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议会对华强硬态势的动因及影响
2021-11-11 20:47:50张磊
现代国际关系 2021年7期
张磊
[内容提要]自2019年本届议会就职至今，欧洲议会对华非常关注，通过了多份涉华决议，对华强硬态势明显，呈现出多个特点，包括更关注香港民主和新疆人权等敏感议题、更加看重人权因素、更加积极主动，且主要党团在对华态度上存在一定的共识。本届欧洲议会的对华态势日趋强硬是多重因素作用的结果，包括“自信的议会主义”发展、欧洲议会党团力量对比的变化、欧盟整体对华政策的转变及欧美加紧协调对华立场。上述变化为中欧关系的前景和《中欧全面投资协定》的通过带来不确定性。未来的中欧关系将呈现“合作、竞争和对抗”三种状态共存的局面。
在所有欧盟机构中，欧洲议会在扩权的道路上走得最快。一方面，不断生效的条约和机构间协议赋予了欧洲议会越来越多的权能；另一方面，在实践中，欧洲议会积极主动地行使其获得的新权能。《里斯本条约》是欧洲议会扩权的里程碑，其参与立法权、预算权、行政监督和控制权都有了明显增长。研究表明，欧洲议会在争取理事会和欧盟委员会对修正案的支持方面取得进展。欧洲议会还基于对公民权利的保护，对国际协定行使了否决权。在不同的政策领域，欧洲议会的权能有所不同，相对而言，其在欧盟对外关系中的权能有限。尽管如此，其对欧盟对外关系决策（包括对华关系决策）的影响力逐渐增大，在中欧关系领域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本届欧洲议会对华非常关注，通过了多份涉华决议。2021年3月，欧盟宣布对中国制裁后，中国迅速予以回应，宣布对欧方严重损害中方主权和利益、恶意传播谎言和虚假信息的10名人员和4个实体实施制裁，其中包括5名欧洲议会议员和欧洲议会人权分委会。5月20日，欧洲议会通过决议，宣布“冻结”《中欧全面投资协定》的审议。欧洲议会成为中欧关系的问题焦点。本研究将重点分析本届欧洲议会对华强硬态势的特点及动因，并分析其对未来中欧关系的影响。
一、欧洲议会对华强硬态势明显
作为欧盟三大机构之一，欧洲议会是中欧关系中的一个重要行为体。涉华议题也是欧洲议会议程上的一项重要内容。自2019年本届议会就职至今，欧洲议会对华非常关注，且强硬态势明显，呈现出如下特点。
第一，欧洲议会更关注香港和新疆等议题。欧洲议会在对华问题上的两面性非常明显。一方面，欧洲议会对有关中欧地理标志合作、民航安全和航空服务等协定行使了同意权。欧洲议会在这些议题上的表态总体是促进性的，致力于增进欧盟和中国的双边合作关系。比如欧洲议会欢迎欧盟与中国缔结《地理标志合作与保护协定》；欢迎保护中国市场上的欧洲地理标志；认为有效执行该协定是双方建立信任的一项重要工作；欧洲议会强调欧盟与中国战略关系的重要性。但是，另一方面，欧洲议会通过的不少涉华决议涉及敏感问题，如香港和新疆问题等，为中欧关系的发展带来负面影响。
本届欧洲议会于2019年7月18日、2020年6月19日、2021年1月21日和7月8日先后通过了四份涉港决议，指责中国在香港推行《国家安全法》是对香港自治、法治和基本自由的全面打击，对中国“不断增加对港干预”予以强烈谴责；关切香港公民权、政治权利和新闻自由的不断恶化；强烈谴责香港境内所有侵犯人权的事件；认为欧盟需要采用一种崭新的、更强有力的策略来处理中欧关系；敦促中国政府废除《国家安全法》，鼓励欧盟基于“欧盟全球人权制裁制度”对在香港严重侵犯人权和违反国际法的个人和实体实施制裁。