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年锦时

2021-11-12 01:21:43李云霞
山东文学 2021年7期

李云霞

小学校在村子东北角,我家在西南角,每天要走大于长方形村子对角线的距离去上学,因途中需绕经一个水湾,三条胡同和一条长街。村头空地上几间土坯房就是我们学校,周围一片空旷,没有围墙,倒有个大大的操场。书桌用两个土台担块水泥板做成,凳子是父亲亲手做的杌子头,老师是本村未出阁的姑娘,叫桂芹。

桂芹老师二十出头,两根刚过肩的麻花辫粗黑油亮,浓眉大眼,弯弯刘海覆盖的圆脸盘上有块冻伤遗下的小疤痕,像朵小花嵌在右侧酒窝旁。她教我们读拼音,a,o,e……a i,e i,u i……a n g,e n g,i n g,o n g……声音甜脆悦耳。我专注地凝视着她的脸,凝听着她的声音,极力模仿她的口型、发音、表情,响亮地朗读,她向我投来赞赏的目光,我羞涩地红了脸,内心却极为高兴。

上学路过一座盖好尚没人住的新房,里面有个扫把做的顶着红帽披着蓝衣的假人,每每走到那,都忍不住往里瞅两眼。可是有一天我真真切切地看见那个红帽蓝衣的人活了,面带微笑地端坐在里面,吓得心差点蹦出来,不知是幻觉还是有个神仙住了进去,以后就再也不敢往那屋里瞅了。

秀丽住在上学途经的一个家道里,是老师的外甥女。小巧的鼻子,上扬的唇角,我一见就有点喜欢她。可是她开窍晚,总摆弄不清那几个手指头,也不能把几加几得出个正确数来,望女成凤的小姨就使劲教她,有时甚至数落她。在得意自己不至因听不懂算不对挨凶之余,也很同情甚至有点心疼她,却不知怎样能帮到她。后来我俩成了好朋友,她人实在,常去我家玩,母亲很喜欢她。

那时玩的游戏可真多,踢毽子,丢沙包,拾客儿客儿(应是颗儿颗儿吧,五个子,或小坷垃,或小砖头,或小石子,挑大小适中,相对光滑,手感好的),按照定好的游戏规则投入地去争分数或升级别,时常争得面红耳赤,时常玩得忘了回教室上课。踢毽子和丢沙包最过瘾,无论冬天还是夏天都能玩出一身畅快的汗水。广英比我大五岁,是家里老大,一个接一个看孩子,直到12岁才被送到学校。但她极用功,是班长,也样样做得好,毽子踢得尤其好。我很愿意和她亲近,她像极了奶奶家一个叫马俊英的姐姐。

夏天太热了,那时没风扇没空调更没暑假(农村只放麦假),老师就带我们去河里洗澡。有一次胆大的秀金偷偷往深水游差点被水冲跑,老师就再也不带我们去了,还每天下午让班长在上课前检查一遍,谁违规下了水就罚站两节课。撒谎一点也不灵,下过水的皮肤用指甲一划会出现一道白印,根本抵赖不掉。百无聊赖的中午只能被值日生管着在教室里睡觉。那时精力多旺盛啊,哪里睡得着,耳朵里满是声音,脑子里满是事情,闭一中午眼睛愣是睡不着,还得装睡,否则要被值日生用教鞭敲脑袋。可是过午后一上课就都无精打采了,有时半个教室的头都伏在桌子上。老师真好,看我们困得难受就让集体睡会儿。那觉可真叫甜,所有美妙的事儿都会在梦里出现,甚至我想念的奶奶也会在窗外笑眯眯地看我。

