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沉默之塔》与鲁迅《狂人日记》的社会批判

2021-11-11 21:50靳丛林
华夏文化论坛 2021年2期

靳丛林 刘 娟

引言

以《舞姬》而为中国熟知的森鸥外(1862—1922),是明治、大正时代著名文人,日本近代文学奠基人之一,他学贯中西,既深受中国儒学文化影响,又在留学德国研习医学同时饱读西方名著,堪称将东西方文化融于一身的出色人才。在明治维新的社会改革中,森鸥外以明治文人的时代使命感,在医学上致力于现代医学科学的传播,在文学上致力于近代文学的创作和研究以启民智。森鸥外在履行医官职责之余潜心于小说创作、翻译等文学活动:前期是日本浪漫主义的代表人物,经历了日本脱亚入欧的社会大变革后,对社会现实给予了更多的关注,后期则转向历史进行寻求和探索,完成了独特的历史小说创作。《沉默之塔》发表于1910年10月,处于森鸥外的“现实小说”时期,文中他以寓言故事来影射日本政府,表达了对政府暴力镇压民众思想自由的强烈抗议,展现出抨击旧势力的勇气。这种对现实的关注与执着吸引了鲁迅。鲁迅对这篇小说进行译介并作为森鸥外两篇选文之一收入周作人编译的《现代日本小说集》,将森鸥外带入到中国读者的视野当中。

鲁迅1902至1909年间留学日本,期间心怀祖国,认为改革中国最重要的是改变国民性,决心以文艺作为疗救国民痼疾的手段。那时日本文坛为自然主义所主导,自然主义主张暴露现实黑暗,摒弃浪漫幻想,固然有积极意义,但后期转向身边狭隘琐事,失去了早期朝气和光泽。而鲁迅关注和介绍世界文学着重于“立意在反抗,指归在动作,而为世所不甚愉悦者”的作品,因此流行的自然主义并未引起他太多注意。森鸥外当时被日本批评家们称为“余裕派”,作品是透明的智的产物。然而,森鸥外正是以这种“透明的智”无情地嘲讽和揭露了封建伦理道德支配下的人情世态。因此,无论从个性还是从思想来说,鲁迅当时喜欢森鸥外的小说是很自然的。回国之后,经历了一段“沉默”,鲁迅在1918年5月发表了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第一篇白话小说《狂人日记》,奠定了新文学的基石。他着眼于社会现实,关注病态社会不幸的人们,对封建礼教残害民众的现象进行了批判,启蒙人们的现代新思想。

《沉默之塔》与《狂人日记》这两篇小说,创作的时间相隔八年,虽然中日两国当时的社会状况存在较大差别,但两篇小说的创作背景又存在着相似之处。森鸥外和鲁迅都身负时代使命感,试图以笔为武器揭露社会现实,反抗旧势力,激发人们挣脱旧思想的束缚,促进新思想的萌发。

森鸥外与鲁迅的创作风格迥异,但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鲁迅的作品以揭露社会残酷现实为一大特色,《狂人日记》作为其正式登上文坛的第一篇作品,激烈抨击封建家族制度和封建礼教思想,在社会批判上亦有独到之处。《沉默之塔》是森鸥外中期批判小说中社会批判力度最强大的一部,与《狂人日记》颇有可比较之处,对这两篇作品的社会批判进行比较,有利于解析中日那一代“启蒙话语”的处境与策略,以及文学与政治的“东亚式”关系。