2019年12月19日和2020年12月17日，欧洲议会通过了两份涉疆决议，对维吾尔族和其他穆斯林少数民族“面临的日益严重的压迫表示最深切的关切”；强烈谴责中国政府主导的“强迫劳动”制度，特别是在新疆再教育营内外的工厂中剥削维吾尔族等其他少数民族，以及欧洲知名品牌和公司一直从使用强迫劳动中获益的事实；呼吁私营部门的相关行动者评估其在新疆的活动，对其整个供应链中的人权遵守情况进行审查；呼吁评估实施针对中国官员和官方机构的制裁。
针对新冠疫情，有部分议员指责中国不透明，隐瞒疫情信息，压制言论自由，应对疫情不利，呼吁台湾加入世界卫生组织。欧洲议会敦促欧盟委员会打击俄罗斯和中国“利用疫情破坏欧盟并散布欧盟不信任的侵略性宣传努力”。欧洲议会还谴责中国企图利用“新冠外交”对付欧盟，塑造其全球仁爱大国形象；并试图以另一种治理模式将自己定位为全球主导者。本届议会新成立了一个“外国干涉欧盟所有民主进程（包括虚假信息）特别委员会”。在2020年9月正式开始工作后，特别委员会多次指责中国从事虚假信息活动，干涉欧盟的民主政治。
第二，欧洲议会对华更加看重人权因素，将人权问题与经贸关系和奥运会挂钩。《中欧全面投资协定》是本届欧洲议会关注的重点之一。欧洲议会认为《中欧全面投资协定》非常重要，协定反映了欧盟的优先事项，可以为市场准入提供更多的互惠、促进公平竞争环境以及促进对企业和投资者的非歧视待遇、补贴透明度等作出贡献，而且对“可持续发展”有很清晰的承诺，但这些成就是欧洲议会向欧盟其他机构及向中国施压才取得的。
欧洲议会将《中欧投资协定》政治化，多次要求欧盟利用经济杠杆对中国人权政策施压，强调“尊重人权和基本自由”必须成为协定谈判的重要组成部分，同时协定还需列入具有约束力的可持续发展条款；敦促欧盟在今后与中国的任何贸易协定中都列入人权条款；强调未来欧洲议会在行使国际条约同意权时，会考虑包括香港在内的中国人权状况。针对中国的制裁，部分党团将中国取消制裁作为进一步审核协定的条件。比如绿党党团指出，中国政府的“过度反应”非常清楚地表明，欧盟委员会和成员国推进《中欧全面投资协定》谈判是错误的。只要这些制裁措施到位，就不能考虑将投资协定列入议会议程。社会民主党党团也将解除中国对欧洲议会议员的制裁作为议会就《中欧全面投资协定》进行谈判的条件，强调需要致力于在整个欧盟范围内建立一个强有力的、强制性的尽职调查框架。2021年5月20日，欧洲议会通过决议“冻结”《中欧全面投资协定》的审议，要求中国在议会审议协定之前解除制裁。欧洲议会还强调采取一系列自主措施重新平衡中欧关系，包括立法防止外国补贴对欧洲内部市场的扭曲影响，通过国际采购工具立法，禁止进口“强迫劳动产品”，强化欧盟外国投资审查条例，使用有效的反胁迫手段，充分应对中国的网络安全威胁、混合攻击和军民融合计划等。
此外，在保守党党团的组织推动下，不少欧洲议会议员开始呼吁欧盟抵制北京冬奥会，试图将奥运会政治化。保守党党团秘书长安娜·福蒂加（Anna Fotyga）表示此举是基于中国在新疆、西藏和香港的人权状况。绿党党团、人民党党团和社会民主党党团都有议员支持抵制北京冬奥会的倡议。在7月8日通过的涉港决议中，欧洲议会呼吁欧盟委员会、理事会和欧盟成员国的政府代表和外交官拒绝参加北京2022年冬奥会，除非中国的人权状况取得明显改善。
