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茂盛
我需要语言给我一个崭新的角度
去细看黄昏后一只夜莺的试啼
它的嗓子无端粘满哀伤的粉末
仿佛肖邦的琴谱上那些散落的音符
我知道,它们将化作同一个元音
徐缓解开两颗星辰之间风暴的结
此时夜色涌来,绘出世界少许轮廓
一棵月桂,正在它的香气里停顿
树冠上漫游的尘粒扩展着自我
那些尚未回到身体的灵魂
似乎也在寻找一种合适的语调
今晩,夜莺将被自己的歌喉垂青
为宇宙新谱的乐曲所启蒙
而宇宙,每次赋形又何其相似
我每天荒废的时光足以喂养另一个人
那少年,他还刚刚从这世界诞生
从未单独有过恬静的生活
也来不及留下任何回忆
我看着他从我用完的身体上走来
仿佛波涛在一个空缺的位子旁停顿
他来到这里,是替代,也是弥补
万有召唤他,给予他足够的天性
而他藉此专注于塑造他所心愿的形象
可惜我已不够强大,也无所适从
否则我会问这少年:是什么
在驱使他不断完成、不断出新
像真正的诗神领受着每一个词的使命
灵魂似乎已经认出了它
神思却还在给它元气
而乌有一遍遍打磨它的形状
无明则等着剥它的灵眼
微风轻轻把它鼓起
塞进暮春的整座葱茏
干雷列队滚过旷野
它因此获得普遍的感知
为何一场骤雨使它有了意义
鸟鸣却令它难以作答
是否它还需要落霞和彩虹
在整幅画卷中为它显迹
哦,究竟是什么鞭策着它
仿佛赤子一样混沌初开
它在它的秩序里汇聚
一刻不停地受着引领
在那欢愉如期来临之前
它将完成自己的天性
只有画中尚未绘出的鸟雀才懂得
每根枯枝将毁于它们内心滂沱的雨水
如果你厌倦了千篇一律的周遭
你也可以像它们一样
等候那个即将到来的你
从嫩叶拱出的穹顶为你显形
有时是从寺院上空塌垮的彩虹
有时还在岁月的锯齿边缘
你看,世界出于需要而恢复
除了身体捕获的微澜经由秋风所赐
那白云早已翻过了灵魂的第二章
我试着从一声啼鸣中飞扑出来
让突然敞开的光影找到我
在这座星宿倒转的密林一侧
每颗微尘都有一个通透的别名
虽然它们由固有的引力汇成潮汐
但每一条经过的歧途都有了分水岭
踟蹰的掘土机仍深陷低落的内心
因为仁慈的念头它放弃了自己
仿佛是位穿行在今天与昨日的邮差
惊觉于岁月遗漏中写就的经典
两岸,你看见的事物瞬息万变
而所有的变幻则出自同一个原因
“看见的事物其实是似乎被看见”
破晓时分,我看见天边涌动的旋涡,
像是被一点点压进了弹簧。
它侧漏的光,组成喷薄的朝霞,
冥冥中应和着我身体的某个机关。
两股清流交汇,如熏风互相吹拂。
银河间经常发生的这些事件,
会令它的潮汐随时可能被卷入黑洞。
而一艘军舰,刚刚驶离蔚蓝港湾。
蓬勃的宇宙向它两端继续拓展,
它内部蕴含的一切因此更加开阔。
一座漂浮的城市露出铁脊背,
在它的边界积雨云像飞离自身的白鹭激荡。
差不多同一时辰,邮差骑星子来访,
捎来隐伏的电磁波浩瀚的消息。
我的身子微微一颤,被一股引力摄住。
它随之在琴弦上钓出我臃肿的魂魄。
微雨仍在域外空间清冽下着,
我感觉那里的生命也在涌出浓雾。
聚拢的脉息开始与我连通,
维护着一颗心脏在星际间快速滑行。
此刻,有巨大的穹顶直抵。
矮子星塌陷的倒影在瞳仁里飘动。
我孤坐屋顶,万籁倒灌,
整个身子蒙受着启示,如披篷般鼓了起来。
雨制造我所听不见的寂静
恐怕孤独也是如此
世界在它椭圆的边缘起着褶皱
仿佛凶猛的时间刻下了印痕
我想起骤雨前的楼宇
在铁青的暮色中愈加陡峭
破碎的人群从街角散去
空荡荡的广场更像一只胃
在这孤岛小镇我又看到了它们
可惜再也没什么能把它们填满
一群被光影溶解的鸟雀
挣扎着在恢复它们的模样
此时万物正贴着雨声潜行
似乎要在这雨夜里赋形
一切好像都应有所显现
最初是从空虚的身体开始
最后在寂静消殒的自我中结束
甚至它多余的部分也恰如其分,
但它毕竟拘泥于古有的圆,不敢越雷池。
它得守住自身的虚白,
以此挽住人间玲珑曼妙的疏影。
它愈加饱满,以至于无需赋形,
仿佛是一块自凿的冰赠予了太空。
在它选择正确的轨道上,
它的运行来自于公正和恒定。
它常年喂养着一把斧子的悦耳之声,
等待它跃出自身,开启桂花的烂漫史。
一旦它自足的轮廓也被削去,
万有的镜中它将露出一颗莫辩的心。
沿着镜的边缘它溢出并形成决口,
让途经的所有意志收拢在同一模具中。
仿佛这也是我们曾有过的经验:
所有天赋,皆与每个内含的圆有关。
这一首,要写一写清流吹来枯寂
转凉的词顺势嵌入秋天
猛虎因此折薄,徒留气息
心尖偶露的霜迹,似登高聆听的训诫
而棚架上密集的露珠崩于一刻
要写一写风起始于通透的虚无
写一写虚无的湖面即将被那涟漪重绘
在这徐缓的瞬间
岸上行人从鸟鸣中钓出
世界以隐匿方式出现在早晨的一段斜坡上
那么,就写一写它若缺的一角吧
它含住四面涌来的青丘的轮廓
把一座虚构的庭院带至眼前
一年中总有不知眷顾的那么几天
或许我会从它的泥中掘出一座骨瓮
写一写它吧,这缩如骨瓮的身体
它像灵魂的一个远方
披着霞光,抵近自己的源头
还要写一写这灵魂遇见乌云便有了边界
镜中裂隙里它正拱出铁青的脊背
细草间有一小块遗漏的阳光
在自己的阴影里辗转游移
风驻足于此,绘出斜坡的边界
仿佛造化触摸到了它虚无的存在
我只是一只飞鸟来不及飞走的化身
以为在鸣叫里会被人认出
在一整天的梦境中
徐缓释放关闭的身体
或许周遭都在寻找一个听者
用古典的语调让它降落下来
我看见失语的那位
从斜坡走到我们中间
他像刚刚被他的思想惊醒
顺应着诗意瞬间的神启
当暮色让我们的脸更加热烈
弥漫的浓雾已像猛兽横卧两岸
有多少还可以的朗诵不再继续
犹如这首诗已无需时光的眷顾
在缪斯俯身凝视我们的那一刻
我们,似乎早已被彼此引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