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婧 田晓膺
(成都信息工程大学,四川 成都 610225)
从我国目前的电影市场来看,商业电影、文艺电影、主旋律电影所占比重最大,甚至可以说呈三足鼎立之势。商业电影主要以营利为目的,内容题材多样、形式也极为巧妙;文艺电影不以盈利为主要目的,重在对生命、哲学、人性等形而上的内容展开思考;主旋律电影以社会效益为主要目的,通过对具有历史意义的重大事件与具有现实意义的日常现实题材的描绘传递主流意识形态、弘扬主流价值观念、凝聚社会共识、整合社会发展。近年来,随着国内电影制作技术、审美水平、能力水平等的提高,国产主旋律电影在充分发挥社会效益的基础上,能够兼顾电影运营的收支盈利,甚至一度超越商业电影排在票房榜前列,获得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的双丰收,商业电影也从中获取灵感,开始积极对主旋律电影题材尝试并取得了不俗的成绩。因此,目前对主旋律电影的划分也不再执着于其目的营利与否,而是对电影题材进行判断。
人物形象一直以来是主旋律电影表现的重要部分,人物形象作为一个与社会时代相连的场域结合点,能折射时代、强化主题、凝聚精神。传统主旋律电影中,父权对于主流意识形态和文化发展占据主导作用,因而在主旋律电影中英雄形象多为男性,将其塑造为历史前进、社会发展、抵抗压迫、克服困难、攻克时艰的理想化身。在进入21世纪后,我国女性主义意识不断觉醒,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提出了性别平等、发声平权的要求,电影作为艺术的一种形式自然也需要将女性的平等要求体现在电影内容中,女性形象不再是电影中意义构建的旁观者,而是作为建构者积极参与其中。新世纪以来主旋律电影英雄人物形象中,女性人物和比例在逐步提升,在女性英雄形象的塑造手法上也呈现出新的变化和指向。
“物化”这一学术概念诞生于20世纪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由西方马克思主义者卢卡奇提出,用于描述工业化的生产力大幅提高了社会的商品丰富度与拥有量后,在资本主义的助推之下物与物之间的商品关系逐步入侵到人与人的人际关系之中,现实生活中人的社会实践生活被沾染上物品性质,人与人的交往也因而变得扭曲。随着学说不断的发展和社会实践的丰富,该学说被应用到了许多领域中,尤其是在女性主义社会学的各类著述中。
1997年学者芭芭拉·弗雷德里克森和汤米·安-罗伯茨首次正式提出了“物化女性”的理论观点,用以描述女性在资本社会中面临的被物化的经历。物化女性具体指的是将物品关系与逻辑应用于对女性的态度与认识中,将女性当作一种物品来看待的思想,如身材、皮肤、样貌等物质上的指标成为评价女性的主要标准,而并非从能力、品质、道德、思维、性格等方面来进行评价。在这种观点下的女性失去了作为独立个体存在的价值与意义,成为一种父权的装饰品。
物化女性的思想在影视艺术作品中经常出现,尤其是在以父权为先的时期,物化女性成为艺术作品创作中男性形象塑造所常用的修饰手段。比如,以无数女性痴迷追捧的情节来表现男性的异性魅力,以救援女性的情节来彰显男性的担当与情谊,以牺牲女性为代价换取大局的优势或者胜利的情节来凸显男性精神高度与大局观,将女性作为故事情节中一种无自主意识与能力的物品,情节的走向和进度的主动权完全掌握在男性手中,而女性以一种完全被动的姿态等待男性的解救,等男性为其赋予存在的物品意义。在这一系列类似的情节中,多维度塑造男性忠肝义胆、智勇双全、有血有肉、顾全大局的英雄形象,完成对社会优势性别的致敬。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政府以法律、政策等手段不断保障女性的权益,女性主义思想在各领域落地,在影视作品中物化女性的情况越来越少,女性逐步成为主旋律电影中的英雄形象。在女性英雄形象的塑造中一反传统通过情节设置物化人物从而塑造英雄的手法,强调英雄的形象在于人本身的能动能力,将女性的优秀能动能力的叙事展现在电影情节之中,以反物化的情节设计手段完成对女性英雄形象的塑造。
