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心
要付出多少白昼的忍耐
黄昏才可以飞起来
谁独自和黑暗在一起
谁的眼睛就可以阅读
要付出多少夜晚的沉默
黎明才可以喊出来
谁独自和灯在一起
谁的手就可以阅读
在前方——诗歌以火的形式
为我们辟开道路
谁寻找,谁的眼睑就留下绿色的阴影
谁期待,谁的手指就落下金色的尘埃
一个人把我捧到了天堂
一个人把我打到了地狱
而我仍站在人间——
以流血的方式活着
以不流血的方式死去
你用睫毛关闭了时间——
我仍可以看见你
像病鸟一样年轻
像鼻血一样年轻
你的年轻扶不住流水
我仍可以看见你
以风的形状,尘埃的色彩
天使一样漫步在我头发的山峦中
用词语的方式赦免我的罪
——人的尽头是神的开头
花朵之钟
敲开了最灿烂的时辰
敲开了太阳的黑子
云朵的门
有一件疯狂的小事叫爱情
有一件平静的大事叫死亡
死如夏花
死在最壮丽的黑暗
亦如——生如夏花
生在最明亮的指尖
为什么总是把玫瑰——留给死人
刺——送给活人
花朵之钟
敲开了金属的忧伤
敲开了大地——永恒的天堂
灵魂的香
远处的死
近旁的殇
中间隔着的一生比想象还虚妄
我们的死亡多么奢侈
需要那么多鲜花陪葬
血液的粗壮
泪水的尖叫
谁制造了这场灵魂的起义?
子弹穿过月光的声音
而上帝是从不回答为什么的人
起风了,除了试着活下去没有别的路
活着是尽力拖延所欠死亡的时间
所幸,我们已经习惯死亡
就像习惯掖起泪水,弹出微笑
雨像雷声一样砸下来
所有的雨往下跳的时候
都怀着必死的信念
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
它们先用雷声把自己打碎
可当它们抵达地面时
才发现
自己不但活着
还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完整
九月趋于完美
叶子还在枝头
虫子还在果核里做着宇宙之梦
人也逃出了自身的泥沼
一切刚刚好
太阳由匕首变成长剑
公平地分割昼夜
月亮屈服于画圆的手
似乎一切都有了指望
似乎永恒也不比生命更长
连乌云都镶着金边
连蝴蝶都认出了梁兄
九月,河水已涨痛翅膀
网已经织好
已经织好
你最后的侏儒等待穿上它
五月一到,树林稍显空荡
也有白花,就像繁花爆破之后留下的轻烟
更有灵魂的味道
金银花坚持着芭蕾舞的姿态
槐花坚持着自己的拘谨和团体操
与童年的拉锯战中,喂饱多少日渐宽大的中年
野地的合唱团倒是正忙,紫音压阵
二月兰越爬越高,升到了高音区
而马兰花开不是二十一了
而是四十七
公路边丁香已经唱哑,过往的货车让它蒙上灰尘
我刚想擦拭,又想,蒙尘就蒙尘吧
和那些还没来得及蒙尘就灭了的花比
或许更不虚此生
终于过去了,夏天的火车
轰鸣的阳光
刺杀了无数虚妄的玫瑰
头发的暴动,静止了
让垂落像果实和树叶一样
重新闪烁成一道风景
只剩下凛冽的孤独
只剩下干净的寂寞
只剩下练习冬天一样漫长的死亡
只剩下你那两道生锈的目光
雪崩的头发
毫不留情地埋葬我
我在你的臂弯里弯曲
解不开你手指的方程式
让荒原,从最小的指甲开始
我喜欢卡尔维诺选编的意大利童话《三枚石榴的爱情》,一个王子想娶一个雪一样白、血一样红的姑娘,最后在石榴中找到了他理想中的新娘。
雪白与血红兼具,这是我们追求的两难境地。对于生活,就是现实与理想的矛盾;对于诗歌,就是感性与理性的冲突。
怎样调和现实与理想的矛盾?怎样处理感性与理性的冲突?这是我们应该不断学习的,做人的艺术和作诗的技巧。
只有相信理想,才能实现理想,只有相信童话,才能创造童话。
“你的诗和你的外表不一样!”所有见到我的人都这么说,我心想,不一样也是一样,一样也是不一样!诗是诗,我是我,生活是生活。诗是我,我是生活,生活也是诗。真正的诗人既能积极参与火热的生活,又能跳出世俗之外冷眼旁观。有的人虽然活得像个诗人,写了一火车诗,可却不是诗人,而有的人不着一字,别人却说他是个诗人。诗人是一种思维方式,生活态度。
以前我喜欢史蒂文斯、希姆博尔斯卡,他们强化了我本来就很强的理性。所以增加感性是我能走下去的唯一路径,近段时间,我拼命看阿什贝利,看他时觉得其他大师都退去了,退得很远,我的眼中只有阿什贝利,看他的诗,像走进了梦魇,走进了博尔赫斯语言的迷宫,不知所云却又不能自拔,他的诗好像是在他身体里安放着一台录音机,把他身体里的感觉杂念全都录了下来,这正是我追求而达不到的境界。
“现在寂静得像一群人,演员们正在准备他们最初的衰落。”阿什贝利的感性让我触摸到了一只可以给我带来温暖和抚慰的手,有了这只手的引导,有了内心世界忠实情人的眷恋,我就可以向生活妥协,向理想进军,让感性与理性和谐共生,找到那个雪一样白、血一样红的人,并成为雪一样白、血一样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