一、《沉默之塔》与《狂人日记》社会批判的背景

《沉默之塔》的创作,正值森鸥外重回文坛创作井喷之时。当时随着日本明治天皇政府不断强化专权,日益将民主公平的国民权利置之不理,引起广大民众以及进步知识分子的反抗。1910年5月25日,长野县警察署以爆炸物持有罪逮捕了机械工人宫下太吉,同伴新村忠雄等人也因参与谋划暗杀明治天皇计划的罪名被逮捕。民众的激进行为是对政府镇压社会主义者和无政府主义者暴行的反抗,而政府为了杜绝反抗事件的发生,对与此事无关的社会主义者幸德秋水等人也进行了大抓捕。在秘密审判下,被告幸德秋水等24人被判处死刑(后12人获得特赦,改为无期徒刑)。这便是引起社会极大反响的“大逆事件”。由此,政府对文艺界采取了高压政策,对有关社会主义以及无政府主义的作品都严禁阅读,并列出《危险的洋书》清单以告诫大众。当时,森鸥外任陆军军医总监、陆军省医务局长之职,公务之余创作热情喷发,重新回到文坛。而事件中幸德秋水等人的辩护律师平出修与森鸥外素有来往,森鸥外在一定程度上对平出修提供了辩护方面的帮助。为了表达对当局镇压思想这一行为的不以为然,以及对蒙受冤屈的被告者的同情,森鸥外创作了一系列小说,表达对政府的讽刺。其中《沉默之塔》最具代表性,达到了讽刺小说的较高境界,体现了他对学问艺术自由的守护,也是对于顽固的国家主义的反抗,是身为政府官员的森鸥外对政府以及社会现象批判得最为大胆的一次。随后这篇小说还作为“代序”,在生田长江的尼采《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日文译本中再次刊印,鲁迅正是在这本书中读到森鸥外这篇作品,并进行译介的。

《狂人日记》创作于1918年,发表在新文化运动的中心《新青年》杂志上。新文化运动提倡新文化、新思想、新道德,抨击旧文化、旧思想、旧道德,以民主和科学为宗旨。鲁迅当时是教育部的官员,他动笔写《狂人日记》是因为北京大学文字学教授、《新青年》编辑、当年留日时的同学好友钱玄同登门约稿。钱玄同当时也可以算是鲁迅的教育部同事,因为他还是教育部国语统一筹备会常驻干事。他和鲁迅都亲历着那个时期新旧势力在文化界、教育界与政界的激烈斗争。一派人士大力提倡革故鼎新,一派人士竭力推行尊孔复古;一派势力是力争恢复《临时约法》的革命传统,一派势力却在八方串联策动君主复辟。作为革命党人章太炎先生的弟子,鲁迅和钱玄同都痛心辛亥革命遭遇的挫折,愤恨旧势力的卑劣和顽固,致力于继续改造中国。钱玄同的约稿唤起了鲁迅潜藏于心中的深广忧愤,于是有了《狂人日记》这篇石破天惊的划时代作品,成为中国文学革命最早的实绩,点燃了关于“礼教吃人”的热烈讨论。这篇小说以及吴虞随后概括的“礼教吃人”一词之所以引起当时青年读者的强烈共鸣,一个重要的原因是那时的青年在现实生活中仍然目睹、亲历着腐败卑鄙的观念与制度吞噬年轻美好的生命,我们从后来巴金的《家》等诸多文学作品中都能看到这些现象的记录。另一方面,青年“叛逆者”们当时也正在经历着“这是从来如此的”“你说便是你错”的话语霸凌。他们在《狂人日记》中读到的是对现实社会强烈的控诉、嘲讽与批判。

可见,两篇小说的创作都产生于新旧社会大变革时期,都致力于打破腐朽的旧事物,建设新秩序、新思想;两位作家都用辛辣的笔锋抨击不合理的社会现象,以此揭露旧事物的丑恶面目。另外,从创作背景还可以看到,写《沉默之塔》的森鸥外和写《狂人日记》的鲁迅都有着医学者、政府官员和作家的三重身份;虽然鲁迅学医未曾执业,但他自己明确说过写《狂人日记》用上了自己的医学专业知识。两篇小说都可以说有着“解剖刀”似的笔锋和医生式的仁心与冷静。然而,更值得关注的,或许是两人作为现任政府官员而写小说批判现实社会这一共同点。一般来说,以文学作品批判社会的人是缺少实际权力的人,即不能以日常工作改变社会现实的人。森鸥外担任的军医官和鲁迅担任的教育部佥事,虽无重要的言事责权,但却另有不小的职责,他们也确实运用手中的权责为改变社会现状特别是思想文化状况做了力所能及的工作,同时又在小说中不同程度地否定了各自国家当时的社会体制和文化。在正常社会中,这是很难理解的事。但在当时,这样的事却几乎是必然的。因为当时两国政府都在努力于“近代化”,日本从明治维新开始,中国从清末慈禧的“新政”开始,模仿西方的各项“文明”成果都已成为“政治正确”,但本国又极度缺乏懂“洋学”人才,所以留学归国的人都会得到重用,其中很多成为各级政府的官员。而这些人在留学中多多少少都接受了新的思想,还体验到了当时先进国家的社会状况与生活方式,强烈意识到本国社会的愚昧落后。另一方面,随着明治政治从鼓励民权日益转向强化国权,随着辛亥革命的成果日益被北洋军阀摧残,两国社会都出现了倒退逆流,本来就“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新思想、新文化、新的人际关系在社会上遭到扫荡,整体社会文化与社会风气趋向于保守、陈腐、晦暗,这些当然更让有志于除旧布新的归国者们痛心疾首。这样的特殊时代,造成这批人一方面在身份上处于社会主流位置,另一方面又在精神上与社会现状格格不入。既有的行政权力可以让他们为了理想做一些事,但这些事比起他们的理想来说实在太小也太少了。于是其中的文学大师如森鸥外、鲁迅等,便以文学作品的方式进行了行政领域之外的“另一场战斗”。

