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莹
咖啡之起源,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过大都与“提神醒脑”有关,而在这些传说之中,《牧羊人的故事》是最为人们所熟知的。据黎巴嫩人法司特·奈洛尼的《不知睡眠的修道院》记载,在公元6世纪的埃塞俄比亚高原上,一位名叫卡尔代的牧羊人发现自己的羊群在一片新的草原上跑跳不止,直至夜晚也不能入睡。他吓得不知所措,立刻向附近的修道院求救。修道院派人仔细调查后,怀疑是羊误食了矮树丛中的红果子造成的,便采回一些煮成汤汁饮用,竟然一夜未眠。院长得知此事后,就把这汤汁分给僧侣饮用,以免在做晚礼拜时酣睡,效果十分显著。这种汤汁即咖啡的雏形。不久,咖啡就迅速传播开来,后又经阿拉伯帝国和奥斯曼帝国等地传到欧洲。
咖啡与啤酒的味道一样苦,但却能给人们带来热量。它是一种温文尔雅的文化血液,具有抵抗风暴的力量。正因如此,咖啡才得到欧洲绅士们肠胃的认可,在其中畅行无阻。从此,咖啡带给欧洲人前所未有的享受,离不开牛奶的欧洲人也开始慢慢依赖起咖啡。
巴尔扎克的创作生涯就始终与咖啡相伴。煮咖啡的器具是他的随身之物,同纸和笔一样重要。他形象地夸赞咖啡对自己写作的奇效。他认为,只有咖啡才是他获得写作这场残酷战争胜利的动力。诚然,如他这般豪饮之人毕竟不多,更多人喜爱细品咖啡,悠闲自得。
咖啡馆作为城市的一个消费空间,有源远流长的历史。西方学者对欧洲的咖啡馆文化做过细致的研究,表明其作为消费空间的同时,也是欧洲城市中重要的“公共空间”,是表达民众意见和公众舆论的“公共领域”,是形成市民社会的重要因素之一。咖啡馆最先出现于城市中心, 很快就演变成为社会精英的聚会场所。他们在咖啡馆里针砭时弊、品评文学、互通消息、谈情说爱,逐步将咖啡馆塑造成为中产阶级的精神乐园,成为城市有文化、有品位的空间代号。
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市中心的佛罗里达步行街上,有一座“历史文化遗址”—里士满咖啡馆,很早就是文人墨客聚会聊天的雅致之所。到20世纪30年代,拉丁美洲不少先锋派作家、艺术家在此云集,组成了一个名为“佛罗里达”的文艺团体,其中就有阿根廷大文豪豪尔赫·路易斯·博尔赫斯。咖啡馆成为先锋文学大家们思想碰撞的绝佳场所。
咖啡馆是一处格调精致却在无拘无束的氛围下发展文学和文化的场所。对某个文化作品的评论,可能就在谈笑风生之间产生。斯威夫特的《格列佛游记》与丹尼尔·笛福的《鲁宾孙漂流记》等作品均是在咖啡馆里产生的。
以咖啡馆为背景的文学作品也不在少数。例如,读卡森·麦卡勒斯的《伤心咖啡馆之歌》,就会看到那么多的奇迹和悲剧在咖啡馆里诞生和熄灭。小说讲述的是发生在美国南部小镇里的一个畸形的恋爱故事。女主人公艾米利亚深爱着其貌不扬的李蒙表哥,但李蒙却爱上了艾米利亚的前夫马文,有着同性恋情结。作品通过畸形的恋情、古怪的人格表现了现代社会人们与世隔绝的孤独心理,带有“哥特式小说”的味道。
如今,城市中的咖啡馆已具备双重功能。它体现了普通大众与精英阶层两股力量的交汇,是理性思考与感性欲望的混合体,调和了可能发生的社会冲突。精英们在咖啡馆内以挑战的姿态对抗主流社会之滥觞,而一般大众则以安逸享受、附庸风雅的消费方式助长咖啡馆消费之气焰。
1843 年11月,上海正式开埠。欧洲人络绎不绝地来到上海,随之带来的是西方的生活方式,“咖啡”等颇具西方特色的饮品出现在了上海社会中。
“咖啡”在上海有很多译名,当然多数就是音译,如“高馡”“考非”“加非”“磕肥”等。薛理勇经过考证,发现中国历史文献中最早记载“咖啡”的是 1887年刊印的《申江百咏》,文中收录了一段竹枝词,内容如下:“几家番馆掩朱扉,煨鸽牛排不厌肥。一客一盆凭大嚼,饱来随意饮高馡。”其中,“番馆”指“西餐馆”,“高馡”即“咖啡”。诗人认为:西餐油腻,食后不易消化,需饮“高馡”来除油腻、助消化。