《金陵十三钗》中将女性作为情节的中心,女性以能动的形象推动情节的发展占据故事情节的主导地位,以反物化情节塑造可歌可泣的女性英雄形象。电影将特殊群体妓女作为主要的人物角色,该人群长时间以来都被看作是男性物化女性的经典代表,但在电影中所呈现的并非如此,电影聚焦于妓女们人性、思考、情谊的一面,塑造虽为妓女却同时具有风骨与情怀的女性形象,她们并非男性英雄人物的装饰,在不依靠男性主导的物化情节中生存并证明自我意义。
13名妓女在躲避日军的残忍虐杀时仓皇逃进了教堂避难,偶遇一群女学生,阴错阳差地聚在教堂的一群人都面临着生死的劫难,教堂之外时不时传来炮弹爆炸声、枪林弹雨声、飞机轰鸣声,危机四伏。教堂的墙壁未能一直阻挡住日军的铁蹄,日本军人终究是踏入了南京城最后一块宁静之所,发现了教堂中的所有人并以“邀请”之名逼迫女学生们参加日军的“庆功宴”。女学生们不甘赴宴被日军凌辱,准备集体自杀捍卫贞洁时被以玉墨为首的妓女们救下。玉墨们经过简短地商议后决定代替女学生们参加这一场注定会遭受凌辱和死亡的邀约,为年纪尚小的女学生们争取继续活下去的机会。
妓女们背负着被男性消费和物化的身份,却并未将所有主动权交出去,而是一群在危难之际愿意挺身而出拯救女学生的女英雄,身份被社会所定义,行为却不受束缚,她们站出来抵抗日军的压迫,抵抗男性对女性肆意的侮辱。以生来便具备的善意与民族大义为一群女学生和民族的未来撑起一片天,命运之歌由女性自己谱写。该电影中男性角色不再作为主要英雄角色,其形象的塑造也没有通过物化女性的情节设计完成,女性成为电影中的英雄角色,以女性本身为推动力推动情节发展,以女性的价值意义拉开电影的精神主题序幕,并在非物化的情节安排中完成女性英雄形象塑造。
在以男权为尊的社会性别文化整体机制之下,女性被看作是围绕第一性男性而存在的第二性别,两者之间存在已经默认成规的互动与关系,男性凭借其在社会构建与社会性别文化中的主导性地位,占据各种媒体、渠道的高地,享受对第二性女性的窥视和观看的愉悦。该现象是20世纪西方文论和文化研究的重要内容,诸多学者对此展开研究,将男性与女性之间的窥视和观看称之为“凝视”,一种与眼睛和视觉有关的权力形式,男性在对女性进行凝视之时,不局限于对视觉意义上的“看”与“不看”,而是展开观察、探视与控制,是一种具有权力和欲望等策略性行为,并基于此对视觉及视觉隐喻的重要性进行深度探讨。
在开展凝视行为之际,便已经为其注入了社会维度,男性观看着女性的肉体、语言与行为,进一步展开控制,将这种不平等的凝视关系定格和常态化,并在已有规范的基础上强化认知、继续构筑规则,将女性的视线范围与活动范围局限在男性的凝视范围内,鼓励男性的凝视控制。凝视受制于与社会性别相关的权力机制的同时会对社会造成现实性影响,尤其是在对人社会身份与行为的塑造之上。通过价值观念、制度规范和文化风俗等建立,对男性与女性同时提出角色期待行为要求,如果超出限定范围便会加强“凝视”,由外而内的压制。
电影艺术生存于已有的社会机制之中,自然也受制于各类社会性别框架之中,处于主导地位的男性坚守的既有观念和认知惯性也影响着电影文本的具体结构与精神内容表达,传达着男性的对于肉体、权力等各方面的欲望与幻想。传统主旋律电影同样也无法摆脱凝视行为中的权力往来,男性以英雄形象存在统领着电影中的意识形态,而妇女形象则成为凝视对象或者视觉符号,缺席于传统主旋律电影的英雄形象。长时期受到男性权力控制与压制的女性,生活在狭窄的凝视范围之中,但社会发展所带来的进步是全方位的,女性的被压制已久的权利亟待解放,从明眸皓齿、风姿绰约、丰腴莹洁的凝视形象与符号框架中解脱出来,从被固定化与常规化的电影女性形象中跳出来自我规定外貌的美丑,与男性一样不重视外表地以英雄形象存在,以非凝视的身份展示女性英雄风采。
