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木

2021-11-11 00:37朝天马
都市 2021年11期
关键词:王瑶李勇信用卡

县城几面都是山,扩不出去,地产商便在房子的高度上下功夫,因此这几年县城里建的住宅小区清一色是二三十层。可毕竟地方太小,房子越修得高,街道便越逼仄。

县城里的人逛街,逛來逛去也就三条主街:人民街、建设街、环城路,外加若干条算不上街的逼仄巷子,巷子里藏着无数理发店、小吃店、服装店、精品店、彩票店、五金店……陶桃以前在欢喜巷开了个孕装店,取名为“大女人”,很多熟人知道店的位置,却不知道那条巷子叫欢喜巷。也难怪,县城里有名没名的小巷不胜枚举,谁记得那么多名字呀,陶桃的老公李勇在县民政局工作,曾参与县《地名志》的编撰,可那些巷子的名字他也数不全。

陶桃反倒比李勇熟悉那些名字,因为她是在县城里长大的。陶桃是居民户口,技校毕业分在镇上的粮管所工作,结果粮管所很快没了,她便在建行当柜员,没想到县城的建行并到市里,她被裁掉了,于是去联通公司上班。在那里干了一年多,觉得收入不理想,干脆辞了,自己在馋嘴巷开了个早点店,可因为位置偏,生意一直半死不活,在妹妹陶娟的建议下,她把早点店改成了麻将馆,起初生意还行,没多久麻将馆门口便门可罗雀了。那时单独二孩政策刚出台,好几个符合条件的熟人都在酝酿二胎,李勇说开孕装店肯定能赚钱,于是便有了欢喜巷的“大女人”。陶桃从粮管所出来这十多年,钱没赚到什么,人倒认识了不少,因此只要一上街,差不多都会遇到熟人。有的一二十年不见了,有的昨天刚在同一条街上遇到;有的经常见到却说不出名字,有的数年不见却依然熟悉。陶桃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自己要找的人怎么也找不到,而那些不愿见的人,却冷不丁就会在某条街某条巷遇上了。比如她曾经幻想过王瑶会忽然迎面而来,有好几次她甚至以为走在前面的那个人就是,可当她上前一看,才发现认错了人。而那个姓刘的家伙她一辈子都不想见,却又会时不时见到,有两次还是她跟李勇走在一起的时候。往事不堪回首,那时儿子四岁,她跟李勇常吵闹,刘某是李勇的同事,他乘虚而入,跟陶桃有过几次往来。当时陶桃正处于情绪的低谷期,觉得全世界都在冷落她,刘某的挑逗点燃了她内心的小火苗,以为自己遇到了真正的爱情,因此虽然提心吊胆,却也忍不住悄悄放纵自己。后来他们虽然没来往了,可她从李勇口中得知,那个姓刘的还曾跟两个女同事有染,他老婆闹到单位去,弄得人尽皆知。李勇是这样评价刘某的:他适合在配种站上班。李勇语中含怒,这让陶桃心惊胆战,担心李勇发现了点什么。她特别不愿意见到刘某,但越是不愿见,就越常见到,有时在街上走着,眼前冷不丁就闪出了对方的脸。陶桃内心慌乱,假装视而不见。起初,刘某眼里的内容异常丰富,可陶桃不理他,他也就渐渐断了念头。

陶桃不愿见到却又经常见到的另一个人是王瑶的老公杨忠贤。县城里大的菜市场有两个,一个在建设街,一个在环城路。陶桃买菜,去的是建设街,因为那儿离她家近,而且女儿木楠在贝蕾幼儿园上学,那幼儿园就在建设街菜市场附近,她送木楠上学,回来时可以顺带把菜买了。建设街菜市场门口那段街道尤其窄,以前是双向通行,常堵车,一堵,整个县城的车都要停下来,连摩托车也找不到缝隙钻。交警只得把建设街改为单向通行,这一来倒是通畅了许多,但每天清早,菜贩们的菜摊老是从市场里延伸到街边来,城管队只好每天大清早派人维持秩序。杨忠贤在城管大队上班,经常去建设街菜市场执勤,加之他女儿杨子怡也在贝蕾幼儿园读书,跟木楠同一个班,因此,陶桃想不遇到他都难。

一遇到杨忠贤,陶桃心里就鬼火绿。有时她会假装没看见,但县城实在太小,多走一步彼此说不定就面对面了,也只好硬着头皮打声招呼。杨忠贤的表情是明朗的,脸上常跳跃着笑。陶桃一见他笑就感到恶心,有心装得若无其事,可一开口,心里那些翻江倒海的想法就全跑到了脸上。

“王瑶回来没有?”

“不知道啊。”

“她是你老婆你怎么会不知道?”

