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杨 炼
一
三十年 从夏天这边走到那边
三十年 酝酿着秋色
一杯更浓的浊酒
移至我面前 倒映咽下的笑
栀子香仍在缝合裂开的薄暮
草堂像草船 听 我自己的水声
流过 却未流出
绿莹莹的深潭叹息的直径
我漫步的鼻息拂低竹叶
数着疏雨 落入死亡的洁癖
三十年前 孩子转身丢下旋涡
又是花径 又是蓬门
登上诗人各自绝命的船
刮疼此地一千三百岁的河底
轻如一根草 任凭狂风镂刻的
不拒绝贫病题赠的
结局 他推过的石磨
磨着炊烟
淡淡飘散 我的成熟
像一个国度 习惯了忧伤之美
二
一行诗的幽暗甬道越走越暗
一行诗 园静游人散
竹林的竹杖点着风声 雨声 鸟声
浣洗的山花一如浣洗的人形
给我一个黄昏 渗出等了三十年的
发黄的纸 渗出两片水面远远推开的
两张脸 一架木床一张冷衾
追上燕子 暗香的空间不停退场
退至漏掉的血肉中亮起来的含义
给我一种命 不同于每一条路
却把路都变成影子 他慢慢行走
在我身边掷落酒杯大的雨滴
云愈漆黑 一点烛火从水底远眺
一个夏天读出一千个夏天的寒意
给我这能力 忘记诗歌才终于返回
刺骨的温馨 比语言更惊人的死
被不值得的活冒犯成一句空话
而我小心踩过边缘的大海 紧挨
他的清瘦 忘记拜谒一座草堂
三十年才琐碎地一点点搭起一座草堂
一行没有尽头的诗用尽了漂泊一词
一个历史 没有败壁颓垣
当千家灯火在一夜那么深的心里祭祀
拈出嫩嫩湿湿的蕊 同一次生成
给我红艳 体内留住的香
薰香此刻 星斗明灭着发芽
我已是又老又美足够洁净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