新民是叔伯大爷(父亲堂兄)的女儿,长得很好看。长长的睫毛,水汪汪的眼睛,穿着在城里上班的亲戚们给买的衣服,洋气得像个小公主。她的性格也像公主,很有主意,遇事不惊不乍,连过年都只是微微地高兴,不像我,一遇到高兴事儿心都要激动地从胸脯里蹦出来。我俩常约着一起走,每人一个水瓶,瓶里放几粒糖精,甜得很。你尝尝我的,我尝尝你的,说些永远说不完的话儿。有时也闹别扭,叫“不说话”。好几天谁也不理谁,却偷窥着对方的动静,如有第三人在场,会混着说,单独则不对话。日子长点,被其他同学发现,便来说和。问清事情原由,各自倒出心中苦水与不满,然后答应和解。找一个无人角落,一人被捉一只手,逼着叫对方名字,扭捏几回,终于互相叫出来,然后把手合在一起,熟悉而又陌生地握在一起。初始和好的几天,如久别重逢,说不够的话,名字也唤得又亲又勤。

秀金是极伶俐的女孩,甚至可以叫“八窍玲珑”。脑子转得快,道道儿多,也爱和人闹矛盾,最严重的一次同时和五个女生不说话。我俩却处得好,她说我是乘以任何数都得零,加上任何数都是她本身的“零”类人。我在女生中算事儿少的,常因自己缺心眼儿而自卑。有时去她家玩,她母亲特会说话,夸得我心里像喝了蜜。姐姐脾气有点古怪,不大和我说话,弟弟长得俊秀腼腆。我和秀金成绩不相上下,后来考初中,女生只我们俩考上,又一起厮混了三年。

那时的冬天真冷啊,有时冷得我直想哭,根本听不进课,更写不了字。有一天实在熬不下去了,眼泪汪汪地跟老师说:“老师,我肚子疼,想回家。”老师关切地摸摸我的肚子(当然没摸出任何问题,包括我的谎言),把我送出了教室。

我背着书包往家走,数九寒天,北风凛冽,鬼嚎般的风声让人因寒而栗,我瑟缩着身子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边走边抽泣。一个白发弓背的老妇人迎面走来,慢慢向我走来。她竟拉起我的手,问:“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你是谁家的孩子?”她的手好暖,想不到一个老人枯瘦的躯体竟有那么温暖柔软的肌肤,那暖从手指一下传遍四肢,传到我的心里。我仰望着她堆满沟壑的脸,瞬间幻成奶奶的模样,越发哭得厉害了。她给我挡着风,低头又问一遍。我说:“肚子疼,我是西头李荣河家的。”她一边给我擦泪,一边说:“没事,回去喝碗红糖水就好了,定是灌了凉风了。”一边说,一边牵了我的手往西走。由她软软的手牵着,在寒风中,顺着我的谎言,被送到了家。父母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把老人感谢一番,她飘着白发的身影又回到风中。母亲给我冲了红糖水,在炕头捂上厚被子,身体好受些了,心里却酸楚得老想流泪。

后来在上学路上竟常碰见那老人,她有个智力弱于常人的儿子,又娶了个智力更弱点的媳妇,生了一个孙女两个孙子。大孙子九个月时,有一次孩子拉肚子,她为了给孩子驱走肚里的寒气,硬摁着孩子坐在烧红的砖头上,活活给烫死了。大孙女和我一般大,叫荷花,我们都叫她“傻荷花子”,七八岁还光着屁股满街跑。只有小孙子还算好。我无法想象在那样的家里,老人要承受怎样的困苦与愁闷,对未来又抱有怎样的希望,然而每次见到她都是面带微笑,亲切和善,白中泛黄的面庞每条皱纹都顺畅柔和,没有怨尤和悲苦写在脸上。四十年过去,多少人和事都模糊了,唯她温软的手、慈善的脸、微弓的瘦腰身清晰如昨,每每忆及,指尖上恍惚还存留着她手掌的余温。

奶奶终于来看我了,和小叔一起来的。我像只兴奋的小鸟,心和身体都快飞起来了,但还要故作平静地绷着脸,不让父母觉出我的狂喜。奶奶一点没变,倒是小叔长大了不少,他已学会抽烟了。他就着晚饭的灶火烤烟叶,我和弟弟妹妹围着看。火太大,把烟叶烧着了,他忙不迭地扑火,烟叶碎了,脸也忙乱地弄黑了,弟弟妹妹笑得前仰后合。看着小叔又羞又窘的样子,我气得直瞪他们,他们哪里忍得住,我便追打他们,直到把他们打散,我可不想让小叔受他们嘲笑和奚落。虽然平时我们已很友好,但在心底,还是没有和小叔亲近。