“哈哈,现在还不知道是谁的老婆呢!”

陶桃觉得,这两口子的脸皮之厚真是到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步。

王瑶是陶桃的妹妹陶娟的小学和初中同学,一直跟着陶娟喊陶桃“姐姐”,因为这,她结婚的时候陶桃还去随过礼,不过之后两人并无什么来往。王瑶想生个女孩子,可第一胎偏偏生的是儿子,她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想到单独二孩政策出台了,杨忠贤是独生子女,符合政策规定,一番酝酿之后,王瑶怀上了二胎。那时陶桃在欢喜巷开店,王瑶在那里买过两套孕装。王瑶还没生呢,陶桃竟意外怀了二胎。她当然也想再要一个孩子,但那时她已经三十八岁了,而且她跟李勇都不是独生子女,享受不到政策,因此意外怀孕对他们来说就是一场灾难。正痛苦纠结,突然柳暗花明,全面二胎政策来了,陶桃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孕装店转了出去,一门心思在家养胎。几个月后,女儿木楠降生了,只比王瑶的女儿子怡小八个月。

陶桃的店是转给王瑶的。那时王瑶的婆婆还不到六十,腿也还没出毛病,有精力帮带孙子,因此王瑶看到陶桃发在朋友圈的转让广告,便把店接了过去。此后的两年多里,陶桃带娃,王瑶开店,彼此之间并无来往。可县城就那么点大,大家难免会碰到;大多时候,熟人之间哪怕经常相遇,也不过是一笑而过,但有时因为一件事、一句话,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便会由偶然变为主动。陶桃与王瑶之间便是这样。

那是木楠两岁的时候。一天傍晚,陶桃带着木楠去人民广场坐摇摇车。人民广场说是个广场,其实也就是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坝子。没办法,县城就这么点地方,要是真让出一个有模有样的广场的位置来,那些房子和街道只能建在空中了。白天的时候,广场上主要是各种宣传活动,税务、工商、征兵、献血、传染病防治……各行各业,喇叭声不断。傍晚,宣传桌撤了,广场上就摆满了各式各样唱着儿歌的摇摇车。那天傍晚,木楠几乎把广场上所有的摇摇车都坐过了,还赖在车上不走。陶桃没耐心了,但木楠不走,母女俩就那么僵持着。这时王瑶牵着子怡也来坐摇摇车,见母女俩正在斗气,便给木楠座下的摇摇车喂了一枚硬币,那辆车就摇晃着欢快地唱起来了。陶桃给王瑶解释:“硬币我兜里有,这娃是坐上瘾了,不能惯着她。”两个女人便有一句没一句聊着,聊各自的娃,夸对方的娃。两天后两人又碰见了,在财富小区楼下的早点铺里。陶桃带着木楠在那里吃早点,早点刚上桌,王瑶就牵着子怡进来了。王瑶的表情很惊奇:“呀,姐,又遇到你了!”然后热情地帮陶桃付账。陶桃赶紧起身抢付,却没抢赢王瑶。

她们之间的交往就这样密切起来。陶桃是没什么交往的人,这些年来跟她打交道的人差不多是客户,虽然有时彼此看上去热情似火,却也仅是利益关系。因此跟王瑶走近后,陶桃便渐渐不把她当外人了。王瑶也是,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让陶桃觉得比陶娟还亲。王瑶接手“大女人”孕装店后,起初生意还不错,可二胎风潮一过,便不温不火了。店里请了店员,王瑶当了甩手掌柜,便时常约陶桃遛娃。王瑶把子怡送去贝蕾幼儿园时,木楠也只差两个月就满三岁了。她撺掇陶桃也把木楠送去。县幼儿园是县城里唯一的公办幼儿园,就在陶桃家附近不到五百米,但那里只收三岁以上的幼儿,木楠还达不到条件。按李勇的意思,等下一年木楠足龄了读县幼儿园。陶桃原本也这么想,但等王瑶带着她去贝蕾幼儿园考察之后,她的想法就变了。因为贝蕾幼儿园的老师不仅带孩子玩,还带孩子学文化知识。据子怡的班主任柳老师说,贝蕾幼儿园的大部分孩子读完大班,识字量都在一千个以上。听了柳老师的介绍,陶桃瞬间就喜欢上了贝蕾幼儿园。她想,不能让女儿再像儿子那样了。儿子在县幼儿园上学时,那里的老师只带孩子玩,是不教识字写字的,老师说,上面有规定,不能让孩子小小年纪就有学习负担,要让他们有一个快乐的童年。那时陶桃觉得县幼儿园做得挺好,可儿子进小学后她急了:儿子的学习成绩一直处于班级的中下水平。跟一些孩子家长交流,才知道人家的孩子读的是私立幼儿园,到幼儿园毕业,他们已经具备简单的阅读能力了,陶桃知道儿子输在了起跑线上。于是亡羊补牢,周末、假期给儿子报补课班、兴趣班、特长班,进中学后,还把儿子送去了市里那所口碑极好的私立学校,但儿子的成绩始终上不去。陶桃想,不能让女儿也输在起跑线上,于是她毅然把木楠送到了柳老师所带的班级。

