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語類》中的“望”類詞

何 雯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

據于省吾主編《甲骨文字詁林》記載，“望”有8種甲骨文字形，如下：

“望”由登高望遠引申有“希望”義，如唐·韓愈《與孟東野書》：“自彼至此，雖遠，要皆舟行可至，速圖之，吾之望也。”《金瓶梅》第二十七回：“李瓶兒道：‘不瞞你說，奴身中已懷臨月孕，望你將就些兒。’”《朱子語類》中“望”共280例，其中引古人原文及用作人名的共58例，專指舊曆時間的有36例，專指古祭名的有8例。其餘“望”，單用有104例，作詞素構成複合詞的有74例。下文僅對“望”單用與組成複合詞的用法進行考察。

一、“望”單獨使用的用例

1.“望”表動詞义“眺望、觀望”（19），如：

如這一路，某嘗登雲谷望之，密密皆山。2300

2.因登高望遠的動作特征往往是引頸仰視，與人們在心理上“仰視”他人的抽象動作具有相似性，故而“望”又引申有“仰慕，尊崇”義（5），如：

今教學者，説著便令“克己復禮”，幾乎以顔子望之矣！1056

3.為人仰慕之人大多都具有一定的聲望和人氣，故“望”又有“聲望”義（1），如：

舊來猶是文臣之有勳德重望者方除，以其有輔教天子之名故也。2725

4.引頸遠眺之貌與抽象的心理動作“希望”具有相似性，在聯想的引申的作用下引申又有“希望”義（60）：

“望”作動詞“希望”：

趙丞相是西人，人皆望其有所成就，不知他倒都不進前！3143

“望”作名詞“希望”：

夫專心致志，猶慮其未能盡知，況敢望以其易而通其難者乎？397

5.心理對他人的期望往往會催發行為上對他人的勉勵與督促，故而“望”引申又有“責難”義（6）：

人臣固當望君以堯舜。1324

6.“望”表“比得上，比擬”義（7），多用作謙辭中：

次孟何敢望康節，直塗之人爾。2903

7.“望”虛化作介詞，可譯為“往、向”（5）。

逵既至行在，歸罪於二人，理官無所考證，迄從末減，但編置湖南某州，中途又逃去，或爲道人，或爲行者，或爲人典庫藏，後迤■望淮去。3187

二、“望”作為詞素構成的複音詞

《朱子語類》中“望”作為構詞語素組合而成的複合詞有“責望”（2）“怨望”（2）“欲望”（1）“期望”（5）“冀望”（1）“願望”（3）“希望”（2）“觀望”（1）“向望”（1）“顧望”（1）“指望”（3）“祈望”（1）“祝望”（1）“慰望”（1）“望拜”（2）“屬望”（4）“矚望”（1）“迎望”（1）“威望”（1）；有述賓結構：“望气（2）“望風”（6）；有偏正結構：“人望”（3）“才望”（1）“非望”（2）“一望”（1），“切望”（2）“遥望”（1）“仰望”（1）“彌望”（1）“远望”（2）“項背相望”（1）“相望”（2）；有述補結構：“望見”（12）；還有聯綿結構與重疊式：“望洋”（1）“望望”（2）。其中“遙望”“遠望”義與“望”本義同，“望洋”为联绵词，茲不列舉。上述複合詞，《朱子語類》中僅一例的下文中也不予列舉。其餘試列举釋例如下：

1.“怨望”，怨恨，不滿。

“怨”與“望”在“怨恨，不滿”義上是同義並列。“望”有“怨恨，埋怨”義，《漢書•灌夫傳》：“後蚡使藉福請嬰城南田，嬰大望曰：‘老僕雖棄，將軍雖貴，寧可以勢相奪乎！’”顏師古注：“望，怨也。”

暗版孛訖烈實懷怨望，云己當爲主。3195

2.“責望”：責怪、埋怨

科舉是無可柰何，一以門户，一以父兄在上責望。3319

3.“期望”表“期待、期盼”義。

史記作“無望”，謂無所期望而有得，疑有“不耕穫，不菑畬”之意。1800

4.“願望”表名詞義“渴望獲得某種成就的想法”。

有所願望，卽是妄。1798

5.“希望”

自文王以來説做希望之“望”。1798

6.“指望”同義並列，義為“依賴、依靠”。

伯夷當初何嘗指望孔子出來發揮他！3202

7.“望拜”義為“遠遠望見及行恭敬之禮”。

趙丞相帥某處，經過某處，而屬邑宰及同僚皆於船頭迎望拜接，後却指揮不要此般禮數。2334

按：“望”有“遙遠地看”義，“拜”這一動作一般為地位較低之人向位高之人或人們向德高望重之人所行之禮。“拜”本身就包含有“敬重、敬畏”的意味，當與“望”結合，其“敬畏”義就更加形象突出。遠遠看見即行恭敬之禮，故而“望拜”喻義“恭敬至極”。

