事，事件与事件之间有着较强的因果关系与连贯性，让观众不至于分心去梳理和记忆故事的发展脉络。《超级的我》的故事线索并不复杂：桑榆在压力过大的情况下，噩梦连连，为此甚至想到了自杀，结果为饼爷所救。在高人饼爷的指点之下，桑榆发现了自己可以“梦中取物”，而且只需要说一句“我在做梦”就能摆脱梦境的超能力，他决定借此发财，大肆占有梦中的金银财宝。在实现了暴富梦想后桑榆便开始追求从小时候就心仪的姑娘花儿，有了金钱，他的追求可谓一帆风顺。不料“梦中取物”并非没有代价，一则桑榆在梦中受到的伤害，也会被他带到现实世界中来；二则意外暴富也让他成为劫匪的绑票，为了救他花儿和好友三哥都搭上了的性命。最终桑榆醒来，原来一切都是一场梦，他依然贫困潦倒，但桑榆已经得到了成长，知道该脚踏实地地生活。电影完全符合罗伯特·麦基所罗列的线性叙事要素：因果关系，线性时间，闭合式结局与唯一主人公，能尽可能消弭观众理解上的困难，激发观众特定的情感。

而在情节内容的编撰上，电影在本身有了“梦中取物”的设定之后，让桑榆不断开始新的冒险，获取更多的财物，但最终又让他获得的一切化为乌有，这一起伏过程充分满足了观众求新求异的审美期待，又符合观众的道德认同。国产奇幻电影始终重视在有娱乐价值之外，还要兼顾教育意义。在《超级的我》中，桑榆的本我、自我和超我正是不断斗争，在电影中一直追杀桑榆本我的，其实正是他的超我。换言之，他依然良心未泯，试图纠正自己的贪欲。人物遭际极为离奇，而心理活动尤其是价值观念则与常人毫无二致，这正是奇幻类型片的典型叙事样态之一。

三、复合化下的《超级的我》

同时还应注意到的是，国产奇幻片并不因类型化而趋于一致，主题的复合式打造，使得其面貌各异，正如布克所言：“给受众留下最深刻印象的故事往往是那些拥有超过一个主要叙事主题的故事，一个故事所包含的主题越多，其影响力也就越大。”观众能从一部电影中收获更为饱满、丰富的思考。如《无极》实际上就有着正邪对抗主题与个人成长主题，昆仑和倾城都在电影中得到了成长，两个身为奴隶、一直遭受禁锢的人开始有了对自由的炽热向往，并开始反抗以无欢为代表的、无情无义的权力操纵者，以及如光明这样假借正义的名义滥杀无辜、践踏生命者；《美人鱼》则是个人成长主题、自然共生主题与爱情主题的结合：原本打算填海做房地产开发的富豪刘轩在与美人鱼珊珊不打不相识后，意识到了自己对美人鱼和其他海洋生物造成的伤害，最终不仅决定终止填海工程，还要捐出财产搞环保，而他得到的回报，就是珊珊的爱情。

在《超级的我》中，最为明显的实际上是桑榆的个人成长主题。在电影一开始，他是一个长发蓬乱、无法按期交稿又拖欠房租的不入流的编剧，在买煎饼果子时连鸡蛋都没钱加。可以说，桑榆是个彻头彻尾了无生趣的颓废青年。而在拥有财富后，他衣冠楚楚，春风得意，变得自信、开朗却又贪得无厌，张扬炫耀，最终，在真正从梦境中醒来，摆脱了贪欲的束缚后，他才真正成长为一个成熟、健康的人，意识到尽管自己当前一无所有，但手握现实，有了面对未来人生的勇气，完成了对自己在精神上的救赎。

同时，电影又涉及了正邪对抗主题。桑榆的敌人并不仅仅是他自己，电影中接收桑榆赃物的拍卖行高管、绑匪首领强哥也都是桑榆博弈、拉扯和斗争的对象。尽管他们是桑榆黄粱一梦中的人物，但他们反映的是俗世中真正存在的罪恶，正是这一类人吸引、怂恿着本就难以克服贪欲的无数个桑榆，乃至三哥们以命换钱，践踏法律。电影中的三哥势利眼，贪慕财色，对有钱人点头哈腰，他象征了最容易被邪恶腐蚀的一类人，而即使是他，也在危急关头站到了保护桑榆的一边，拼死为桑榆断后。他与邪恶对抗的勇气极大地震撼了桑榆，对桑榆的成长无疑起到促进作用。

此外，电影中这两个主题又是与爱情主题相混杂的。花儿美丽善良，桑榆早在学生时期就对她一见钟情，她是桑榆最想守护的人。为了得到花儿的芳心，桑榆听信了三哥“金钱，永远都是爱情的敲门砖”的话，一掷千金，为花儿放烟花，曾经在夜店驻唱的花儿开着生意冷清的咖啡店，桑榆就花一百五十万盘下了咖啡店店面还花钱请人来店里为花儿增加客流，又从梦中偷来了豪华跑车带花儿兜风等。然而到最后他才意识到，他才是被花儿守护的人，花儿不仅想保护他的生命，还为他守住了初心。花儿是桑榆生存环境出现变化，精神与身体上获得成长，最终踏上新征程的重要见证人和陪伴者。在桑榆与邪恶势力的斗争中，花儿也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辅助者。这种复合化，平衡了类型化有可能带来的文本同一感，也能让更多的观众参与到电影所筑之梦中来。

“现代科学机械的宇宙论无法给予人们一个整合的世界模式，不能将人类与生态系统都包括在其中并赋予其价值，它对生与死的自然进程漠不关心。”这使得人类对于奇幻艺术作品的需求是永恒的。《超级的我》充分体现出了近年来国产奇幻片的类型化与复合化特质。日常生活在一位青年的大梦一场中被充分神圣化和精彩化了，观众从中获得了积极参与生活的力量。尽管《超级的我》依然存在不少缺点，但可以预见到的是，还将有更多类似的不再局限于古代神话、传说题材，类型意识明显，主题多元的国产奇幻片与观众见面，这也正是国产奇幻片的日益成熟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