我和奶奶去西间睡,我挨着奶奶,又闻到日思夜想的“奶奶”味了,连她的鼻息声都那么熟悉和亲切。但我已不好意思钻她的被窝,只和她近近地躺着,开心地叙说着学校的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奶奶做的韭菜盒子特别好吃,皮像纸一样薄,翠绿的汪着油脂的馅从皮里透出来,散出馋人的香味,也不像母亲做的有焦糊气,比母亲做的好吃十倍,我一顿能吃六个。给奶奶读学校的课文,她说念得跟广播里一样好听,要我长大了去当播音员。我便憧憬着端坐在一个精致的台子后面,读些好听的句子给收音机前的大人小孩听。

母亲赶集买回一堆西红柿,说一块钱二十五斤,我们终于可以不用计数随便吃了。毕竟人多,两天后,那堆柿子便被消灭得无影无踪。第三天晚上,趁家里没人,奶奶又给我“变”出一个又大又红的柿子,是从被摞里“变”出来的。我开心地吃着,跟当年坐在房顶吃她扔给我的火烧夹盒子一样美妙、满足。以后的几天又接连变出几个,有时在碗橱顶上,有时在衣柜里,有时在角落的箱子里,奶奶对我的疼爱呀,一点没有比小时有所减少。我和妹妹去砍草,父亲要奶奶给我们过秤记数,我总不及妹妹砍得多,奶奶就多给我记两斤。虽然我不愿担那两斤的谎数,但又怎能拂逆奶奶对我无理、无边、又无法克制的爱呢?

秋风凉了,我又长大了些,能对着镜子熟练地扎辫子了。那时的头发真黑呀,还闪着难掩的光泽,发丝握在手里柔柔的、滑滑的,随便一扎就是一个弯月形的羊角辫,走起路来一颤一颤,神气得很。有一次秀金娘嫌她扎辫子用的时间长,趁她睡觉把辫子偷偷给剪了,她跟娘闹了半上午,学都没上,我们可不愿梳那一点不带劲的懒婆娘头(就是短发)。

虽然每天玩得昏天黑地,成绩还算不错,那时课本简单,也没有课外练习册之类,只语文和数学两本书,不用太大力气就能考到九十多分。有一次考了个双百(九十九常有,一百分也有,但双百还不太多),兴奋地拿回家,正逢下雨,身上起了成片的荨麻疹,脸也因激动和潮湿涨得又热又红。父亲和母亲欣喜地轮番看着两张一百分的试卷,不停地夸我,我的脸更热更红了。母亲烧了一壶滚水,给我冲了两个鸡蛋的蛋花汤,加了很多白糖和香油。我美美地喝着,心情也同那金黄的蛋花汤一样香甜无比。

老师特别欣赏我和秀金,竟让刚上二年级的我们去三年级和五年级读课文。秀金选了一篇《森林爷爷》,很长的一篇童话故事,可能是太长了吧,大家听得有点不耐烦,效果不是很好。我则选了一首诗歌,题目已忘了,只记得读起来朗朗上口,用老师的话说:“声音宏亮,感情充沛”,博得大我几岁的学生和旁听老师们热烈的掌声。第二年清明节,全公社小学生集体去小高庄烈士陵园扫墓,献给烈士的悼词就是我代表学校读的。初二和田庄中学合班,小高庄的刘秀银见到我竟一眼认出我是当年梳羊角辫读悼词的小女孩。那时虽平日羞涩胆怯,读文章可一点也不怯,大概与文字的缘分冥冥中就既深且久吧。