因为一起接送孩子,陶桃跟王瑶碰面的时间就更多了。

“姐,你有没有信用卡?”有一天王瑶问陶桃。

“办了一张,还没用过呢。”

“那借我用几天嘛。”

“借信用卡?你真会借,干脆直接借钱算了,可是你看姐像有钱人吗?”

“我是说真的,我急用,你借给我,我刷点现金出来周转一下。”

用信用卡消费,最长五十天内是不计利息的。王瑶告诉陶桃,有的人急用钱又没有钱,会把他们的信用卡交给她,请她在她店里的POS机上套现,她收取一定的手续费。现在她也用自己的信用卡帮人套现,收取高额的利息。今天有人找她借钱,她的卡的额度已经刷完了,所以想借陶桃的信用卡救急。

“最多三天就把钱存在你卡上。”王瑶保证。

虽说陶桃之前从没经历过借信用卡这种事,但她没犹豫就答应了,因为开口的人是王瑶。王瑶不是外人,用流行的词语来说,她们是“闺蜜”,闺蜜之间,当然不能计较。陶桃的信用卡最高额度是五万,她在王瑶店里的POS机上刷了四万五。果然,第三天,王瑶就把钱存进去了。

不久后王瑶又对陶桃提到了信用卡的事,但跟上一次不同,她想用半年。这次陶桃倒是立马拒绝了,说要是有一天你把钱刷了,不还进去我岂不是死定了?影响我的征信不说,我也帮你还不起。王瑶立马做了保证,说我怎么可能给你带来为难,如果我真的还不上钱了,就算把店转了,把家里的房子抵了,也不会逾期一天。

“姐,这么给你说吧,”王瑶说,“现在我这里的资金流量太大了,我用你的信用卡套现,一个月我大约可以赚两千块。我不能一个人赚钱啊,但我要担风险,所以每个月我分你五百块手续费,当是我们姐妹俩合伙做生意。”

“你说的这个不靠谱。”陶桃说。

“这有什么,你的信用卡放在家里又不会生孩子!”

“这样做不是违法的吧?”

“违什么法!再说就算违法也是我违,跟你没关系,而且每次刷的都是我店里的流水,程序正规得很。”

“我心里还是没底。”

“什么没底呀,姐,你就当是帮我个忙嘛。”

陶桃没有贸然答应,她说:“我得跟老李商量商量。”

陶桃其实有敷衍王瑶的意思,因为家里的經济由她管,李勇的工资卡在她手里,家里的钱怎么进怎么出李勇基本不过问。倒不是陶桃管得严,而是家里花钱的事差不多都被陶桃包办了,李勇也就乐得清闲。陶桃说要跟李勇商量,可回家后就忘了。第二天王瑶打电话来,问她有没有跟李勇商量。那时李勇正在家,陶桃便跟他说了。

“是不是违法的?”李勇警觉道。

“她说从来都没人查,而且人家银行还巴不得你刷呢,刷了他们才会有收入。”

“万一出问题呢?”

“怕不会。王瑶七八岁我就认识了,她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

“我不懂,这种事你自己做主。”

陶桃想,王瑶不可能骗她,她们的关系这么好呢,于是把信用卡和密码给了王瑶。王瑶说:“信用卡绑定了你的手机号码,我每次刷多少钱,银行都会发短信通知你的,什么时候该还钱他们也会通知,你记得把还款日期告诉我。如果我忘记了,你就催我。”

王瑶还从微信上转了五百块给陶桃,说是这个月的手续费。陶桃说了句客套话:“要什么手续费嘛,只要你按月还钱,别害我就成。”

王瑶信誓旦旦:“我怎么会害你!就算你是唐僧,我也不是妖精!”