创作者的这“三重身份”,给小说的社会批判方式带来了影响。医学者的素养增强了小说的理论色彩,特别是小说中的社会批判内容,有一些是直接以论辩的语言呈现的;两位文豪都成功地将理论色彩融化在艺术表现之中,使其与全篇的艺术性成为一体。官员身份也使得小说中的社会批判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带有了一种“内在批判”的色彩,少了体制外特别是青年写作者的那种火气,而多了隐喻、反讽等更为深沉的表达。

二、《沉默之塔》与《狂人日记》社会批判的内容

(一)《沉默之塔》对思想镇压行为的批判

《沉默之塔》是森鸥外因政府对文艺界的思想镇压行为进行的批判,小说针对政府发布的《危险的洋书》进行了讽刺。主人公“我”在印度半岛西部的马拉巴尔海岸附近看到一座奇怪的塔,看到很多人从市区向塔里往返多次运送尸体,塔顶上聚集了喜食腐肉的乌鸦。“我”回到宾馆向人打听,方知运往塔里的尸体是被处死的囚犯,因为偷读了政府禁读的自然主义和社会主义书籍而招来杀身之祸。“我”从报纸上得知事情始末:帕西族少年因学习外文读起洋书,英语、法语、德语慢慢在境内流通起来,新的文艺体裁小说在少壮者中间诞生,并被冠以自然主义之名,且与左拉实验小说的自然主义相异,它是主张脱离因袭、复归自然的文艺运动。自然主义少壮派认为只要破坏因袭便是宣扬新思想,是拥有现代思想的新人,但这种小说被认为思想消极,描写性欲生活被认为败坏风俗而遭到禁止。恰在此时,境内发生革命者的运动,帕西族无政府主义者中混入了拿着椰壳制成炸弹到处走的人,事情败露,参与行动的人被抓捕,与社会主义和无政府主义相关的出版物被作为扰乱安宁秩序的东西遭到禁止。虽然自然主义和社会主义作品大相径庭,但因为革命者事件与自然主义小说盛行出现的时间重合,被禁止的小说中便包含了自然主义和社会主义,禁止社会主义的风也扇旺了禁止自然主义的火势,并由小说扩展到剧本、抒情诗、论文,甚至所有外国书的译本都列入被禁名单。文艺的世界变成了令人疑惧的世界,与洋书相关的文艺作品都被冠上了危险品的名称,读危险洋书的人都被逮捕杀害,然后运往沉默之塔,成为乌鸦的食物。

翻译和阅读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作品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其奉行者,但仍背上被怀疑的理由;个人主义存在否定国家主义的嫌疑,是危险的;描写贵族小姐委身于男仆,寓有平民主义战胜贵族主义之意,是危险的;鼓吹恋爱自由,唤起自我觉醒的爱情小说也是危险的。本来艺术的价值在于打破因袭,但政府倘若以是否打破因袭来界定作品的危险性,那么一切艺术品都存在潜在的危险。做学问也是一样,必须打破因袭才能前进,如果被社会风俗制约,那么学问势必走上死路。因此,不管是艺术还是学问,以因袭的眼光看必然充满了危险,任何国家和朝代,走新路的人背后必有一群反动的人在窥视着,伺机而起,加以迫害,而危险的洋书只不过是一个口实罢了。森鸥外通过这一系列的比喻、举例和推理,痛斥了政府对文艺界的思想镇压,对政府利用权力剥夺国民思想自由的行为表示抗议。身为政府人员,他看到明治维新后的天皇政府日益集权,对新文化和思想进行打压,阻碍国民近代自我的觉醒和启蒙,敏锐认识到了国家往帝国主义发展的危险,便用讽刺小说的形式既表达反抗,也表现对蒙冤的无政府主义者的同情,更是对在背后迫害走新路者的统治者的警告。