电影《红海行动》围绕伊维亚执行撤侨行动展开,蛟龙突击队前往爆发政变、武装冲突不断的伊维亚解救中国人质,维护在外中国公民的生命安全。影片中大部分角色都是男性,一众铁血硬汉丝毫不惧怕,随时会牺牲,在枪林弹雨中开展营救,在战火连天的异国他乡用自己的信念和鲜血守护国家与民族形象,在这支勇敢无畏的男性英雄队伍中,增添了佟莉与夏楠两位女性的角色。这两位女性形象并未按照传统主旋律电影中进行铁汉柔情的情节设置,也不是作为男性凝视的性别形象或者符号存在,而是在摆脱凝视期待的女性外貌形象中呈现出女性英雄形象。
影片并未花费笔墨交代女性佟莉为什么会出现在蛟龙队之中,但是在队伍超强的部署能力、侦察能力与作战能力的刻画中可以明确队伍对于队员的高水平要求,尤其是蛟龙队作战的重要性与危险性,杜绝了增添凝视对象进行性别控制与压制进行调和的可能,队员佟莉也必定是在层层选拔中凭借实力脱颖而出。佟莉的外在形象完全超出了凝视性别机制下对女性角色的期待,不属于长发飘飘温婉动人的柔美女性形象,她剃着清爽的寸头,皮肤呈古铜色粗糙且暗哑,眉眼处的皱纹深浅不一,嘴唇乌紫干裂,整体形象上的女性性别特征被极大程度地弱化,而以角色本身的能力塑造出英气十足的佟莉女兵英雄形象。
此外,同样身为女性的战地记者夏楠也一直处在战地一线,紧紧跟随着恐怖分子进行跟踪式报道,并且尝试阻止恐怖分子对掌握“脏弹”制作技术威廉的迫害。夏楠一头短发,皮肤黑黄,唯有眼神坚毅而美丽,有头脑又有狠劲儿,手持武器勇敢向前丝毫不退却。她不是男性凝视下外貌优秀的花瓶、温暖的代表、爱情的点缀,而是为了维护正义、弱小和大局临危不乱而又敢于冲锋陷阵的巾帼英雄,推动剧情发展与情节的走向,同其他有血有肉的男性一样,是机智勇敢的女性英雄形象。
电影中两位女性形象摆脱了男权凝视下物品一般的存在,拒绝男性对女性肉体、语言、行为等各个方面的压迫与控制。凝视中被观看的对象从外部的外貌到内部的性格,突破性别高位中的凝视者对被凝视者的社会期待,重新夺回自我定义与塑造的权利,在非凝视的展示下塑造出与男性能力匹敌的女性英雄形象。
从社会性别视域出发的女性意识,是一种与社会机制、权利构建、经济水平、文化教育、历史内涵、道德观念等息息相关的复合体,是一个多系统、多维度综合性影响的对象。女性意识具有内外两个方面,外即从外部社会对女性施加的认识和理解,比如统治阶层、男性群体、社会规范所认定的女性应该符合什么外表要求、扮演什么角色、承担什么责任、行为符合什么规范;内部则是女性群体对自身的认识与理解,女性从固定与老旧的社会性别框架挣脱,通过后天自发的学习与努力,所形成的具有科学性的自我意识认知,这种认识是建立在对性别身份认同的基础之上,将女性定义并理解为一个具有独立人格、思想与意志的自然人和社会人。
对女性意识的强调并不是对男性的否定与对立,也不是将男性的现实社会存在进行完全的批判与贬低,“过分强调女性的性别差异容易成为社会对女性不平等待遇的合理解释,掩盖对形成差异的家庭、社会结构的改造必要”。强调并正视女性意志的社会应该是一个女性与男性亲密相处的社会,而不是一个贬低男性的人性的拒绝主义的女性社会。女性意志的建立与发展需要正视现有的社会性别文化,反抗无意义的权力控制型压迫,不断地为自己争取权利,并且对于源自社会强加的女性性别特质、社会性别责任进行有选择性的思考、辨析和接受。
电影艺术作品在讲述故事、回顾历史、构建叙事空间、完成社会现实景象与精神面貌描绘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涉及对社会性别意识及社会性别文化的呈现。在女性日益得到平等对待与重视的今日,电影中对女性性别意识的表达也日益增多。但是由于把握不当,也曾在塑造具有女性意识的电影作品之时将男女性别对立,过多刻画于表面而未涉及女性意识的精神层面。在21世纪以来的主旋律电影中,女性角色的重要性日益凸显,打破了传统主旋律电影在表现女性角色时的刻板印象,在反物化情节与非凝视外貌的基础上塑造女性的精神形象,凸显女性角色个人意志与意识的表达。
