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公智
一棵树进城,被截去了枝叶
只剩下肋骨。从伤疤里萌发的新芽
开枝散叶的声音,都是普通话
我一再练习方言。面对
一片树林,一畦庄稼
重新找回方言的抑扬,和顿挫
让回音,再次从山谷荡出
母亲喊归的黄昏。让炊烟
再次牵回游子回家的脚步
父亲拄锄而立,聆听大地物语
如玉米长舞水袖,一阵风
就把乡情,送向远方以远
我一再练习方言。因为我怕
真的回到故乡,因为说错了一句话
乡亲们就把我当成了外乡人
活在农历,就离不开
土地,庄稼,村庄和鸡鸣犬吠
农历的天,是瓦蓝瓦蓝的
一缕炊烟写下弯弯扭扭的乡愁
被燕子带给了远方
农历的水,是清亮清亮的
一眼就能看透清清浅浅的秘密
小鱼临摹曲里拐弯的愁肠
被流水带给了流水
农历飘满了花香,鸟语
和亲情的呼唤。活在农历
就总是微醺,陶醉,不愿醒
在阳历东奔西走
被一个个洋节日绊住手脚
左走也不是,右走也不是
惟有转身,回到农历
仿佛树找到了根,鱼找到了水
游子找到了故乡
自小便扛一颗小脑袋
走向村外。我把饥寒,思念
梦想,寄存给棉布书包
负担越背越重,我不得不
把爱情寄存给柴米油盐
把理想寄存给工资,与人情世故
把生活寄存给银行,医院,菜市场
把父母寄存给三间老屋,两亩薄田
野草长满庭院,土地荒芜
剩下一些梦,撂荒在老墙根院坝外
夜深人静,偶尔听几声童年虫鸣
酷似汽笛嘶吼,“呜呜”地
催我,踏上最后一趟时光列车
我又匆忙把亲人,寄存给尘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