(二)《狂人日记》对社会人际关系和思想状况的批判

《狂人日记》是以“狂人”的逻辑和视角去观察现实,以“狂人”独特的心理特征为线索,日记看似语多杂乱无条理又荒唐不合常情,但其实层层推进、惊心动魄。小说以“我”去探访生病的同学故友为开头,在得知他病愈离开家乡去别的地方做候补后,同学的哥哥又将他在病中的日记给“我”看,日记中“狂人”因多年前踹了古久先生的陈年流水簿而被亲人邻里视为异端,认定为疯子。哥哥将他关在家中,“狂人”便猜疑别人要吃他,赵贵翁、赵家的狗、大哥、陈老五,甚至二十左右的青年人都在睁着怪眼,似乎怕他,又似乎想害他。不仅周围人想害他,连历史书页上“仁义道德”的字缝里都看出了“吃人”二字,被吃者总被冠以各种恶人罪名,最后被名正言顺吃掉。“狂人”勇敢而绝望,揭开了他们“吃人”的老谱,想明白自己所处的社会是个“吃人”的地方,老人、青年甚至是自己都曾在不知不觉中参与了“吃人”之事,没有吃过人的或许只有孩子了,于是发出了呐喊:救救孩子。

过去的三十多年“全是发昏”,狂人现在终于看到了月光,说明在封建的黑暗社会生活了三十多年,接触新思想后才看到了一点光明,终于要觉醒了,要起来毁坏封建礼教禁锢的铁屋子了。青年时期,踹了代表封建权威的陈年流水簿子,说明狂人具有反抗精神,但还未彻底认清封建制度的本质:周遭人的怪异眼神,表明封建黑暗势力将狂人看作洪水猛兽,似乎怕他:而封建礼教又想吃掉他,面对压迫,狂人勇敢不妥协,跟封建礼教对抗。实际上,狂人是一个觉醒者的代表,凭着正义的力量,与旧社会进行不妥协的斗争。小说用狂人的独特视角说出了社会的残酷现实: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吃”与“被吃”的关系,即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小说还深入研究了封建思想的毒害本质,即用“仁义道德”的礼教掩盖“吃人”的事实,通过揭露封建势力这种吃人的手段和老谱,给封建礼教猛烈的抨击。认清封建礼教吃人的罪恶后,狂人奔走疾呼,想说服吃人者不再吃人,让民众认识到吃人的罪恶。特别是对青年人抱有特别的希望,但结果出乎意料,青年认为“吃人”传统从来如此,对封建统治拒绝怀疑,对此狂人深感忧虑和痛心。在顽固的封建势力面前,他力量微弱,孤独地进行战斗。狂人的孤独和绝望正是当时革命的知识分子的真实写照,中国革命的道路尚未找到,革命知识分子与广大人民群众还有较远的距离,因为封建思想的统治,民众对革命者持怀疑态度,所以狂人只能作为孤独的清醒者在顽强地战斗。

(三)社会批判中的觉醒和呐喊

社会批判是一种否定的辩证法,对现实存在的批判也就意味着与传统决裂,从黑格尔到马克思,都指出否定是事物前进和发展的环节,社会的进步正是通过否定之否定来实现的。在社会变革中,新的思想传播者对于阻碍社会发展的桎梏进行批判,以此来推进新事物的接受度和发展。从文学地位来看,森鸥外和鲁迅都是各自民族的文化革命战士,以小说创作来启民智,表达自己对旧势力的反抗。《沉默之塔》以描写帕西族来影射日本,运用了大量的比喻来揭露明治政府对文艺思想镇压的暴行,表达了自己对自由民主的向往;《狂人日记》以狂人的身份和视角揭露了“吃人”社会的丑恶与真相,抨击了封建礼教“吃人”的罪恶,并发出呐喊以唤醒民众。因此,这两篇小说的社会批判,事实上都是“一箭双雕”的,一“雕”是野蛮残酷的社会行为,另一“雕”是愚昧陈腐的社会观念。这又源于两篇小说的批判对象,即当时中日两国的社会现实,都具有“二重结构”:专制的观念体现为“吃人”的行为,残暴的行为又加剧了观念的“沉默”。批判社会,就必须同时批判这两者。如果借用鲁迅在《呐喊·自序》中的用语,那么他们两人的“呐喊”都既是在慰藉前驱的战士、与他们一起战斗,也是在努力唤醒沉睡在“铁屋子”里的人,让他们觉醒,奋起抗争。

