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中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好的小说人物往往会叫我们产生“不适”感。
越是那些经典的艺术形象,越是会让读者们觉得不舒服、不爽,让人悲从中来,让人恨铁不成钢。《变形记》里变成甲虫的萨姆沙令我们不适,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令我们不适,阿Q令我们不适,林黛玉令我们不适。他们的悲惨、卑微、狭隘、局限令我们不适。
作为作者,我努力向这一标准靠拢,向“不适”看齐,我努力想让“俞叔”这个男一号令读者感到不适。他令人不适主要是因为他的卑微,一个人究竟可以卑微到什么程度?一个人最大的卑微,不是对这卑微的领受和默认,而是对它的拒绝和反抗,以及反抗的徒劳。这无力和徒劳令我们深深不适。
“俞叔”的卑微,成因有多种,有社会因素,也有其个人原因,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一生都被压迫在一个逼仄的空间里,无论是物质还是灵魂,一辈子都没直起腰来。“俞叔”令我们不适,他的卑微令我们不适,我愿意通过这虚构和极端的卑微,提醒一下我们自己,这世界上,是可能有卑微至此的一个人的,一个人,是有可能卑微至此的。
作为与“俞叔”对应的存在,小说中的男二号,“我”那当局长的父亲,这个人物无疑是令人很舒爽的,符合我们对强者不恒强、弱者不恒弱的这一鸡汤法则的预期。事实也的确如此,当病痛、衰老、世态炎凉等等不可抗力将他还原成一个自然人的时候,在他和“俞叔”的那個层面上,他也是卑微的,甚至比一辈子都没直起腰来的“俞叔”更加卑微。
一个“俞叔”,一个“局长父亲”,其实都很悲催,说白了,都是生活当中的可怜人。既然可怜,我们就要给他出口、给他希望,文学就是干这个的。奇怪而有意思的是,他们其实互为对方的希望和出口,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个人的命运却以这样一种方式碰了头。即便无力,即便徒劳,至少还有希望。希望很远,远在“月亮之上”,不管是每年除夕晚上“局长大人”家阳台外面的月亮,还是走投无路时“俞叔”手机铃声里的月亮,至少都看得见、听得着,它属于需要它的每个人,月光照在你身上,也照在我身上。
王玉珏,男,1983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济南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获《解放军文艺》优秀作品奖、第四届泰山文学奖、第三届山东文学奖。著有小说集《游与岸》《恐高》《假面先锋》等,作品入选多种年度选本。现任某刊物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