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伟[苗族]
主张:诗歌来自生活和体悟,拒绝凌空蹈虚,拒绝不及物书写。
不光滑。
一支狼毫笔,才能利用摩擦力,抵消书写者的惯性。
带针的竖,带刀的捺,丝毫伤不到一张毛边纸。竹子的韧性,经过篾刀与淘洗后,早已进入纸的内部,成为它的生命底色。
提笔在手的时候,多半是内心的野马在奔腾。你得借助这片枯黄的草场,放牧半天。
黑色的汉字,在纸上留下蹄印。
而一旦踏出田字格,所有的蹄子,都将被美学终身圈禁。
毛边纸也有一种辽阔,至少能容纳你想要的落日、长河、炊烟和蒙古包。有那么一瞬间,你仿佛觉得自己就短暂地安身于这片草原。
一滴墨落在纸上,就是一次受孕。
只不过毛边纸诞下的是书香气,而火纸,生出的却是一笔阴间的巨款。
其中的原因,只有笔才知道。
倾囊相赠后,一只空酒瓶依然挺着大肚子,仿佛除了酒以外,还能倒出些什么。
装入不同量的水,它们的孕身会显得更真实一些。用筷子轻轻敲击瓶口,兼具音乐性与故事性的音符,便从酒瓶肚子里顺产出来。
今夜,所有的情绪都是无痛分娩。
都说大肚能容,而空酒瓶只是微微挺着,也能轻松装下日月山河与风雨雷电。
所有流经喉咙的酒,都曾接受过瓶子的严格训练。热胀冷缩,是一种对分寸的拿捏,除了玻璃外,酒精也必须学会。
如此,才能在酒至微醺的时候,变成空腹。
一只酒瓶空了,却依然可以继续发酵。无论怎么洗涤,酒分子始终紧贴着瓶身,像一个无痕的烙印。
戒酒的人,也是一只空酒瓶,当他与另一只瓶子互相打量时,眼神中全是惺惺相惜。
此刻,惜字多了一层无辜的释义。
把追寻远方的勇气给了车胎,把精确制导的底气给了球类。
打气筒在停止工作之前,把最后一口气,给了我。用以填充我脊骨的中空,让它不再那么柔弱不堪。
如此说来,所有的车辙和弧线都来自于打气筒。因而,它们得以在空气中克服种种阻力做功,抵达各自的目的地。
当然,我也才终于有了几分对枯燥乏味的日子说“不”的骨气。
有时候,泄气并不可怕,只要找到破漏的地方,所有的日子都将重新充盈起来。前提是,要敢于面对缝针的手术过程,以及轻微的阵痛。久而久之,信念也会成为体内的打气筒。
它能让一颗失败的心,迅速摆脱干瘪的状态,变得无坚不摧。
即使,这只是一种浪漫的遐想。
对于小山村来说,一只瓮是最原始的保鲜柜。腌制的日子,在人们的睡梦与劳作中持续发酵,进入意气风发的第二春。
装满水,瓮里的天就只有圆口那么大,但白云与红日,依然喜欢在其中短暂歇脚。
一只土瓮,要经过多少度的烈火煅烧,才能装下滚烫的生活;又要经受零下多少度的冷眼,才能淡然看待自己受到的冷落?
它不会回答。只有重新回到土中,回到它曾经待过的襁褓里,满满一腔的委屈,才能如水般溢出。
若干年后,如果有幸被人发现,它也能栖居于某座博物馆中,身前的铭牌上,写着它的生平和履历。但,这是时间该考虑的事情。一只热爱人间烟火的陶瓮,更在乎舌尖上的味蕾对它作出的评价。
它常把炊具,视为自己获得的最高荣誉。
其实,就是被你囚禁于书中的一片枫叶。
巴掌状。它替你继续在纸张间摩挲,抚摸着那些在深夜催人泪下的文字。与生俱来的鲜活气,被它用来喂养书中的故事和人物。每当你重新进入上次阅读的世界里,字里行间总透着几分似曾相识,却又感到陌生的温馨和饱满。
那些落在路上,落在林间的红枫叶,也是一枚枚书签。
它们被秋风卡在时间的册页里,帮助人们轻松地翻阅到专属于那个季节的记忆。
书如药,在治疗你的浮躁与肤浅的同时,也顺带着把红枫叶从枯死中救活过来。书签,是它获得的第二个身份,从此隐居于书山,开启另一种独特的生命体验之旅。
一想到这里,由阅读诱发的干渴症就会变重,你只得带着自制的书签,去书中找水。此刻,渴望也是你获赠的一枚书签。
一道伤疤,也有它自己的来头,至于大小,全取决于痛感的强烈与否。
你曾把它当作一个邮戳。这么多年来,你从未轻易示人,你怕遭到别人的鄙夷,说你矫情。
但你确实是在用身体集邮。不同日期的邮戳,参差不齐地落在你的皮肤上,算是你给过去与生活厮杀的日子所作的交代。
有时候,你也更倾向于说是为了留下生活作恶的罪证。
你眼眉上的两道伤疤,已经消失不见了。准确地说,是两只毒蜈蚣已经收起了它们的脚。体内的毒素无法彻底排清,在运动的过程中,你依然会觉得有虫子在额角爬,却怎么也捉不到它。
如果把伤疤比作胎记,正好印证了你在每次疼痛过后如获新生的感觉。你坚信,持相同态度的人,远不止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