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乔尔达诺
我曾两赴阿富汗,一次在2010年12月,另一次在2011年年底。回头看,那正是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中最紧张的时期了。那时,我正准备为新书收集素材,心中也有许多疑问想要解开。对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来说,这场战争是陌生而遥远的,但它就这么开始了,一晃就是十年。不管乐意与否,我们意大利人也参与其中,并派出了3000名士兵。在当时看,这场战争丝毫没有结束的迹象。
但现在,它真的结束了,却是以一种最不幸的方式。
在赫拉特基地还有古利斯坦一个狭窄而危险的前哨站,我与驻守的意大利士兵聊了很多。我很想知道,在他们眼中,我们在那里存在的原因是什么,任务的目标又是什么。我得到了各式各样的回答,比如:“这是我们的工作。”“我们要解放阿富汗人民。”“你见过塔利班怎么对待妇女吗?”“不知道,我们只是在这里。”
在平坦的沙漠上,那个隐蔽在沙袋后的古利斯坦前哨站似乎印证了这些话的虚幻性。“安全地带”的边界是模糊不可见的,敌人也是看不见的。一切都晕染上了一层乳白色,难以捉摸。这才是真正的中东沙漠。
记得在第二次旅程中,天气异常恶劣,直升机停飞,我被困在了赫拉特。在那期间,我正好赶上了总参谋部新闻办公室组织的访问活动,得以更直观地看一看意大利在那里取得的“成果”。
报告称,意大利重建队的任务期于2014年结束,工程数量超过1200个,其中包括學校、医院、监狱和水井。但意大利最主要的任务,也是国际安全援助部队最重要的目标,是训练阿富汗武装部队,增强其专业能力。
然而,许多人在那时就发现了:受训的士兵们似乎被什么困住了,总是不在状态;他们手握着步枪,动作中写满不信任。我们的驻军内部,也流传着关于当地武装部队效率低下的笑话和轶事。而在这些话的背后,是浓浓的失望。对于任何一个看过他们训练的人来说,对阵塔利班时的闪电溃败完全不令人惊讶,只会更感悲哀,因为这样的结果是早就注定的。但是在2010年,计划中的撤军时间是2014年,因为届时阿富汗军队“可能已经完全控制了该地区的安全”。
在这个“可能”预言和我第二次赴阿之后,又过去了十年。在此期间,西方士兵的死亡数量逐年下降,甚至清零,这让我们产生了错觉,认为是结束的时候了。
我们在阿富汗待了20年,足有一个时代。对在这期间长大的阿富汗儿童来说,我们西方人是为保护他们的生活而存在的。他们已经相信了这个长久守护的承诺,相信可以在此基础上建立自己的生活。直到我们突然离开,以一种比来时更模糊的借口,瞬间收回了承诺。
写战争小说的经历让我认识到,许多冲突都是不可避免的,包括武装冲突。但对于阿富汗战争,我从始至终都未能消解心中的疑虑。我们该如何评价一场战争的合理性?是审视推动战争的原因,计算由此带来的暴力,还是看最终的成败?
赫拉特访问活动的最后一站是当地一所向女性开放的学校。当时已经很晚了,我感到很疲惫。对那时的我而言,战争中的男性灵魂和暴力才是我的探索重点,参观学校对我没什么帮助。我耐着性子走过了学校的走廊、教室,看墙上的学生画作,还得听校长的详细讲解。这是在浪费时间,我心想。我没有拍任何照片,也没记录下一个字。
但自赫拉特被塔利班控制以来,除了这所学校,我脑子里再也想不了其他的东西了。它关门了吗?还是被毁了?里面的学生现在怎么样了?那时的不耐烦变成了如今的煎熬,因为我对这个在我眼中微不足道又不稳定的项目一点都不了解。然而,在今天看来,阿富汗战争的真正意义可能得从这所学校的命运中寻找。
美国人,总是美国人在决定一切。但作出承诺却又突然食言的,是我们自己。
[编译自西班牙《世界报》]
编辑:马果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