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戏剧

2021-11-08 11:58吴凡
上海艺术评论 2021年5期
关键词:虚拟空间天鹅湖剧场

吴凡

剧场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可以是任何物理上的空间,森林、广场、博物馆、海边、沙漠,只要有人表演、有人观看,它所呈现出的动态的魅力营造出的独特氛围很难通过电子显示器传递。而虚拟空间将线上观众参与与互动设计融入到作品叙事中是戏剧制作人与艺术家们对现状的即时反馈与探索

当虚拟空间成为剧场

2020年3月全球剧场与文化艺术公共空间因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而关闭,直至2021年的6月,疫情依然在影响着世界。在公共聚集和集体体验无法在剧场空间实现的封城期间,网络虚拟空间成为各种意义上的唯一选择。

全球封城初期,各大剧场、剧团和艺术节先后开始了“开粮仓”似的免费开放线上资源。从各国国家剧院如英国国家剧院、巴比肯艺术中心、美国大都会歌剧院,到各大知名剧团如荷兰国家舞蹈剧场,然后是艺术节如伦敦国际默剧节、柏林艺术节,线上放映早期录制的作品成为封城第一波开放资源。通过视频网站,各家机构通过限时线上播放(streaming)的形式希望让全世界观众接触最先锋、最经典、最受欢迎的作品。这些提前录制的作品,通过大大小小的屏幕,以不同的拍摄手法和拍摄质量让舞台作品以不同的媒介形式传播。

疫情的持续发展很快让观众和从业者意识到剧场空间的重新开放并不会如预期的顺利,2020年夏季各大国际艺术节的先后取消让这种担心成為现实。虚拟空间上戏剧播映持续着,但是播映平台和内容开始发生变化。各种不同形式的付费播映取代免费播放成为各大机构的普遍选择,如音乐剧《汉密尔顿》等拥有巨大观众群体和国际知名度的作品选择与流媒体平台“迪士尼加(Disney +)”合作播放,而在中国,“英国剧院现场(NT Live)”和腾讯视频合作,最大限度地为机构创造经济效益。另一面,戏剧的新创作也持续发生,除了疫情初期的在线剧本朗读之外,以虚拟空间和屏幕为媒介的“在线戏剧”作品不断涌现,成为独特的封城期间的戏剧创作。

戏剧的定义在多数情况下在于在场性,如彼得·布鲁克在《空的空间》里描述的,当一个表演者在一个观者的注视下行走于一个空间中,就可称之为戏剧。在这种语境下,观者和演者共享一个时空,在这个共同的时空中表演和观看进行着,情绪的传递和接收在这个共享空间中发生。这个共享的空间在疫情期间被剥夺,虚拟空间成为替代。但是录制演出的限时播放,在时间和空间上都与观者有着区隔,从定义上就与“戏剧”,尤其是“戏剧体验”,相去甚远。疫情发展带来的“线上戏剧”的创作,努力创造的“戏剧感”很大程度上是在空间和时间的维度制造“在场感”。本文将通过介绍作者亲历的两个不同形式的“线上戏剧”作品来介绍荷兰戏剧行业在这个领域的尝试。

这两件作品分别为90年代剧团(Nineties Productions)的《死亡象征》(Memento Mori)以及盖和罗尼俱乐部(Club Guy and Rony)的《天鹅湖》。两件作品都有线上和线下两种参与方式,两种参与方式在2020年秋季欧洲疫情缓和时可以同时进行。两者都强调观众的线上参与,并将这种线上的参与感以不同的方式强化到极致。作者对于两个作品的线上和线下版本均为亲身参与,但是本文将更多地讨论线上平台的观众参与设计。