第三，欧洲议会要求欧盟委员会提出限制中国的立法提案。2021年3月10日，欧洲议会提出了关于“企业尽职调查与企业责任”（又被称为“供应链法”）的决议，呼吁制定具有约束力的欧盟规则，确保企业在其价值链中保护人权和环境；要求欧盟委员会对在新疆向欧盟出口产品的企业进行彻底审查，以查明可能侵犯人权的行为；呼吁采取补充措施，禁止进口与强迫劳动或童工等严重侵犯人权行为有关的产品。欧盟委员会的司法委员雷恩代尔（Didier Reynders）对欧洲议会议员承诺，欧盟委员会将尽快提出“企业尽职调查”立法草案，使其成为欧洲绿色协议和欧洲复苏计划的组成部分。
欧洲议会还于2021年3月25日通过了“军民两用物品出口、转让、交易、技术援助和过境管制”的立法性决议，同意对2009年的相关规则进行更新。由于欧洲议会谈判人员的大力推动，新规则对人权因素有更多的考虑，明确将网络监视技术定义为两用技术，并将侵犯人权行为作为出口管制的明确理由。报告起草人马克·塔格雷戈罗夫（Markéta Gregorová）表示，议会将人权置于欧洲出口政策的前列，将确保欧洲高端监控技术最终不会落入中国或其他威权政权之手，用以侵犯人权。欧洲议会国际贸易委员会主席博纳德·朗耶（Bernd Lange）指出，未来的供应链法和军民两用物品法规表明，欧盟可以根据一套明确的价值观和具有约束力的规则来塑造全球化，以保护人权、劳工权利和环境。这是未来基于规则的贸易政策的蓝图。
第四，欧洲议会主要党团强调欧盟不应在价值观和原则上对华妥协。本届议会主要党团在对华态度上存在一定的共识，涉华决议的通过基本上都得到了欧洲议会主流党团的支持。2019年12月的涉疆决议由5个议会党团（人民党党团、社会民主党党团、复兴欧洲党团、绿党党团和保守党党团）推动。再如欧洲议会以642票赞成、37票反对和9票弃权通过了“军民两用物品”的决议。欧洲议会最大的党团——人民党党团于2020年3月9日发布了一份对华立场文件，要求将中欧关系建设成平等和互惠的关系。人民党党团认为系统性竞争日益被视为中欧关系中压倒一切的范式，但是欧盟不应忽视继续与中国对话的必要性。人民党党团在结论中强调欧盟对华政策应遵循“在可能的时候合作、在需要的时候竞争、在必要的时候对抗”的原则，支持与中国进行有原则的、实用的和务实的接触，欧盟不应在其价值观和原则上妥协。这一对华政策的原则得到了欧洲议会主要党团的支持。早在2020年11月讨论新冠疫情对外交政策的影响时，欧洲议会就呼吁欧盟共同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审查中欧关系，创造一种建立在新的、连贯的和更加自信的战略基础上的对话、接触和真正合作与竞争的氛围，以适应变化了的地缘政治和经济格局及对华长期战略。欧盟和成员国要与中国在可能的时候合作，在需要的时候竞争，在必要的时候对抗，以捍卫欧洲的价值观和利益。作为这一新战略的一部分，欧盟应寻求与该地区志同道合的国家及包括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日本和韩国在内的其他民主国家进行更密切的合作，并致力于制定一项欧洲“印太战略”，为此，应充分利用欧盟互联互通战略。
二、欧洲议会对华强硬态势的动因
多重因素促使本届欧洲议会对华持强硬态势，议会权能的增长、党团力量对比发生变化、欧盟整体对华政策逐渐转变以及美欧加紧对华政策协调都在一定程度上推动欧洲议会的对华立场日趋强硬。