王瑶说着,亲昵地抱了抱陶桃。

此后陶桃按照约定,及时提醒王瑶还钱,而王瑶不仅按期还了钱,也会每月转五百块给陶桃,这样持续了三个月。这期间有一天李勇问陶桃,说你的信用卡是不是还在王瑶那里,陶桃说在。李勇说,我在网上查过了,用信用卡套现是违法的,你赶紧把卡拿回来。陶桃便把李勇的意思说给王瑶,王瑶说,姐,再等等,现在我周转不过来。陶桃便想,现在卡上的四万多王瑶还没还呢,那就等她还了再说吧。然后就是暑假了。假期里,陶桃在忙琐事,也就没怎么跟王瑶联系,而王瑶似乎也忙了,她以前爱在朋友圈发几句牢骚什么的,最近也没动静了。银行的短信账单发过来,陶桃转给了王瑶,然后附了一句:记得准时还款,别逾期。

陶桃记得那天是星期三,她与木楠在阳台上搭积木。陶桃特别喜欢带木楠搭积木。她看过柳老师转在朋友圈的一篇文章,说搭积木不仅可以训练动手能力,还可以训练思维能力。陶桃觉得文章说得很在理,受其影响,她给木楠买了很多积木,而且都是木质的积木。因为那篇文章说,绝大多数塑料积木已经被做成了玩具成品的零件,孩子搭积木时,看似经历了一个辛苦的探索过程,可最后的成品都是设计者事先设计好的。可木质的积木就不一样了,那些颗粒虽然也有各种形状,正方形、长方形、三角形、半圆形、拱形、圆形、菱形……但哪一块搭在哪儿并不固定,全在于搭建者自己的创意。陶桃很赞同这种说法,因此对木质积木情有独钟。现在,她和木楠在搭一座城堡。城堡有圆形的穹顶,方形的城墙,三角形的窗子,城堡里躲着小猪佩奇和乔治公仔,木楠说,那是公主和王子,她还要在房顶上建一根烟囱,让猪爸爸和猪妈妈坐在烟囱上玩。

这时陶桃的手机嘟嘟地响了几声,她打开一看,是日程提示。上面显示,今天是王瑶还款的最后期限。这是她根据还款短信设置的提醒。收到短信那天她就发微信给王瑶了,王瑶没回,到现在她也没收到王瑶还款的短信通知,她一下子紧张起来。王瑶怎么还没去还款?她又发了条微信给王瑶,告诉她今天是还款的最后期限,可五分钟过去了,王瑶依旧没回复。她有点慌了,赶紧打王瑶电话,可电话提示,王瑶的手机已停机。

陶桃慌了,她站起来,脚尖不小心碰到她和木楠搭建的积木城堡。只那么轻轻一绊,她甚至都没觉察到,只听见“哗啦”一声脆响,低头一看,她与木楠精心搭建的城堡就倒塌了,成了一堆废墟。她的身体痉挛了一下,感觉自己仿佛从一个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悬崖边上。木楠仰头望着她,咧开嘴,大哭起来。那时李勇正斜躺在沙发上用手机斗地主,见木楠哭了,忙站起来问陶桃是怎么回事。

“王瑶不接电话,今天最后一天了,她还没去还钱。”陶桃说。

“卡你还没拿回来吗?”

“没有。微信不回,电话停机,我怀疑出什么事了。”

“你不是说不会出问题吗?”李勇过来把木楠抱起来,对陶桃怒目而视。他是没什么脾气的人,但偶尔发一回,样子很吓人。

“如果她骗了我,我就报警!”

“报什么警?你知道性质吗?你们是在合伙用信用卡套现,你报警是想先进去待几天吗?”

“既然你什么都懂,当初为什么不拦着我?”陶桃朝李勇吼,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李勇而是王瑶。

“我不跟你吵,你赶去让她把钱还了,再把卡给我拿回来。”李勇冷冷地说。

陶桃决定立马去找王瑶。李勇要上班,儿子在假期培训班上课,不能把木楠一个人留在家。她换了鞋,拿了把伞,从李勇手里一把抢过木楠,气冲冲地出了门。她小跑着来到欢喜巷,在孕装店里没见到王瑶,店员也不是从前那人了。一问,说王瑶在两个月前就把店转给現在的老板了。陶桃的心像悬在夜空中的石头,突然就掉了下去,消失在了空落落的黑暗里。她知道事情糟了。她责备自己竟然这么后知后觉,王瑶都把店转了两个多月了她竟然还不知道。她感到无比委屈,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她想,过了今天就逾期了,现在必须找到王瑶,无论如何让她把钱还了。

王瑶家住在民政小区,陶桃是知道的。但究竟住在哪一幢哪一间,她却不清楚。她当然可以去打听,或者在小区门口堵,但她选择了另一个办法:去找王瑶的老公杨忠贤。她认识杨忠贤,知道他在城管大队上班,而且经常在街上碰见他。

她打电话给李勇,叫李勇找杨忠贤的号码。李勇跟杨忠贤也认识,虽说不是很熟,但大家都在县城机关上班,要问到一个号码不难。李勇在生陶桃的气,可既然出了事,他也不能不管不顾。他请人问到了杨忠贤的号码。

陶桃在电话里问杨忠贤:“王瑶在哪里?她的电话是关机的。”

“我不知道啊,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事情朝着陶桃最不愿发生的方向去了。她听到脑子里嗡嗡直响,仿佛里面突然闯进了一群无头苍蝇。杨忠贤告诉她,他们半年前就办了离婚手续,王瑶早已搬了出去,至于她在哪里,他不知道,也懒得知道。

“可是她把我的信用卡拿去了,刷了四万九,今天就是还款日期了,怎么办?”