《死亡象征》:为观众创造交互体验

Memento Mori在拉丁语中意为“勿忘你终有一死”,在英文中是无可避免的死亡的象征。《死亡象征》这个作品在设计初期是为了2020年荷兰乌诺戏剧节(Oerol Festival)而设计的户外场景特定戏剧,以一种接近仪式(ritual)的表演方式在永恒的自然中悼念人生的短暂。而在全球新冠疫情的大背景之下,这种关于死亡的仪式与象征显得更加切题。然而剧场和公共空间的关闭,使得传统的表演形式和舞台不再可行。于是,所有的表演与舞台设计被团队在短期内搬到了网络空间。

在剧场和公共空间关闭的情况下,zoom成为疫情期间人们最为熟悉的网络空间之一,而诸多剧团也开始利用这一“公共空间”进行创作,《死亡象征》便是其中之一。这个作品没有明确的叙事,通过网络空间的虚无与赛博现实的模糊,为观众创造一种独特的交互体验。

不同于很多zoom戏剧,《死亡象征》的所有演员与舞台呈现是在一个空间中,表演发生在物理空间的剧场中,只是通过zoom窗口进行传递。在抽离了物理空间的在场感的情况下,剧团为线上观众的剧场体验设计了诸多环节。

当进入zoom空间之后,演员通过摄像头向观众打招呼,并且强调打开摄像头,于是在等待开场的时间中,zoom空间呈现出了观众在场的情景。在镜头打开的情况下,这种在场感和空间的共享感被加强。而观众在镜头打开的情况下,被凝视和被观察的感觉被放大,在剧场中需要注意观剧礼仪的社交规训被唤醒,即使在自家客厅沙发上,也不自觉地注意自己的行为并更专注于“观看”。

演出在同一个物理空间中通过不同的摄像头进行,镜头运用、表演、与通过绿幕达成的特效构建了整个演出的叙事。这也成为《死亡象征》不同于当时诸多zoom演出的特色。而在演出过程中,“观众席”被安排在了屏幕右侧,某种程度上让观众的“在场”成为演出的一部分。

在演出过程中,除了表演内容之外,作为屏幕外的观众同时可以观察其他观众。有人明显地随着音乐律动,有人在交谈,有人中途离席拿了啤酒回来,有人和同伴边喝酒边看,有人开着灯也有人关掉了所有的光源。每个人以不同的状态观看,而这种状态被捕捉并与演出同步呈现。这种不同于物理空间的在场感让这场以“死亡”为命题的演出仪式为线上戏剧提供了新的形式。然而,这种刻意营造的虚拟空间的在场感某种程度上加剧了“在线”感而非“在场”感。作为观众,绿幕特效加上一个个的“观众窗口”制造出来的绝非接近于实际剧场参与的体验,相反,它时刻强调着这种“在场”的虚拟性。

这种对于虚拟性的强调在某种程度上契合作品对于生命虚无的探讨。剧场中的观众在与演员以及在场观众的同一时空中,然而在舞台和屏幕的切换中完成观影体验,同样被强调了虚拟性:屏幕中的呈现与舞台上呈现的差异以及对于虚拟空间中其他观众线上的“在场”。这种虚拟空间在演出中的刻意介入是舞台设计的一个部分,同时也是观众的作品体验的一个部分。它试图再现观演关系中的时空共享,同时强调这种共享在这个特殊时期中的虚拟性,是疫情期间生命体验的某种喻指。

《天鹅湖》:新叙事完成与线上观众的互动

这种尝试是在全球疫情的特殊情境下对于不同空间的戏剧探索,而非对剧场生态和范式的刻板的虚拟再现。而盖和罗尼俱乐部(Club Guy and Rony)的《天鹅湖》则是另一种维度上的尝试。

盖和罗尼俱乐部是荷兰北方以当代舞为创作核心的舞蹈剧团,其作品在业界受到诸多认可。在疫情刚开始时,剧团决定不参与当下国际同行开放录制作品资源的潮流,转而开发虚拟的表演空间:nitehotel (https://www.nitehotel.nl/)。《天鹅舞》的线上版本便是将线下的表演通过这个平台,重新设计叙事完成与线上观众的互动。