第一，“自信的议会主义”的发展使得欧洲议会行使权能更加主动，为议会对华强硬态势奠定了基础。在欧洲一体化的发展历史上，伴随着每一次新条约的生效，欧洲议会的权能呈现不断扩张的态势，其在整个欧盟政治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不断上升。即使在权能相对有限的领域，欧洲议会也试图通过多种手段施加影响，在与欧盟其他机构的博弈中实现目标。欧洲议会曾否决与美国签署的关于银行数据传输的协议（SWIFT），还否决了《反假冒贸易协议》（ACTA）。在欧盟与韩国的自由贸易协定谈判中，欧洲议会成功地纳入了一些保障条款。尽管经过近20年的谈判，欧盟与南方共同市场国家于2019年初步达成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欧盟—南方共同市场自由贸易协定》，但是出于对环境和气候问题的担忧，欧洲议会在2020年表示不能批准当前的谈判文本，给协定的通过造成阻碍。有学者称欧洲议会权能不断增长体现为“自信的议会主义”的发展，其结果推动了欧洲议会各种制度的建立和政策偏好的形成。这一趋势表明欧洲议会对行使自身的权能更加主动和果断，这为本届欧洲议会对华强硬态势奠定了基础。
在欧洲议会行使权能的过程中，欧洲议会致力于“促进民主和人权，不仅在欧洲，而且在全世界促进民主和人权”。欧洲议会于2020年6月通过《乔治·弗洛伊德死后的反种族主义抗议活动的决议》中，强烈谴责一切形式的种族主义、仇恨和暴力；谴责警察镇压和平的美国抗议者和记者；呼吁美国政府和当局采取果断步骤，解决警察暴行所反映的国内结构性种族主义和不平等问题。大多数欧盟公民也认为促进人权是欧洲议会应当捍卫的价值观。2020年11～12月进行的“欧洲晴雨表”调查显示，51%的受访者认为“保护世界各地的人权”是欧洲议会应优先捍卫的价值观，在诸多选项中排在首位，较上年上升了3个百分点。63%的受访者希望欧洲议会在未来发挥更重要的作用，比上年增加了5个百分点。此外，相较上届议会，本届欧洲议会“持不同意见者”或“批评者”的身份更加突显，不仅批评欧盟委员会、理事会等其他欧盟机构，也批评第三国政府和相关实体。这些都是其强硬态势的原因。
第二，欧洲议会党团力量对比的变化促使人权议题在本届议会议程中的重要性日益增强。2019年欧洲议会选举后，数量更多的极端议员进入欧洲议会，第九届欧洲议会的党团组成更加碎片化。两大党团——人民党党团和社会民主党党团的差距进一步缩小，中左和中右力量相较上届议会更加平衡并略向左移，这一倾向推动欧盟更加重视人权议题。复兴欧洲党团（前身是自由民主党党团）和绿党党团力量更加巩固，“造王者”的地位更加突出，这也在一定程度上促使人权议题在本届议会议程中的重要性增强。
就对华立场而言，尽管各党团并非铁板一块，其内部对中国及中欧关系的看法存在分歧。但是从党团的意识形态来看，人民党党团和保守党党团相对更加重视贸易问题，绿党党团和复兴欧洲党团相对更加重视人权，社会民主党党团更加重视劳工权利。人民党党团内部宗教色彩较重的议员相对来说对新疆、西藏问题更加热衷。在国际贸易协定方面，社会民主党党团、复兴欧洲党团和绿党党团都要求协定包含人权、社会和环境条款。此次支持对中国实施制裁的欧洲议会议员就包括绿党议员彼蒂科菲尔（Reinhard Bütikofer），他是资深的德国绿党党团议员，2019年曾赴香港与“港独”分子会面，在议会中积极推动涉港决议和涉疆决议。作为欧洲议会对华关系代表团团长，他在欧洲议会形成对华立场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努力将绿党党团重视的人权议题纳入其中。