“我不知道啊。”

“你不知道谁知道?”

“我不知道。”

陶桃说你别跟我鬼扯,现在我在你们单位门口,你出来我们当面说。杨忠贤说,我忙得很,没时间。陶桃说,你不来,我就进你们单位找你的领导。虽然杨忠贤表示找领导也无所谓,因为他跟王瑶早已一刀两断了,但后来他还是答应出来见陶桃。

“她把我害惨了,家里的钱都被她弄没了,她拿房子做抵押贷了款,钱也没影了。我跟她吵了一架,我们就离了。她净身出户,不要财产,不要孩子,说以后也不给孩子抚养费了。你知道我父亲死得早,母亲的腿有病,现在我带着两个孩子每天累得像狗,子怡经常哭着要找妈,可是我也联系不上她。”杨忠贤在陶桃面前诉苦。

“她去哪儿了?”

“听她妹妹王惠说有可能去了广东,但具体在哪儿王惠也说不知道。她走了以后,就跟所有熟人断绝来往了。”

陶桃感到四肢冰凉。她怀疑杨忠贤话的真实性,王瑶离婚、转店、失踪,这些事她怎么会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这一定是他们的阴谋。她原本打算叫杨忠贤把离婚证拿给她看,但她收回了念头,杨忠贤既然说他们已经离了,无论真离假离,为了掩人耳目,多半拿得出本本来。她预感到让王瑶或者杨忠贤还款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了,但她还是想挣扎一下。

“可是现在王瑶不在,我只能找你。”

“你找我有什么用?我的信用卡都被她套现了,现在还没还上,我工资账户已经被银行冻结了。”

“反正这事我只赖你,除非你把王瑶给我叫出来。”

“找得到她的话,我就用不着在这里跟你磨嘴皮子了。”

陶桃没辙了,去流水巷找王惠。王惠在那条巷子里经营一家糕点店。

“不只是你,还有好几个,”王惠说,“姐姐拿很多人的信用卡去套现,钱都被她弄没了。一个多月前,她把一个包寄存在我这里,里面有七八张信用卡,都是别人的。她说她欠了两百多万,还不上了,她要出去挣钱,发了财才回来。”

王惠找出那个包,把那些信用卡拿出来,一张张辨认:“这张是你的吧?上面好像有你的名字的拼音。”

果然,上面印着“TAOTAO”几个大写字母。

“她现在在哪里?”

“谁知道!她的号码已经停了,微信也从来不回,经常有人来这里问她的消息,可我真的不知道啊!”

“怎么能这样呢,不声不响就消失了。有什么情况也不给我说!”陶桃喉咙哽咽,“你盡量帮我联系一下她吧,叫她回复我,她不能害我呀!”

陶桃又打电话给杨忠贤,叫他想办法弄钱来把款还了,实在不行,可以分期。但杨忠贤表示自己就算有心也无力,家早已经被王瑶败掉了。陶桃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知道现在找不到王瑶,而要让杨忠贤还钱也是不可能的事了,因此她试探着跟杨忠贤协商:“这做法太不道德了,这个钱不可能要由我帮她垫吧?”

“我不知道啊。”

“你这不是解决问题的态度!”

“但是我真不知道啊。”

“这样吧,”陶桃说,“我也没钱,但是这钱不还也不行,我借钱先帮你们垫上,行不行?”

“随便吧。”

陶桃差一点就怒发冲冠了,但她还是忍住了。她说:“我先帮你们还,你打一个条子给我。”

“我跟王瑶早已离婚了,她用你的信用卡是我们离婚以后的事,跟我没关系。”

“你这是什么话?”

“实话。”

“杨忠贤,你摸你良心说,我主动帮你们解决问题,难道还值不得你们说一个‘请字吗?”