这个版本的《天鹅湖》是根据天鹅湖的传统故事结合当下政治讨论发展出来的当代舞蹈剧场作品。通过三个不同的视角呈现不同的故事线,线下版本的《天鹅湖》将整个剧场转化成一个整体的表演空间,四个舞台空间根据不同的故事线上演不同的故事,每个故事线的结局由现场观众与线上观众的投票共同决定。

这种多故事线和观众的深度参与直接反应到了作品在虚拟空间上的设计。线上版本的作品《天鹅湖游戏》“Swan Lake Game” 某种程度上“剧透”了作品的线上体验的设计接近于线上游戏。 观众在点击观看链接之后来到了nitehotel的演出界面,然后可以通过拉动页面观察整个空间,而通过选择不同的角色以及不同的路径,每个观众所体验的作品内容是不尽相同的。

通过点击空间中的荧幕,在线观众可以观看演出视频。而在最后环节,在线观众需要投票决定自己希望的故事进程,这一投票结果直接影响到观众—剧场和线上空间—所看到的最后一幕。同时,如同游戏设计一样,观众可以选择组团观看或者独立观看,这也对观剧体验带来不同。

这种抽离了剧场的观演关系,将表演叙事移植到一个虚拟场景中的设计给予观众更接近于游戏而非剧场的体验。而强化的观众自主性某种程度上模拟了一些沉浸式剧场的体验,但舞台的呈现却又是传统的二维影像。这是一种融合的线上体验,剧团希望以不同的方式在虚拟空间中将作品呈现给观众,同时以强化线上观众参与度的方式来映射作品对于政治议题的思考。这种在虚拟空间中抽离了观演关系的设计,与线下演出中非传统的剧场空间利用似乎是契合的。然而,观与演在时空上的交错,甚至是主客关系的倒置,都使《天鹅湖》这一作品的线上与线下两个版本带来完全不同的叙事与体验。而构建于虛拟空间上作品无疑是对传统剧场在各个层面上的挑战与扩张。

两个作品的线上版本均以不同的形式对“在线戏剧”进行了探索。对于戏剧空间的探索和扩展在疫情前就有大量的尝试,弗拉芒区的艺术家们尤其擅长在舞台空间和观演关系上进行突破。而新冠疫情带来的物理空间的封闭让这种探索更多地延伸到了网络空间,也更多地被观众所看到。一方面,传统的舞台与观众席的区隔在线上空间被以不同的方式再现,同时也是某种程度的破除了观众相对被动的权力结构。另一方面,对于这种反传统的线上空间的利用,比如《死亡象征》中绿幕特效的运用、《天鹅湖》中叙事空间的虚拟构建,将疫情前对于舞台设计中影像介入的讨论和实验最大化了。观众对于剧场空间中影像参与叙事并不陌生,然而在“剧场”的物理空间被完全虚拟化,这种影像与舞台现场叙事的跨媒介、多维度的交互被消解,对于观众而言,只剩下屏幕中呈现出的影像,剧场的在场感除了“直播”和在线有限的互动之外所剩无几。在这种情况下,观众在物理空间上的观演仪式局限于与屏幕的互动,而这种互动如何区别于其他以网络空间与屏幕为媒介的文化作品(电影、电视剧、综艺、网络游戏等),是戏剧创作者在虚拟空间中的挑战。

剧场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它可以是任何物理上的空间;森林、广场、博物馆、海边、沙漠;只要是有人表演、有人观看之处都是剧场,它所呈现出的动态的魅力营造出的独特氛围很难通过电子显示器传递。而虚拟空间将线上观众参与与互动设计融入到作品叙事中是戏剧制作人与艺术家们对现状的即时反馈与探索。在欧洲剧场陆续开放的情况下,这种对于在虚拟空间上的演出和观众参与的探索会如何延续?又会如何反应到线下戏剧创作?这些都为观众在后疫情时代的剧场体验提供了更多样的选择。

作者  现为荷兰伊拉斯谟鹿特丹大学博士后研究员以及独立创意项目咨询师,英国利兹大学文化创意产业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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