电影《明月几时有》讲述了发生在1940年的香港的故事,从个人史角度还原了一段香江传奇。与母亲相依为命的妙龄少女方兰生活在动乱中,有着一颗单纯而热爱文学的心,她迷恋租客茅盾的文字,尤其是文字中火热的革命热情和澎湃的民族气节,在与幽默机智的进步青年刘黑仔相遇相处之后爱上了对方,芳心暗许。懵懂的方兰因为涉世未深,未曾直面社会现实与战争残酷,在误打误撞中加入了游击队参与革命事业,又误打误撞地完成了令人惊心动魄的任务。可惜幸运未能一直眷顾这个少女,母亲替她执行任务时被日本枪杀的残酷现实让她不得不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与无情,她为革命浪漫主义和理想主义付出了母亲生命这一惨烈的代价。
虽然影片中的方兰多数都处于懵懵懂懂的状态,却不意味着将女性的意识交给男性,而是在精神层面上刻画方兰的革命思考与坚定意志,从一位普通少女成长为一个革命者。她有着对自身行为的绝对自主的掌握能力与认知,对战争、正义的本质进行发问,明确自己正在做什么以及想要做什么。历史的滚滚洪流将每一个人都包裹在无常的命运之中,电影刻画的方兰纯真而又坚定的精神形象为时代增加了一抹亮色,女性在思想上的觉悟觉醒和主权上的独立为电影增加了女性个体意识的特殊表达。
电影《我和我的祖国》中有一个专门围绕女空军的单元故事《护航》,讲述了中国空军女飞行队为准备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的阅兵式时所发生的故事。吕潇然任飞行队队长,她热爱自己的军人身份、热爱自己的岗位,也热爱自己所从事的工作,她一直以比男性还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不管是在日常的训练中还是在实操演练中,不服输的她为飞行事业贡献了自己绝大部分的精力,甚至甘愿放弃爱情。在大局和军令面前,不服输的她心甘情愿地服从命令,以替补队员的身份为阅兵仪式的顺利举行完成备飞任务。女性个体意识让她对生活与工作拥有更为坚定的认知,也拥有了追求更为独立的个体意识表达。影片塑造出以吕潇然为代表的中国女军人热血不服输、敬业与坚强的精神形象,展现新时代的伟大光鲜背后做出牺牲与承担的女性风采。
此外,21世纪主旋律电影中还有诸多通过对女性角色精神形象的塑造、完成女性个体意识表达的许多优秀作品。《中国机长》中飞机出现突发状况,女性乘务员临危不惧,从容应对,安抚乘客情绪并引导乘客采取应对措施、守护乘客的生命安全,与机长一起肩负起生命拯救的责任,影片塑造女性角色爱岗奉献、勇于担当的精神形象,凸显女性独立的个体意识表达。《攀登者》中我国登山队员向珠穆朗玛峰发起艰难的攀登挑战,有许多优秀的登山队员为此牺牲,其中也有女性角色——气象学家徐缨与女登山队员黑牡丹。她们同男性一样对于登上珠峰有着坚定的信念与不怕牺牲的精神,并且有着对女性意识认可与尊重的价值观。女性角色的精神形象得以进行更加正面、积极的塑造,基于女性个体存在自身价值进行思考的女性也获得了正视与重视。
女性形象作为电影中人物形象的重要部分,长期以来一直受制于社会性别中居主导地位的男性,从男性视角出发进行塑造。近年来随着女性权利与地位的提升,在电影塑造中与男性形象逐步走向平等,并且以历史社会意义的参与者与构建者的身份进行女性形象塑造。21世纪的主旋律电影中从情节安排到行为动机,从外貌形象到精神世界,对女性形象进行全方位立体式的构建,出现了越来越多真实鲜活、优秀伟大的女性英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