第三，欧盟其他机构的对华立场近年来发生变化，从某种意义上使得欧洲议会作为人权卫士的作用进一步增大。传统上，欧洲议会一直处于欧盟人权行动的最前线，并采取了大量行动，被认为是最有原则和直率的欧盟机构，其他欧盟机构如欧盟委员会的态度则相对较温和。然而近年来，鉴于欧盟和中国自身的变化及国际环境的变化，欧盟其他机构的对华立场发生变化，导致欧盟整体的对华政策逐渐发生转变，变得更加现实、果断和多面。2019年3月，欧盟委员会在《中欧战略展望政策报告》中指出，在与中国的关系中，欧洲面临的挑战和机遇的平衡被打破；在不同的政策领域，中国既是与欧盟有相似目标的合作伙伴，又是欧盟需要找到利益平衡点的谈判伙伴，还是同样追求技术领导地位的经济竞争者，也是扩展不同治理模式的体系型对手。新冠疫情背景下，欧盟面临多重挑战，中欧经贸关系受到重大冲击，欧盟委员会对供应链过分依赖中国表示担忧，强调欧盟经济主权和技术主权的重要性。欧盟高级代表和对外行动署批评中国进行“叙事之争”，试图影响欧盟的团结和提升自身的地缘政治影响力。上述转变从某种意义上促使欧洲议会作为人权卫士的作用进一步增大。
欧盟的民意近年来也发生了一定变化。近年来，越来越多的欧洲民众厌倦了全球化带来的负面后果，期望贸易政策与环境、当地工业以及整个社会相适应。因此，欧盟的贸易政策也在不断调整，可持续性和公平性是其中的关键部分。欧洲议会在其中发挥了一定作用。在新冠疫情期间，不少成员国对中国的看法趋向负面。欧洲对外关系委员会（ECFR）在疫情期间进行的民意调查显示，在9个国家（丹麦、法国、瑞典、德国、葡萄牙、西班牙、波兰、意大利和保加利亚）中，有8个国家对中国的看法严重恶化。作为“欧洲民意的代表”，欧洲议会的对华态度自然而然地趋向强硬。
第四，跨大西洋伙伴关系好转的背景下，欧美加紧协调对华立场，欧洲议会对华强硬态势得到进一步鼓舞。近年来，由于欧盟和美国之间的合作日益广泛，议会参与跨大西洋关系的话题日益突出。欧洲议会对美国国会的权能十分艳羡，希望学习美国国会的工作经验。欧洲议会也与美国国会保持着长期且密切的联系。欧洲议会和美国国会是塑造跨大西洋关系的积极参与者，它们对国际协定的否决权使它们能够通过议会外交行动扩大其非正式影响，为跨大西洋谈判（如TTIP）创造条件，在国际事务中获得更大的存在、知名度和影响力。即使欧美关系在特朗普总统任期遭受严重挫折的背景下，双方立法者之间仍保持着对话和交流。2020年8月24日，欧洲议会与美国国会的“跨大西洋立法者对话”发布联合声明，希望加强欧美合作，汇集共同的价值观、知识、才能和资源，以实现克服严重的健康危机、迅速摆脱经济衰退、在国际舞台上展示跨大西洋的领导地位、在俄罗斯和中国问题上进行合作的目标。
新任美国总统拜登上台后，跨大西洋伙伴关系呈现逐渐好转迹象，欧盟积极推动欧美合作。在应对中国的系统性挑战、更新世贸组织规则、应对气候变化等重大全球经济问题上，欧盟和美国正重新向同一立场靠拢。欧美在这一背景下加紧协调对华立场，欧洲议会对华强硬态势得到进一步鼓舞。2020年12月2日，欧盟委员会和高级代表提出了《欧盟—美国全球变化新议程》。欧盟理事会在12月7日的结论中重申了欧美伙伴关系的重要性。欧洲议会也期待着欧美进行更密切的合作。欧洲议会对《欧盟—美国全球变化新议程》表示欢迎，特别是对新议程在外交政策领域强调捍卫民主和人权的重要性，反对威权主义，建立新的安全和防务对话，以及在地缘政治领域加强协调的想法表示欢迎。在欧洲议会看来，欧美都面临着寻找与中国打交道的最佳方式的挑战。新的美国领导层提供了一个机会来更好地协调欧美应对中国的办法。在美国的协调和推动下，欧盟数十年来首次对中国进行制裁。欧洲议会对制裁表示欢迎，比如社会民主党党团就表示欢迎各国外长对中国严重侵犯人权的行为采取制裁措施。欧盟必须利用其所有可用的工具，以及贸易政策，改善全世界的人权和劳工状况。
