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你慢慢走

李梓悦

“嘟——嘟——”忙音停了，我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起你的脸，仿佛又听见你那一声：“妞啊！”我无数次怀想，让思念疯狂地生长，眼睛里多了一些湿润，有些水气，是外面下雨了吗？

从我记事起，便是你每天推着小推车送我去幼儿园。你个子不高， 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大声而又亲切地与老师们打招呼，没有一点老态龙钟的样子，仿佛还是一个小女孩。老师们也笑着说：“阿姨好年轻！”我望着你满头黑发，你对着我温柔地笑。在我的记忆里， 外婆你不曾老去，可我总忽略你眼角深深的皱纹。

我以为你精力充沛、身强力壮，于是每逢雨天，我便不肯走路，闹着要你背我回家。你总是温柔地笑着，豪情壮志地说：“好！”便一拍桌子，一下子把我背在背上，抬腿就走，引得我咯咯地笑。可我不曾看到你迈腿时的颤抖和背上加重时的皱眉咬牙，以及放下我时手扶腰的动作。而你仍然默默地笑着，做得不露痕迹。

因为爸妈忙，那时，你便是我的整个天空。

后来你回老家。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后也被送回老家，我只知道再次见到你时，自己一刻也不想再离开你。那时表弟还小，记得有一次，我看着你抱着哭闹的表弟，因为自己被冷落也跟着哭闹：“外婆是我的，表弟有舅妈在，为什么还要跟我抢外婆？”你见状，赶紧走过来蹲下，要我爬上你的背。

然后，我上学了，于是从天天相见，变成了每年难得见上一两次。当你想我时，拿起电话打给我妈，听到的常常是“妈，你等一下，我还在公司开会，等一会儿回去再让妞打给你”的回复，然而，一等便是三四个小时。不知从何时起，你学会了默默地独自思念。而哪怕一年一次的拜年，也演变成了两年一次、三年一次……

我的记忆里，那个精力充沛、强壮的外婆没有变，可我并未发现，在生活中，你一点点地变老，又一点点地变得弱小。记得有一次，已长得比你高的我沾沾自喜地问你：“外婆， 你为什么个子看起来比其他人要矮很多呢？” 你停顿了几秒， 跟我讲起了你小时候的故事。你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母亲，你的父亲长年在外地工作，你跟着年纪大不了几岁的两个姐姐在家。因为那时大家都吃不饱，你的年纪又最小，姐姐们会把饭最少、菜堆得最蓬松的那碗米饭让给你吃，然后你就长成了家里个子最小的那个人。我似懂非懂，在感受你的拥抱后，也紧紧地把你抱住。

那年我们终于喜气洋洋地回去过年，却得知你在这一年做了一次大手术，可之前并没有一点消息。你说你只是不想让我们担心。我在脑海中仔细回想那年寥寥无几的几次通话，找不出一丝破绽。我仿佛看到你脸色苍白地躺在洁白的病房里，却扯着嗓子用充满活力的声音告诉我们，你打牌赢了几局。想着想着，我泪如泉涌。

正是那一年，我发现你的桌上不知从何时起多了密密麻麻的药品，不知从何时起你开始足不出户，不知从何时起皱纹在脸上刻出沧桑与疲惫，不知从何时起黑发变得稀稀疏疏。而我还在你的大衣柜深处发现了两年前送给你到现在还没有开封的扑克牌，我问：“为什么没用呢？” 你摸着没有一点灰尘的包装，一副珍惜而满足的样子说：“这是我妞送我的礼物，舍不得。”

思绪又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你熟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传过来：“妞，今年你们回家过年吗？”

时间，你慢慢走，让我可以多牵牵外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