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村叙事(组诗)

2021-11-12 05:19汪剑钊
草堂 2021年11期

◎汪剑钊

[樱花的消息]

干旱的日子,

雾与霾被混淆的日子,

想念繁密如雨点的樱花,

仿佛青春穿着长城牌老式风衣归来,

哦,记忆可以让岁月逆转……

(我相信!)

嫩白的花瓣,粉红的花蕊,

光裸无叶的枝杈,

还有毛茸茸、鹅黄的幼芽,

一缕缕透明的阳光,

这是冬天的雪暴留给早春的遗产……

(此处存疑。)

时间依墙而立,笑看

人脸与花瓣进行美的竞赛……

夏天的湛蓝与暑热正在被孕育。

请带上一本薄薄的诗集,

为落地的花瓣读一读风声和鸟鸣,

预报秋天的好消息。

(咦,或许是坏消息呢……)

[街 角]

街角是寒碜的,

稀疏的狗尾巴草在颤抖,

犹如玫瑰的可能性,

合谋在开放中藏匿起路人匆忙的一生。

从坍塌的残垣看过去,

照相馆的墙根趴着一群零乱的树叶,

窃窃私语,似乎

在讽刺摄影师高超而失败的技术,

当然,影子也栖停在那里,

只是它们早已习惯于默不出声。

昨天是一位女士的忌日,

传说她被一枚子弹

赶出了生命的现场,

五十年了,春风依旧温煦,

龙华的旧址,无根的塑料树在移动,

牵引着一盏盏劳动的路灯,

垃圾箱蓬勃生长犹如黑褐色森林,

而邮筒已少人问津,孤零零地在街角伫立,

仍然张开绿色的嘴唇,等待深吻……

四月的最后一天,街角

在城市的中心硌疼了一名诗人的脊梁。

[寒 露]

蝎子托举的心星向西边倾斜,

所谓重阳,据说是夏日的回光返照。

暑气四下溃散,九月授意,

梧桐树上的老蝉发出一阵阵凄厉的鸣叫,

寒露,清凉已是时间的宠儿,

红叶点染西山,恍如

满天霞光悄然落地,覆盖悲伤的晚秋,

与一丛丛黄色的菊花媲美斗艳,

直面亮到滴红的茱萸果,辞去青涩的喧嚣。

燕雀没入大水成为蛤蜊,

这是传说,埋伏着诗歌的新概念,

置换了天空与海洋的生存线;

沙漠在城市内部生长,

喷泉仿佛是窥测地球腑脏的内视镜,

冰山在远方记录新神的谱系。

你们总是说,地球正逐渐变暖,

但我真切地知道,寒意已经蠢蠢欲动,

人类即将面对一个白色的冬天。

[意 外]

诗歌需要出人意料,

作文让人行走在情理的边缘;

而生活嘛,不断逸出计划的大框架,

并且抹除逻辑的小链条,

戏言往往成真,誓词反倒随风粉碎于暗夜。

每一首诗都拥有一个美妙的开端,

结尾却不由人的意志所控制。

浦东的天空清朗,虽然也曾飘过小小的乌云,

但首都机场雷电大作,

乌鸦及时闭嘴,但声音仍从唇齿之间漏出。

延误……延误是二十一世纪的宿命,

薰衣草与玫瑰同室操戈,

月亮滴下小小的水珠,

在陆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湖泊,

说是人工建造的奇迹,神秘却内藏其中。

此刻,候机大厅,声音的波浪相互推拥,

茫然的人脸在长椅上绽放。

你孤身一人走进语言的隧道,

必然会遭遇思想的偶然性,

呜呼!意外的绿叶裹紧了意外的花苞……

[无雨寄北]

寄北,大雁已经开始南飞。

如果北方以北尚有北方,又究竟是哪一方?

昨夜的雨还在滋润前天的相思?

巴山的问题令人尴尬,

没有人再去过问落叶的归期。

不如怀古,在楚风中寻找比兴的小运河,

古典情怀像一个远方的黄土坡,

悲哉!秋之为气也。

平士失职但情志奈何能平?

一片纤云飘飞,风流儒雅,冠绝李杜。

文言的韵味善于在现代汉语中隐藏并流传,

这是感伤主义的继承,

也不失为后现代诡异的策略,

哦,今天的尘霾会否遮蔽明天的太阳?

月亮不语,它新鲜如初生的婴儿。

[菰城引]

记忆梳洗着破损的童年,

犹如太湖的细浪拍击嶙峋的石岸,

坻沚被一寸寸挤迫,

萎缩,但迄今尚未彻底消失,

沧海与桑田各自完成了一半的变迁,

只要汛期来临,湖水就会及时找到汹涌的理由……

故乡有一个生僻的小名——菰城,

因此铭记着茭白的前生,

携带着玲珑的纯洁和细腻的软糯。

潮音桥腹下横置的小石桥逼仄而安静,

驳船与拖轮沿着苕溪的水面不断穿梭于桥洞。

南墩的池塘泛起五色的光泽……

楚霸王的传说依旧在滋养奉胜门的遗址,

残垣已是迷藏游戏的最佳场所,

碑亭和石板路沦为愈益珍稀的冷风景,

清澈的护城河漠然倒映历史的懵懂和无知,

丛生的芦苇数千年容颜不改,

白茫茫一片,宛如伊人在水之湄……

深色的青苔吸附错落的田垄和菜畦,

栀子花的芬芳熏染绿色的楝树。

一根芦柴花在旷野上遗落,

骑牛的牧童哼唱的居然是西北大漠的情歌:

“走哩走哩,越走呀越远哩,

眼泪的花儿把心淹过了,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