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劲松
我和你,微凉的内心
都深藏着酸涩
都坚持保有黄皮肤下
雪白干净的肉身
都在等着一把
雪亮的,充满渴意的
刀子
有了细密的裂纹
但还没有碎
将它打碎的最后一击
还没有到来
那块玻璃
忍住遍体的伤
像那个在尘世里
咬紧牙关的人
在陡峭处立足
用身体分开一小截逼仄浓稠的黑暗
面对呼啸的锤子
咬紧牙关
身体之外皆是悬崖
保持平静,不摇曳
更拒绝坠落
保持沉默,自己和自己对话
以明亮
以锐利
喉咙中的灰烬,尚有余温
袅袅上升的青烟
湮灭掉一张模糊的脸
长久的沉默
是火焰熄灭后的空洞
飞翔覆盖着危崖
扑火者,用灰烬练习热爱
用翅膀
努力拥抱住
颤抖的黄金
路过这里的
除了我们的两辆汽车之外
还有几只蝴蝶和一群蜜蜂
以及,一场
七月末的大雨
小镇阒寂无声
静默生出了
幽暗而阔大的倒影
我们在野外无边的油菜花海边停下
那些清澈的花香
掏出路过的人胸中
晦暗的部分
小驻之后,我们继续赶路
查查香卡,留在原地
一切静默依旧
它们都在等待着时间
把这场大雨
变换成一场严霜
暮色西垂
野薄荷张开辛凉的羽翅
天空布满微微的渴意
风走走停停
不致让高原陷于巨大的虚空
大野寂寂,摊开疲惫的苍茫
暮色的桑烟垂挂天宇
是这人间最后的布道者!
风吹动树叶
无人倾听
那喧哗中的大寂寞
无数的树叶踮起脚尖
天空的舞台,阔大而寂寥
集体的舞姿,整齐划一
而那片翻转过来的树叶
孤独而倔强
多像人群中独自回首的那个人
隐秘而又陌生,一片翻转的树叶
让时光露出银质的背面
时光劲吹,再微小的风
也能把一切吹得跌跌撞撞,踉踉跄跄
无论怎么加快脚步
万物也都追不回
刚刚转身的自己
曾无数次踏进
那条走走停停的河流
沉闷的汽笛,如同无聊的劝诫
那么多长途跋涉的人
顺从于无尽的长路
被运送往远方的梦,粗糙而又劣质
那么多人,跳入梦境
又匆匆跳出
哦,飘荡的绿皮邮箱
你将把那么多
茫然的命运
投递至哪里
没有牧人,那截灰暗的缰绳
从它修长的脖颈上垂下
拖行在草地上
晨光熹微,脚步轻缓
那只枣红马垂首于
众草与野花间
领受了这个早晨
赐予它的宁静
远处帐篷上升起的炊烟
正弥散进薄雾之中
那匹枣红马,独自在草原上走着
不嘶鸣,不奔跑
它拖着的那截缰绳
晨光一样轻
万物不言,自有其静默的光芒,它们与这个世界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时,会激起平常人无法洞察的细小涟漪。法国诗人兰波曾说:诗人应是“通灵者”,其任务就是通过感觉的“错位”去探求神秘的“未知”。世间万物的光芒和涟漪就是这种神秘“未知”的一部分。诗人就是这个世界上洞隐烛微的捕捉者,他们用文字的器皿,捕捉着那些光芒和涟漪。
我与诗歌的渊源,来源于我的阅读。我在安徽北部一个小乡村里长大,小学三年级开始,读书就成了那时候最幸福的事,这也是所有作家、诗人走向文学的必由之路吧。我的中学时代正值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朦胧诗的热潮尚未退去,很偶然的一个机会,在同学那里看到了一本诗集,从读第一首诗开始,就被深深地迷住了。后来开始慢慢接触到一些近现代诗人的作品,国外诗人如拜伦、兰波、普希金等,国内诗人如徐志摩、艾青等等。及至后来,读到波德莱尔、保罗·策兰、里尔克、博尔赫斯、北岛、海子、顾城、杨炼等人的作品,这样的阅读让我如饮甘霖,我痴迷于那些文字发出的绮丽的光芒。那些经过“陌生化”处理的诗歌语言,仿佛被剪切后重新组合的地质板块,它们挤压、碰撞,激荡着异响,发出让我着迷的光芒和色彩。后来,当我写出第一首稚嫩的小诗时,我便成了那个流连于文字构筑的宫殿檐角下的孩子,走不脱了。1996年,我在一份中学生报纸上发表了一首小诗,现在已然忘记了那首诗的名字,但它之于我的意义,却是大而深远的,从此它让我在苍凉的尘世找到了一处可供“隐身”的所在,它为我提供了一条靠近、触摸万物的光芒和涟漪的幽微之路。沿着这幽微之路,我将一次次“拨开尖尖麦芒,穿越青青草地/… …从脚底感受到阵阵清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