“真的跟我没关系,这是你跟王瑶之间的事情,我建议你去法院起诉她,或者去派出所报案。”

绝望就这样铺天盖地而来,陶桃仿佛战场上打完了最后一粒子弹的士兵,不得不举手投降了。她当然不能跟对方同归于尽,不能跟杨忠贤撕破脸。王瑶毕竟还没死,总有一天她还会出现,只要她出现了,就会有希望。起诉当然不行,如果对方不承认,她一点证据都没有。她发现自己太傻,到现在为止,自己居然没录过一次音,而微信上的聊天记录,并没有显示她把信用卡借给了王瑶,更没有王瑶使用她的信用卡的证据。她不是不懂,而是根本没想过要留证据,如果她防着王瑶的话,也就不会把信用卡借给她了。报案更不成,钱还不了不说,还会把自己赔进去。

现在陶桃不得不正视一个事实:她必须替王瑶还钱了。家里存款有六万多,那本来是留给儿子的学费,但现在不得不拿出来救急了。她不敢告诉李勇她要动用那笔钱。她不是怕他责骂她,而是怕他伤心。她把木楠送到妹妹陶娟那里,叫她帮忙看着,然后风一样跑回家拿银行卡取钱。当她把钥匙伸进锁孔的时候,她仿佛被电击了一般,她的手哆嗦了一下。虽然现在才下午四点多,离李勇下班的时间还早,但她还是害怕会在屋里看到李勇。房间里很安静,客厅空荡荡的,李勇果然还没回家。她脱了鞋,蹑手蹑脚地钻进卧室,迅速翻出银行卡,塞进包里,匆匆逃出卧室,然后冲出家门,飞快跑下了楼。她觉得自己就像小偷一样,现在,她把自己的钱偷了。

走在县城的街道上,陶桃觉得每一缕阳光都刺眼,每一辆来去的车都飞扬跋扈,每一张脸上都长着一双幸灾乐祸的眼睛。站在ATM机前转账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扭过头,警惕地瞅了瞅,她害怕被李勇发现。她心里没来由地想起自己多年前跟那个姓刘的男人的事。她的手指快速地按着ATM机上的按键,非常顺利,竟然一点儿差错都没有出。把钱从自己的一张卡转到另一张卡上时,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拖拽着卡里的钱,那速度比点钞机快多了,数字一闪,手机震动一下,卡上的钱就少了四万九千块,仿佛一个飞车贼呼啸而来,一把就把钱夺去了。陶桃的心像被人拽着,而后狠狠地捏了一把,那种难受无法形容。王瑶的脸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如果是被陌生人骗了,她固然会难受,但骗她的人是王瑶,那种难受的浓度就黏稠得无法搅动了。

ATM机旁是银行的营业大厅。陶桃决定把那张信用卡注销了。她不知道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申领信用卡,她固然缺钱,但她也不需要信用卡,或者说,一张信用卡并不能给她带来什么。也许她只是简单地以为,既然别人都在申领信用卡,那么自己也应该申领一张。领了,没用处,就那么放着。王瑶要用,她便给了。并不是王瑶许下的每月那五百块钱起了作用,若是别人要,每个月给她一千块她也不敢借。之所以借给王瑶,是因为她没把王瑶当外人,现在,这个人透支了她的信用卡,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陶桃站在柜台前,把卡递给营业员。营业员是个女的,跟她差不多年纪,黄色的头发扎成了个马尾,枯草一般在脑后散开,张牙舞爪的样子。她的脸上涂了太多的粉,这让她的表情看上去更加冷漠。

“我注销信用卡。”陶桃把卡递过去。

营业员没接卡,也没看陶桃,她的目光盯着电脑显示屏。

“什么态度!聋了吗?我要注销信用卡!”

陶桃的怒火突然就蹿上来了,她使劲拍着柜台,眼睛里的火焰隔着厚厚的玻璃烧到了营业员的脸上。大堂里忽然安静了,人们都齐刷刷把目光投向她。那个女保安在大堂中央站成弓步,双手紧握橡胶直棍,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她管不了那么多了,她豁出去了,老娘今天要好好地跟这个女人吵一架,跟全世界吵一架。那营业员果然把头扭向她了,眼里涌动着愤怒的光芒。陶桃怒视着她的眼睛,等待她发作。可是那女人很快就把目光收回去了,她过来伸手,接过陶桃手里的信用卡,一句话也没说。陶桃心里升起的怒火无所寄托,就像对着空荡荡的天空开了一枪,什么也没击中。

之后的半个月,陶桃每天都会给王瑶打几次电话、发几个信息。但王瑶的电话始终处于停机状态,微信也从来不回,那么一个热情似火的女人,突然就从人间蒸发了。陶桃也在建设街菜市场门口遇到过杨忠贤几次。她问杨忠贤王瑶有没有回来,杨忠贤总是说不知道。杨忠贤对她不冷不热,仿佛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有一天早上她又在建设街菜市场门口遇到杨忠贤。她说:“杨忠贤,你别给我装了,我们好好谈谈吧。”

“谈什么?”