虽然我对母亲还是偶有抵触,心里却越来越喜欢她,也越来越佩服她了。她是十里八乡说起来都挑大拇指的美人,1.67米的个子,身材标准,腰杆挺拔,双眼皮,大眼睛,睫毛一忽闪好似能说出话来,五官堪称秀美而大气。翻出母亲年轻时的照片,父亲说:“你们姐妹仨也算漂亮,可都没长过你妈。”除了皮肤不太白,简直挑不出别的毛病。母亲娘家在官道孙庄,家境殷实,又生得心灵手巧,父亲用“半腹”才华“诱”母亲来到这个徒有四壁的家,穷困和四个相继出生的孩子使母亲从闺阁的“小姐”跌为六口之家的“丫鬟”,但她从未说过后悔。坚强、隐忍、勤劳的母亲,把六口之家料理得井井有条。母亲陪嫁了一台蜜蜂牌缝纫机,干完家务就坐在缝纫机前嗒嗒嗒地轧衣裳,村里好多人来找她做,因她收费低,活又好。家里经常人来人往,荡漾着欢声笑语。做完作业,我会趴在缝纫机前看她变魔术般把各种形状的布片拼接成一件件漂亮的新衣。母亲算术极好,做衣服的尺寸纯凭口算,这一方面我顶佩服她。虽然我数学能考一百分,但算数却不及母亲又快又准。她还有副好嗓子,爱唱着小曲儿轧衣裳:“巧儿我自幼儿许配赵家呀,我和柱儿不认识,我怎能嫁他呀……”母亲唱歌时最漂亮,整个人被喜悦的光芒笼罩着,仿佛歌声把日子里的苦和难都赶跑了,只剩下快乐和幸福。

小我一岁的妹妹特能干,但只干她愿意干的活。她最爱给羊砍草和给牛筛草。她砍的都是羊最爱吃的爬蔓草,又鲜嫩又干净,羊见了她眼神都带着笑意。她给牛筛草那叫一个卖力,我十几分钟筛完一槽,她要用一个小时。筛麦糠时,一遍遍筛个没完,稍长点的麦秸全拣出去,牛最爱吃她筛的麦糠,能吃到槽里一颗不剩,连槽都舔得干干净净。她还特爱说话,把羊和牛当小孩一样看待,一边喂它们一边跟它们说话:“这草好吃吗?好吃呀,我可是跑到东大队的棒子地里给你们拔的,近处早没好草了。”她还给牛梳毛、洗腿、打苍蝇,她一点不怕牛,说牛啥都懂,就是不会说话。也不怕牛的大蹄子踩她的脚,说牛踩得不疼,轻着呢,所以家里喂牛和牵牛耕地、豁地的活都是她干。她常常边走边自言自语,多是说评书。《岳飞传》《杨家将》《三国演义》记住的照原版说,记不住的编着说,说得眉飞色舞,认真自得。我俩有时争东西,她也不记仇,转眼就忘了。她八岁才上学,可是次次考第一,书包收拾得倍儿整齐,我口上不说,暗地里很佩服她。

门前小河被两岸茂密的树木保护着,安静而干净,上游放水时,哗哗的水流像琴弦流出的乐曲一样好听。夏天的蛙声、蝉声、狗吠声热闹而和谐,满天星斗和一轮明月高悬在静谧的夜空,给人以无尽遐想。我们常在水里摸小鱼,清凉的水波、柔柔的水草抚着肌肤,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踩在脚底,自己仿佛也成了一尾鱼或一株水草。两个弟弟是摸鱼高手,被派出去砍草,常常半天时间筐沿不见一个草叶,筐底则卧了一堆小鱼。

桂芹老师教我们语文、数学、音乐、体育、美术,所有课程都是她一个人教,那时老师匮乏,每个班都这样。美术课老师教画葡萄、茶壶、茶碗,我到三十八岁还只会画这几样。体育课教做广播体操,初时我还做得有模有样,渐渐胳膊就抬不起了,母亲做的棉袄太厚了,老师就冲我笑。我做的好或不好老师都不训我,不知是对父母的敬重还是因我成绩好。即使全班因不卖力唱歌每人打一教鞭,我得的也是最轻的。抑或是“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亦如是”吧。