三、欧洲议会强硬态势对未来中欧关系的影响
欧洲议会的强硬态势为中欧关系的未来发展和《中欧全面投资协定》的通过带来不确定性。未来的中欧关系将存在“合作、竞争和对抗”三种状态共存的局面。
第一，中欧关系的不确定性会不断增强，对抗和冲突可能无法避免。欧洲议会多次强调欧盟与中国的战略关系和系统对抗的重要性，未来欧洲议会还将不断通过关于香港、新疆、人权等敏感问题的决议。中欧关系在政治和意识形态领域的对抗和冲突可能无法避免，欧洲议会将在其中扮演重要角色。
从政党政治的角度看，未来在欧洲范围内，主流政党的力量会继续下降，不断受到新兴力量的挑战，小政党力量逐渐上升。未来欧洲议会党团政治格局的碎片化倾向会进一步巩固，这在一定程度上是对整个欧洲政党格局态势的反应。欧洲议会内部中左翼和中右翼力量的权力平衡未来可能进一步被打破，中左翼力量有进一步上升的可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西蒙·希克斯（Simon Hix）教授在接受笔者的访谈时指出，从成员国层面看，自由党—左翼政党—绿党在经历了一段民粹主义时期后开始在欧洲不同国家重新掌权，由于中左翼政党相较中右翼政党更加重视人权问题，未来欧洲和中国之间的冲突可能会逐渐加深而非缓和。
从权能的角度看，随着欧洲议会在欧盟政治体系中地位的日益重要，未来其在欧盟对外关系中发挥的作用也会日益增强，在欧洲议会的推动和影响下，未来欧盟政治的意识形态色彩会越来越强，价值观因素所占比重会不断增加。中欧关系中的政治因素影响会越来越大，经贸关系受政治因素影响的可能性增大，中欧关系的不确定性会不断增强。
从美国因素看，欧盟在强调“战略自主”的同时也会进一步增强与美国的协调与合作。中美关系的复杂性和对抗性在一定程度上影响欧盟包括欧洲议会的对华立场。有学者指出，跨大西洋的未来需要一个更强大的欧盟，其中应对日益强硬的中国是应优先考虑的一个重要方面。由于人们对美国外交政策立场的理解和信任已被削弱，因此应继续加强包括民选代表在内的跨大西洋对话结构，增加欧洲议会和美国国会对话的频率。近期，美国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审议通过了《2021年战略竞争法案》，以确保美国在未来几十年有能力与中国竞争。此举可能促使欧洲议会采取行动，其对华立场可能会更加凸显竞争和对抗的一面。
第二，《中欧全面投资协定》通过的不确定性增强。由于本届欧洲议会对华态势日趋强硬，将人权与经贸问题挂钩，欧洲议会可能会对《中欧全面投资协定》带来负面影响，长期看也不排除欧洲议会否决协定的可能。欧洲舆论认为，很难想象在中国仍在实施制裁，特别是针对欧洲议会议员的制裁的情况下，欧洲议会能够通过《中欧全面投资协定》。即使制裁解除，欧洲议会也可能会加倍要求中国履行加入国际劳工组织公约的承诺。欧洲议会将采取行动，更加注重人权和劳工权利，以及环境保护。