“你不要明知故问。”

“什么明知故问!你要说什么你就说吧。”

“杨忠贤,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你不知道王瑶的下落。”

“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冤啊,每天都有人找我要账。”

“杨忠贤,你知道的,我跟你媳妇的关系好,我才会把卡借给她。我是帮你们,你们不能这样对我啊。”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她干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我怕影响我的征信,所以我已经借钱把她套现的四万九还了。我知道现在让你拿出钱来你很为难,你给我定个期限,就按银行的最低利息,行不行?”

“我已经给你说过了,我跟王瑶早就离婚了,我跟她离婚后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也跟我没关系。”

“杨忠贤,就算我求你们了。最近因为这件事,老李都要跟我离婚了。”

陶桃说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事情发生后,她没勇气跟李勇解释,而李勇也一直扭着脸,不主动跟她说话。她把他们家的存款取了四万九出来帮人还债,虽然她没告诉李勇,但她知道李勇肯定猜得出来。除了用自己的钱帮人还债,她还有什么办法呢!

“桃姐,你向我打听王瑶的下落没问题,毕竟我跟她曾经是夫妻。但你跟老李离婚这种事情赖在我身上就说不通了,你们离不离婚,跟我有什么关系?”

陶桃的心一阵绞痛。如果杨忠贤安慰她一下,哪怕假装说两句好听的话,她心里也会好受点。她没想到杨忠贤竟然如此不要脸。她想狠狠扇他一个耳光,但她控制住了自己。不能把关系弄僵了,不能把有理变成无理。要把钱要回来,早晚还要跟杨忠贤打交道。

“杨忠贤,你觉得你说这种话有意思吗?”

“你缠我也没什么意思。我根本就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就算发生了什么,也轮不到我过问。”

第二天买菜,陶桃没有去建设街菜市场,而是去了环城路。她不想在那里见到杨忠贤,或者说,是害怕。杨忠贤的一本正经让她感到恶心、愤怒,也让她感到害怕。

开学的时间到了,陶桃送木楠去贝蕾幼儿园上学。牵着木楠来到幼儿园门口时,她四顾了一下,幻想着能看到王瑶也牵着子怡来报到。这样的场景在几个月前是很自然的,一碰面,两人就会说些家长里短,比如孩子又长高了两厘米、对方的口红涂淡一点更妩媚、环城路现在正在堵车、人民街的金店正在搞营销活动……但今天陶桃没看到王瑶,也没看到王瑶的女儿子怡。她猜杨忠贤把子怡转学了,不管怎么说,他杨忠贤也是个人,就算嘴巴不要脸,心里还是要的。两个孩子读一个班,就意味着大人会经常见面,他在心里也一定是会害臊的。

但她立马就看见杨忠贤来了。杨忠贤骑着一辆踏板车送子怡来上学,到校门口后,他把踏板车停在陶桃旁边的停车位上。陶桃想问他王瑶有没有回来,但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她有点手足无措了,倒是杨忠贤见到她,脸上带着自然的笑,仿佛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过。

“早啊。”他主动跟陶桃打招呼。

“王瑶还没回来?”陶桃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知道啊。”杨忠贤说。陶桃当然看得出来,他脸上的认真是装出来的。

陶桃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越来越害怕见到杨忠贤了,倒好像是她欠了他的钱。一见到杨忠贤她就会想起王瑶,问,知道问不出结果,不问,却又不甘心。她曾多次向认识王瑶的人打听过王瑶的下落,结果是,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王瑶跑了,这很有可能是事实,但如果说杨忠贤不知道王瑶的下落,陶桃死都不信。然而这又有什么呢,杨忠贤并不会告诉她,她也不能去报案,让警察把王瑶找出来。

陶桃曾打算把木楠转到县幼儿园。她觉得当初木楠读贝蕾幼儿园,就是王瑶的阴谋。王瑶是在一步步接近她,拉拢关系,再伺机行骗。王瑶这个骗子!陶桃去找县幼儿园一位熟识的副园长,可副园长告诉她,这两年学龄幼儿数量暴增,县幼儿园的学位已经满了,一个也塞不进去。她只好考虑别的私立幼儿园。但她把县城里其他私立幼儿园都考察了一遍,发现无论硬件设施还是软实力,还是贝蕾幼儿园最强。

