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文
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
亦舒非常强调女性情谊,在亦舒的小说中女性情谊的书写甚至有取代传统居于主导地位的男女爱情的趋势。《流金岁月》中的蒋南孙与朱锁锁在中学时便成为了好朋友,虽然两人的家庭背景、价值观念相距甚远,但在成长的道路上她们一直相互陪伴、鼓励与支持。每次遇到困难,真正帮助二人走出困境的并不是各自的男性伴侣,而是彼此。锁锁搬离舅母家后无处可去,是南孙无条件地收留了她,之后还帮她抚养无人照顾的女儿。而锁锁也义无反顾地拿钱帮助破产的蒋家,为失业的南孙安排工作。南孙与锁锁之间表现出了深厚的女性情谊,这种友情甚至超越了男女之间的爱情。正如王永正所说:“这两个女人之间有种奇妙诡异的联系……在她俩面前,他始终是街外人”。
但亦舒在构建南孙与锁锁深厚情谊的同时,也在不断地对两人之间的友情进行解构,借此更加犀利地指出美好的女性情谊在残酷的利益博弈面前的脆弱性。早在中学时代,南孙曾主动提出过要把阿姨送给她的戒指转送给锁锁,锁锁虽然也很喜欢,但还是拒绝了。在南孙说:“我们都不会为了争一样东西而伤和气”时,锁锁心里想的却是:“会不会这只戒指还不够重要,会不会将来总有更重要的出现?”之后老板娘在南孙面前侮辱锁锁,南孙虽然心里很不舒服,但是为了保全自身的利益,自始至终也没有出言为锁锁辩解。可见,南孙与锁锁之间的友情也并非是牢不可破的,而是穿插着怀疑与否定。一旦涉及到彼此的利益冲突时,两人之间的情谊就会略显不堪。
亦舒颠覆了传统理想化的亲情模式,不再局限于单纯描写亲情中的温暖与无私,而是关注到了都市亲情背后的冷漠与自私。锁锁从来没有提起过她的母亲,而她的父亲是一个海员,一年到头也难得出现一次。作为一个父亲,他根本没有尽到自己的责任,他把年幼的锁锁寄养在舅母家,自己只负责支付生活费。可以说,父母在锁锁的生命中是处于缺位状态的,她没有属于自己的家,只有一个临时借居的处所,那就是舅母家。但是在那个家庭中,锁锁始终感受不到家人的温暖,只看到了金钱捆绑下的亲情关系,在她看来舅母对她好,也只是因为父亲所付的津贴。在这里,亦舒用锁锁所经历的冷漠虚无的亲情来彻底解构理想化的亲情模式,又用锁锁午夜梦回所牵挂的区家旧宅和“面包香”来展现都市人在冷漠外表下,内心深处对于美好亲情的渴望与呼唤。
在锁锁看来南孙的家庭是“正常而幸福”的,但其实南孙本人却不这样认为。南孙的祖母有着浓厚的封建重男轻女思想,所以作为女孩的南孙自小就得不到祖母的喜爱。南孙出生时,她找各种借口不去医院看望南孙母女。在平时生活中,也是不给南孙好脸色,对她冷嘲热讽。就连蒋家破产时,祖母还在怪南孙不是个男孩子,找不到解救的方法。但是在蒋家破产,南孙父亲也意外去世后,南孙却选择独自留下来,细心照顾这个一直冷落她的祖母。而在与南孙相互依靠的生活中,祖母也逐渐改变了对南孙的态度,开始真正认同和关心起这个她嫌弃了二十几年的孙女。此时,南孙与祖母之间的亲情超越了自然的生物血缘关系,而更具有相依为命的情感色彩。这种瓦解之后又回归的亲情,是亦舒在解构自然亲情模式之后,重新建构起的另一种更高层次的亲情模式。
蒋南孙在遇到王永正之前,曾与出身小康家庭的章安仁有过一段青春恋爱故事。但是蒋家投资失败后,章安仁非但不施以援手,还为求自保,迅速与南孙撇清了关系。章安仁的抛弃近乎摧毁了南孙对于美好爱情的信任,但王永正的出现又让南孙重拾了对爱情的信心。南孙在最落魄的时候遇到了王永正,但王永正并不介意她的家庭情况,对她展开了猛烈的追求,最后用真心打动了南孙,让南孙实现了从“坚决不结婚”到“主动提出结婚”的转变,而南孙对婚姻态度的转变过程,其实就是亦舒对爱情的解构与重构过程。
锁锁的生活中从来不缺追求者,但在她的眼中恋爱或是婚姻无关爱情,只是她达到向上攀登目的的踏板。锁锁将美色当作生存的资本,她凭借姣好的相貌,先是成为了地产商李先生的情妇,之后又迅速与富家子弟谢宏祖结婚,在与谢宏祖离婚后,又移民远嫁给了王永正的表哥。对于锁锁而言,婚姻的基础不是男女之间真正的爱情,而是利益的满足。亦舒正是用锁锁的婚恋态度来解构纯真的爱情,用锁锁的迷失来反映金钱社会对人的压迫和扭曲。但是值得注意的是,亦舒在渲染人在物欲横流的社会中精神堕落的同时,也突出了人性中尚未泯灭的真情与温暖。在谢家破产背负巨债后,原本可以直接答应离婚,然后一走了之的锁锁在明知自己能拿出的钱只是杯水车薪后,却还是选择尽她一切所能去帮助谢家。
亦舒小说对友情、亲情与爱情的建构与解构,是亦舒置于现代商业社会中来审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结果。亦舒借用蒋南孙、朱锁锁等女性人物的友情、亲情与爱情经历,来书写现代商业社会背景下人情的淡薄,在道出人心冷漠的同时,更肯定了冷漠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