8.“屬望”/“矚望”義為“期望、希望”。

後會之自海上歸，與聞國政，康侯屬望尤切，嘗有書疏往來，講論國政。3153

天下之心皆矚望中宗，高宗又别無子，不立中宗，又恐失天下之望，此最是難處。3247

按：“屬”與“注”同屬照母，“屬”是屋韻字，“注”為候韻字，“屬”“注”是“候屋對轉”，故“屬”有“注”義。《六書故》：“屬目，注目也，別作‘矚’。”“矚”是“屬”加義符“目”而成的後起字，“矚”本義即為“看，視”。“屬望”與“矚望”皆為同義連言。

9.“迎望”常表貶義“奉迎、迎合”。

趙丞相帥某處，經過某處，而屬邑宰及同僚皆於船頭迎望拜接，後却指揮不要此般禮數。這般所在，須先戒飭客將。2333

10.“彌望”義為充滿視野。

若使彌望者黍稷，都無稂莠，亦何不可？3100

按：“彌”義為“充滿”，“彌望”義為“充滿視野”。視野都被充斥的人勢必是處於眼昏心迷的狀態，那讓這樣的人去種植五穀，肯定是什麼害草都發現不了的。此處“彌望者”略含貶義。

11.“相望”/“項背相望”

至日月相望，則去日十矣。2055

未説公卿大臣，且如當時郡守懲治宦官之親黨，雖前者既爲所治，而來者復蹈其迹，誅殛竄戮，項背相望，略無所創。923

按：“相望”及“相對而視”，例中日與月就是正相對的一種狀態，這種現象在距離上是遙遠的。而“項背相望”在距離上則是近的，前人之背與後人之頸若想達到相望的狀態，二者的距離上勢必不能過遠。故而“項背相望”則表現了人員更替的連續不斷。

12.“望見”

今公等只是外面望見城是如此，便説我都知得了。2086

13.“望望”

恐只得從伊川説，怨是人怨。舊惡，如“衣冠不正，望望然去”之類。745

“望望”是“望”在重疊構詞模式下產生的新詞。動詞重疊往往會產生形容詞用法。

三、小結

“《朱子語類》既是朱熹與其門人講學問答的實錄，也是文人口語的實錄，不僅有書面語成分，而且又有口語成分，反映了當時語言的使用狀況和文白演變的概貌。”“望”在《朱子語類》中的使用頻率很高，且“望”作為語素構成的複音詞多達34例。這些複音詞中如“欲望”“期望”“願望”“希望”“觀望”“指望”等，至今仍在使用，都為現代漢語常用詞。“望”因為本義為“登高望遠”而在動作發出者與動作指向者之間形成距離感。這種“遠望”的距離感給人以高不可攀的暗示，從“望”引申出其他渴望義心理動詞所不具備的“威望，聲望”義。與“望”構成的雙音節動詞“人望”“才望”“威望”等詞均有所體現。又“望”也有“仰望”“仰慕”義,其“仰慕”義當從“仰望”義引申而來。人所“仰慕”之人，大多比自己優秀很多。“望”本身所具有的距離義素，使得其可以引申出許多抽象的義項，並且構成諸多複合詞，如“希望”“願望”“祝望”“祈望”等。“望”是一個自上古漢語時期至今仍舊處於常用詞行列中的詞彙，我們可以通過《朱子語類》中的“望”類詞窺視近代漢時期“望”的高頻使用現象，也可以透過其感受漢語詞彙的古今演變。《語類》中也有大量的雙音節詞彙在現代漢語中已經不再常用。如“怨望”“祈望”“祝望”“慰望”“望拜”“屬望”“矚望”“迎望”“非望”“一望”“切望”“彌望”。《朱子語類》中“希望”“欲望”“指望”“期望”“仰望”等使用頻率都不高，但是演變至現代漢語都已成為常用詞。

注釋：

1.文中語料除《朱子語類》外均於電子檢索平臺《中國基本古籍庫》（用戶端應用程式）以及北大CCL語料庫等資料庫查閱所得。

2.括號內文字均為統計頻率。

3.語料後數字為其在書中頁碼。

4.“冀望”表“希冀，企圖”義，多為貶義。

5.“觀望”同義連言，二者皆有“看”義。

6.“向望”義為“嚮往、趨向”。

7.“祝望”義為“祝福、盼望”。

8.義同“慰視”，表“慰問看望”義。

9.“望气”為述賓結構“觀察雲氣”，“望”取其“觀察”義。

10.“望風”意為“察覺或聽到點風吹草動”，多貶義用法，在《朱子語類》中多有只是察覺到一點動靜便十分激動，不管全貌或事實究竟如何。

11.“非望”義為“不合理的期望”。

12.“切望”義為“深切地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