从这个角度看,《沉默之塔》和《狂人日记》的社会批判也还是有区别的。

森鸥外身处明治维新时期,正是日本近代文明的开端,西方民主思想与传统封建势力展开角逐,民众思想或保守,或冒进,但缺乏理智的接受者,而政府所采取的是资本主义改良变革,残存了大量封建势力。明治维新进行到后期,政府旧势力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甚至对文艺思想进行镇压,企图继续对民众的思想统治,在这样的社会情况下,森鸥外创作了《沉默之塔》,对政府的镇压表示反抗,抨击了政府意图统治民众思想的行为,守护自己心中对文艺思想自由的信念。但因为森鸥外身兼政府军医官要职,他的文学思想具有双重性,既具有近代个人自由主义精神,又保留了对儒家封建思想的妥协,即使是这篇最具批判意识的小说,也局限于他对政府镇压文艺思想的抗议,还未能触及封建制度的根本。虽然森鸥外对于社会底层的生活现状予以了一定的关注,但作为官僚阶级知识分子,他的感受程度有限,难以做到彻底反封建。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让他在晚年转向历史寻求精神寄托,形成了明治文人特有的“谛念”思想,即知足常乐,随遇而安。对日本明治晚期出现的无政府主义他也保持着不接受的态度,更表示无政府主义者的反抗过于激进。

与森鸥外不同,鲁迅虽出身富裕家庭,但家道中落,尝尽人情冷暖,对社会底层的生活感受深刻,始终以抵抗与进击的立场进行创作,力图以此改变国民精神劣根性,唤起民众的自我意识和反抗意识。通过《狂人日记》,鲁迅揭露了封建礼教“吃人”的手段和本质,展现出对封建制度和礼教的彻底批判,表明了他坚定的革命立场。所以说,鲁迅的《狂人日记》暴露了封建家族制度和礼教的弊害,具有深广的忧愤,是一部彻底的有深度的社会批判之作。

结语

综上,从创作背景和内容来看,《沉默之塔》和《狂人日记》都是基于旧势力压迫而萌发的反抗之作,有鲜明的社会批判色彩。但前者所揭露的只是政府对文艺界禁书的暴行,抨击仅限于政府对民众进行思想专制的不合理行为,捍卫森鸥外作为文人对文艺思想自由的守护;后者直接揭示“吃人”社会的本质,更对封建制度和礼教进行了彻底批判,对旧势力的压迫毫不妥协,表达出作者对封建传统的坚决反抗。两篇小说都有理论思辨色彩,都运用了隐喻手法,也都将批判的射程涵盖了当时社会的“二重结构”,区别在于,《沉默之塔》选择以具体社会事件为批判焦点,着力批判社会行为,在思想上并不认同被迫害者反抗的力量,只是从文艺与学术发展的角度对迫害进行批判,而《狂人日记》选择以社会普遍现象为批判焦点,着力批判社会观念,在思想上坚定站在统治者、权势者的对立面。从小说的影响力来看,《沉默之塔》引发了当时日本文艺界对政府的抗议,而《狂人日记》发表后,引起了一批先进文人的共鸣,涌现出一系列反帝反封建的优秀文学作品,民众的自我意识被逐渐唤醒,社会革命也得到了进一步发展。由此可见,社会批判小说在社会变革中有重要的作用,森鸥外的《沉默之塔》和鲁迅的《狂人日记》不仅表达了作者的反抗思想,也激起了读者的共鸣,发挥了它们的社会影响力。可以说,《沉默之塔》和《狂人日记》都是东亚社会文化剧烈转型时代的文学杰作,都是“文学”直面“政治”的典范,因此两者在社会批判方面的相同与相异之处,蕴涵着丰富的时代信息与超越时代的精神价值,值得我们不断探索、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