陶桃打消了给木楠转学的想法。她对自己说:凭什么转?该转的是王瑶的女儿!她在心里恨死了王瑶,恨死了杨忠贤,这种恨甚至延伸到了他们的女儿子怡。王瑶是单眼皮,杨子怡也是单眼皮。陶桃一向认为单眼皮的人丑,但看习惯了,就觉得单眼皮也好看。从前当王瑶遗憾子怡是单眼皮时,陶桃就说:我倒觉得你们家子怡的单眼皮比我们家木楠的双眼皮好看,而且子怡那么瘦,长大了身材肯定好。比我们家木楠的双眼皮漂亮。她是真觉得子怡好看。可是现在,在幼儿园门口看到杨忠贤牵着子怡,她就觉得那小丫头奇丑无比,跟王瑶一样丑。她在心里说,杨子怡长大也一定是个骗子。她想,熬完幼儿园,她决计不会让木楠跟王瑶的女儿同学了,更不会让她们交往,要不然哪一天木楠就被那个小骗子给骗了。

快到寒假时,贝蕾幼儿园举行亲子活动,要求家长必须参加。陶桃不愿见到杨忠贤,有点害怕去,却又不得不去。到幼儿园后,发现子怡已经在教室里玩了,却一直没看见杨忠贤。陶桃假装漠不关心地朝柳老师打听,柳老师告诉她,今天子怡的奶奶要做个腿部手术,杨忠贤去医院照顾病人了,不能来幼儿园,只请人把子怡送来了。听了柳老师的话,陶桃的眼前骤然明朗起来。她想,今天不用看杨忠贤那张讨厌的脸在眼前晃了。

那天的亲子活动内容异常丰富,陶桃和木楠都玩得很尽兴。玩“袋鼠妈妈”的时候,陶桃抱着木楠,大步向前跳。别的爸爸妈妈大多才二三十岁,年富力强,而年过四十的陶桃抱着木楠,像袋鼠一样欢快地跳跃着,一点也不输那些年轻的爸爸妈妈。之后她们还玩了小脚踩大脚(孩子双脚踩在家长的脚上,家长和孩子一起走路)、推小车(家长抓住孩子的双脚,孩子双手撑地向前爬)等游戏,木楠一边玩,一边尖叫,很是亢奋。在跟木楠玩的间隙里,陶桃偷偷瞄了瞄子怡。柳老师很忙,她在组织活动的过程中带着子怡做示范,但每个游戏都没玩到最后,只示范了一下就让子怡站在一旁。陶桃看着子怡像一件道具一样被柳老师搬来搬去,再看看大声尖叫的木楠,优越感油然而生。她在心里说,王瑶,你躲啊,继续躲啊,你躲起来了,你的女儿就没有妈妈了。

让陶桃记忆深刻的是那天的最后一个活动项目:搭积木。幼儿园提供的是木质的积木,各种形状的积木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正是陶桃喜欢的那种。搭积木的规则是:孩子和家长一人搭一块,共同完成一座房子,搭得最高者为胜。这个游戏陶桃和木楠经常玩,所以轻车熟路。她们盘坐在地上,一人一步,搭得又快又好,不一会儿,一座高高的房子就初见雏形了。在她们旁边,柳老师也带着子怡在搭积木。柳老师玩得并不认真,她玩了一会儿,便拿手机到处拍活动场景。后来她的手机响了,她便出门去打电话,丢下子怡一个人玩。

陶桃和木楠身边的积木用完了,木楠说:“妈妈,我再去拿积木。”

木楠翻身站起来,跑了出去。陶桃的目光追着木楠。木楠奔跑的时候,小脚绊在了子怡搭的小房子上。“哗啦”一声,子怡的小房子像爆炸的气球般消失了,积木到处飞散。木楠停下来,转过身,惶惑地望着子怡。子怡盯着地上,嘴巴微微张开,大哭起来。

“我的小房子,你赔我的小房子!”

陶桃想也没想就迅速翻身站起来,她过去蹲在子怡面前,把子怡搂在怀里,轻轻摇晃着:“子怡,别哭,来姨娘抱抱。”从前,王瑶一直让子怡叫陶桃姨娘,而子怡也很喜欢陶桃抱她。

木楠知道自己闯祸了,她趴在地上,把她踢飞的积木撺在一起,再一捧一捧地捧到子怡面前。可杨子怡依旧哭得很伤心,大颗的眼泪在脸上滚动:“姨娘,木楠把我的小房子弄倒了!”

“没关系,子怡,木楠不小心把你的小房子踢倒了,我們可以再搭一座更漂亮的小房子。”陶桃用手掌轻拭着子怡脸颊上的泪水说,“现在我们来搭,你搭一块积木,我搭一块,木楠搭一块,我们搭一座全世界最漂亮的房子,好吗?”

子怡听话地点点头,不哭了,只微微抽泣着。

陶桃紧紧抱着子怡,把子怡的头挨在她的胸口上。陶桃心里有点堵,又有点暖,她抱着瘦瘦的子怡,像抱着另一个受委屈的自己。

责任编辑 高 璟

作者简介:

朝天马,本名李发强,乡村教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发表中短篇小说60余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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