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文学也少不了以咖啡馆作为场景。“上海文学似乎整个地沉浸在‘咖啡馆’风潮里,不仅有张若谷的文章、郁达夫的译文,还有田汉的戏剧《咖啡店之一夜》以及无数的文学作品。”海派文人笔下的咖啡馆,表现的是现代人在都市生活中的情绪宣泄,也是当时上海滩消费文化的缩影。田汉的《咖啡店之一夜》第一次将咖啡馆作为创作题材搬上了舞台,通过咖啡店侍女的遭遇来控诉都市生活中人际关系的冷漠和唯利是图,而喜欢一个人在咖啡馆写中篇小说的徐訏在《赌窟里的花魂》《吉卜赛的诱惑》等小说中,多次把咖啡馆作为男女主人公约会的场所,在咖啡馆中呈现一个个曲折离奇的爱情故事,从中透析人生、剖析社会。张若谷则直接以《咖啡座谈》作为自己散文集的书名,可见咖啡馆在他创作生涯中举足轻重。
在上海,咖啡馆作为“现代性”的想象,被赋予了都市文化地标性建筑的意义。近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怀旧书籍总是不忘提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的咖啡馆,以此来塑造一个摩登浪漫的远东大都市。而在学术研究中,咖啡馆和名人的关系则成为谈论的焦点。“那个时期,上海的咖啡馆里,出没过几乎所有在现代中国留下影响的文艺家、思想家、政治家、商人和记者的身影。”从这点来看,上海的咖啡馆真正算得上是文艺活动的前哨站。张爱玲在《双声》中写道:“在咖啡馆里,每人一块奶油蛋糕,另外要一份奶油;一杯热巧克力加奶油,另外要一份奶油。虽然是各自出钱,仍旧非常热心地互相劝诱:‘不要在添点什么吗?真的一点都吃不下了吗?’主人让客人的口吻。”两人的谈话就在如此惬意的氛围中展开。在咖啡馆里,这样的女作家难免会抖一点上海小女子的机灵拌几句嘴,哲学的深刻中透露出点点情趣。
上海的咖啡馆沿袭了西方咖啡馆的浪漫,但与西方国家相比,上海的咖啡馆有自身的特点。在西方,咖啡馆是普通市民日常活动的空间,资产阶级革命就在咖啡馆中酝酿策划。所以,咖啡馆是表达公众舆论和展现民众意见的“公共领域”。而上海咖啡馆是舶来品,早期是服务于外国人,并不具备“普世”的公共性。随着时间的推移,咖啡馆逐渐成为摩登的代名词。另外,上海咖啡馆中并未形成西方咖啡馆中激烈的批评言论,其批判和反抗的特征有所弱化,扮演的更多的是人们娱乐交际的空间。
文人所描绘的文学梦或塑造的咖啡馆情景,透过作品、杂志、报导等不同媒体形式的传达,让咖啡馆的文艺形象深深烙印在普通大众心里。作家们用不同口吻描绘自己心中的上海。因此,可以说上海并没有固定造型,上海如流质,你的欲望塑造了她的形态。换言之,你需要某种形式的上海,上海便能如你所愿。而咖啡馆正是布尔迪厄口中的“场域”,是一个表现社会关系的公共空间。咖啡馆空间意象所确立起来的场所符号已经成为城市活力的象征。上海有多少咖啡馆,就有多少怀揣粉色欲望的小资栖身其中。或物欲,或时尚,或激进,或颓废,是他们对付动荡时代的秘笈。
当代上海并非欧洲某座城市的翻版,而是江南文化熏陶下的一座摩登大都市,有米饭与面包、戏曲与歌剧、旗袍与西装、陶瓷与钻石、象形文字与拼音文字,还有茶与咖啡。它们交互交融,构成了上海那包罗万象、中西合璧的社会生活。
在那些不起眼却富有历史韵味的咖啡馆里,点一杯热气腾腾的卡布奇诺,透过馥郁的香气拾起残存的记忆碎片,体味文艺带来的舒适与温馨,这或许就是咖啡和咖啡馆的魅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