在我眼里老师也是哪哪都好。刘海和发瓣好看,小麦色的皮肤好看,笑起来酒窝好看,酒窝边的疤痕花儿一样好看。双手扶讲桌的姿势好看,低眉看作业的侧影好看,笑起来孩子般天真的模样好看。老师教得认真,我们学得带劲,小学三年级前课本上的字没一个不会,读音没一个不准,还会做苏步青爷爷出的难度很大的数学题。可是,所有的美好像一枚彩色气球,在一个秋天的早晨走到破裂的边缘。

那是个和平常并无二致的早晨,小鸟照例在窗外歌唱,太阳照例从窗外探进好奇的脸庞,老师也如平常一样走向讲台。可是,可是,她刚叫了一声“同学们”…就哽住了,眼泪像露珠从草尖上滚落般颗颗串串掉下来。我们惊呆了,不知发生了什么。过了好大会儿,老师费力地吞咽下奔涌欲出的泪水,轻声说:“同学们,我不能教你们了,今天是我给大家上的最后一次课。”从呆愣到惊诧,继而响起一片抽泣声。所有同学都哭了,有的同学竟大哭起来,连最调皮的马骏都哭了。他问:“老师,是不是我太捣蛋您才不愿教我们的?我会改,以后一定不让您着急生气!”他还举起右手作发誓状。老师含泪笑了笑说:“不是,是家庭的原因。”又说:“你们都是好孩子,我没教够你们,可是,我……”(后来知道老师出嫁了,要随军去)。整个一上午我们都坐得笔直,没人做一个小动作,说一句悄悄话,都珍惜地听着老师讲的每一个字,贪婪地看着她每一个表情和动作。老师讲课的声音那么轻,却听得无比清晰。无论怎样珍惜,那个上午还是无情地流走了。作业本全部发下来,我们又集体大哭起来。老师给每个人擦了擦眼泪,把每个人抱了抱,头也不敢回地走出了教室,我们也红着眼睛陆陆续续回了家。

回到家还是止不住哭泣,父母问:“病了?”摇头,“有人打你了?”摇头。大约半个小时才止住哭声,说:“老师走了,不教我们了。”父母如释重负地噢了一声。他们哪里知道,这是比得病和被人打更严重的事情,对我们来说,是天塌了一般严重和惨痛的事情。后来母亲给我烤了个刚灌浆的嫩玉米,终于,一点点啃着那个喷香的玉米,慢慢止住了抽泣。

老师走了,下午不用上学了,和同学在河沿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一切都索然无味,一切都看不顺眼。水的哗啦声那么无聊刺耳;酸枣棵子真丑,还扎人;芦苇和野草随处乱长;小鸟的叫声尖利讨厌。水面上不时幻出老师的笑脸,那么亲切,那么真切,可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学校没找到新老师,就把我们和四、五年级合在一起,马老师是我们这个大班的班主任兼任课老师,一间教室,每天可以听到三、四、五年级的课。我们像失了亲娘的孩子,再没有一双眼睛那么紧地盯着我们,再没有一双眼睛那么温柔怜爱地看着我们了。

马老师疏于管理,我们自律性又差,知识学得越来越不扎实,有时上下课都没个准点。闲散无拘的我们有一次结伴去偷附近果园里的梨被人逮住,在全校大会上挨批,那是记忆中最丢人的事了。马老师忙着考学历往外奔,时不时叫我们帮她家干活。秋天拾棉花,冬天踩麦子,春天给营养钵按棉花籽。调皮的男生把整把的棉籽按在一个营养钵里,有的则空着,出来的苗空的空、密的密,我们再也不能像爱桂芹老师那样爱任何一个老师了。

小学匆匆草草结束,二十多个同学,只有三个考进初中,我、秀金,还有个腿脚不好的男生。

寒来暑往,那条从家到小学的路转眼走过五个春秋,欢笑和泪水伴着稚嫩的脚步,在时光长廊上留下斑斑驳驳的痕迹。无知无畏的年龄,尽情挥洒着富有的光阴,在自然的怀抱里,在亲人的呵护下,在茫然的顾盼里。一切都无法阻挡,一切都决然地离去,一切又像阳光在河面洒下的金色光点,在脑海和心田留下金灿灿的印记,一切也不因主观的喜欢或讨厌有所改变或增减。哦,岁月,我除了拥抱你,竟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