中国社会科学院欧洲研究所陈新副所长在接受笔者访谈时指出，欧洲议会能否通过协定取决于议员们的认知和态度。中欧经贸关系自1985年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需要有新的法律文本对经贸关系进行规定。《中欧全面投资协定》如能成功通过，将是中欧双方自1985年以来首个达成的经贸领域的协定，对中欧双方来说都意义重大。协定将为中欧双方创造良好的贸易和投资环境，为双方的发展带来良好的机遇和前景。根据条约，欧洲议会要对整个协定行使同意权，从规则上看这是无法避免的。如果议员们从务实的角度出发，认为协定对欧洲有利，那么就会通过协定。但是，如果议员们过于理想化，期望在一个协定内解决所有问题，那么协定的通过可能就会面临阻碍。当然，期望在一个协定内解决所有问题既是不现实的，也是无法做到的。中国国际问题研究院欧洲研究所所长崔洪建研究员在访谈中进一步表示，中欧双方也需要围绕这次《中欧全面投资协定》和制裁的互动找到新的相处模式，未来中欧关系究竟能发展到何种程度将取决于新的相处模式以及能否形成共识。
第三，从更广阔的背景看，中欧建交40多年以来，已经由单一的经贸关系发展为多领域、多维度的全面关系。欧盟对中国发展的感受颇为复杂，既顾虑中国的竞争力，批评指责中国存在的问题，又有同中国合作、共同维持经济全球化趋势和世界秩序稳定的意愿。在这一背景下，双方关系也不能简单地用合作、竞争或冲突来进行概括，因此也不能用简单思维发展中欧关系。需要复杂的、系统的思维看待中欧关系。正如欧洲议会人民党党团在对华立场文件所提到的，未来的中欧关系中将存在“合作、竞争和对抗”三种状态共存的局面。
在欧洲与中国的关系问题上，欧洲人的认知存在分歧。一方面，部分欧洲人认识到中国是世界大国，将可能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经济体，并且占世界人口的比例大，因此欧洲不能也不应该试图孤立或忽视中国，需要发展与中国的联系；另一方面，部分欧洲人认为中国的政治和社会模式代表着对西方开放社会和民主的“威胁”。作为“欧洲民意代表”的欧洲议会必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反应多种多样的民意。第十次欧洲议会选举将于2024年进行，鉴于当前欧洲政党政治的发展，预期选举后新一届欧洲议会的政党力量碎片化将进一步发展，自由民主党和绿党等中左翼力量的权重可能继续上升，会进一步推动欧洲议会看重人权等价值观议题。未来欧洲议会对华态度的两面性仍将保持延续，即一方面期望推动中欧关系的发展，但是另一方面因议会本身的性质欧洲议会以捍卫人权自居，欧洲议会的强硬态势还将持续，在“合作、竞争和对抗”共存的中欧关系中将更多扮演对抗和批评者的角色。除香港、新疆和人权议题外，未来欧洲议会还可能会在台湾问题、少数民族权利、中欧经贸关系、“一带一路”等问题上进行不利于中欧关系的表态。如果未来中欧适时启动自由贸易协定的谈判，欧洲议会也有可能为谈判设置阻碍。
此外，还需指出的是，尽管存在上述负面影响，也应看到欧洲议会内部存在友华力量，双方仍有合作的基础和潜力。欧洲议会内部有不少力量致力于增进中欧关系的发展。议会议员来自27个成员国的大约200个政党，内部组成多元，议员对中国及中欧关系的看法也存在多样化，有些议员更强调经贸的重要性,认为欧盟需要和中国共同应对诸如气候变化、恐怖主义、新冠疫情等全球挑战，维护世界和平与稳定。欧洲议会内部还有致力于推进中欧关系的欧中友好小组。比如在欧洲议会就新冠疫情辩论时，欧中友好小组主席简·扎赫拉迪尔（Jan Zahradil）就指出，如果欧盟想成为一个全球性的参与者，并且想表现出全球责任感，那么现在是时候重振中欧战略伙伴关系了。面对当前中欧关系形势，也有议员希望通过外交努力找到缓和局势的方法。中国应尽可能与各种力量打交道，争取更多的力量支持中欧关系的良性发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