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旭升
长福病倒了。那天他到金顺家前院推碾子,把腰闪了,疼得当场就没直起身来。郎中来看了,开了方子,有党参、黄芪、白芍、骨碎补、川续断、补骨脂、三七、怀山药什么的。金顺爷爷二话不说,让金顺去药铺抓药。
金顺扭头急急往外跑,刚出巷口,看到辛先生手里捧着一个包袱走来了。辛先生看到金顺慌慌张张的样子,就问他怎么回事。金顺简单说了原委,辛先生叮嘱几句,就往金顺家走去。
辛先生的到来让金顺爷爷又惊又喜。他居然悄悄赎回了那个座钟,给他们送回来了,爷爷奶奶激动得声音都发抖了。他们一边连声说着感谢的话,一边纳闷辛先生怎么知道这件事。
辛先生说,这是金顺爹喜爱的东西,应该留个念想,顿了会儿又说是长福无意中说漏了嘴,说完就要去看看长福。这令爷爷吃惊不小。辛先生什么时候跟长福这么熟了?爷爷想不通,就跟着来到长福养伤的前院西厢房。
长福躺在炕上,看到辛先生和爷爷进了屋,连忙欠身想起来。辛先生抢步向前,按住长福,让他躺下,关切地问他伤势怎么样了。长福歉疚地回答:“不打紧,养两天就好了。”
“辛先生,您是见过大世面的,您给说说,这仗打得多窝囊!好嘛,停战了,结果呢,还是我们吃了大亏。敢情我们的人都白死了!冤不冤啊?”金顺爷爷气愤难平地大声说道。
“谁说不是呢!这国民政府就是一盘散沙,各怀鬼胎,才会签这么一个让人憋屈的协定。”辛先生说。
“没错!”长福附和着说。
“就连东北军、西北军,还有共产党都通电反对停战协议了。”辛先生压低嗓音说道。
“辛先生,您刚才说什么……党……共产党?”爷爷头一次听说这个词。这时,金顺推门进来了。
辛先生压低嗓门说:“没错,就是共产党。”
“他们是干什么的?”爷爷又问。
“他们是为老百姓谋活路,闹翻身的!”辛先生继续说道。
“那他们说了啥?”爷爷好奇地问。
辛先生就说了共产党发表的《为反对国民党出卖平津华北宣言》的大致内容。
“他们说得对,说得好!”金顺爷爷不住地点头,“这回我总算看明白了,古北口迟早还要遭殃。国民政府一句‘无力抗日’,让多少人白白送了命啊!”他踉踉跄跄站起身,心思忧郁地走了。
长福在金顺家养了十来天的伤。这期间,辛先生来了两次,都跟长福聊了有一个来小时。这让大家都感到好奇,甚至觉得有些神秘。他们在聊什么,怎么聊这么久啊?
尤其是金顺,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小学堂已经开学了,可辛先生不再来教书了,那他都在干吗呢?他为什么老来找长福?金顺怎么也想不明白,长福有什么绝招,能让辛先生着迷。
6月22日夏至那天一早,长福来到后院跟金顺一家道别。爷爷拿出几块大洋硬塞在他手里,幽幽地说:“知道会有这一天。金家现在也留不住你,没有活儿不说,也没法给你工钱啊。你还是去别的地儿闯一闯。如果不济,金家还是你落脚的地儿。”长福就这么抹着眼泪走了。金顺追出院门,望着长福的背影,使劲咬住嘴唇。
过了五天,就到了端午节。金顺奶奶特地去街面买了糜子米,在米里放上密云小枣、白芸豆,用苇叶、马莲包捆好,放到锅里煮。一股甜香味弥漫在院子里。等把煮熟的粽子剥开,红、黄、白三种颜色煞是分明,枣的香甜、芸豆的酥软、糜子的黄黏,金顺和喜鹊美美地享受了一顿。
下午放学,金顺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看到一个人的背影,看起来像是长福。“长……”金顺刚想喊,转念一想,长福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他决定跟在后面看个究竟。奇怪,长福走的路,好像是去辛家大院的,这让金顺更加好奇了。
果然,不一会儿,长福就来到辛家大院,左右看了看,迈上台阶敲门。一个门房出来,领着长福进屋去了。
金顺还没有进过辛家大院呢,只知道它是古北口镇上数一数二的大户。他走近院门,想了想,没有什么理由敲门啊,还是回家吧。他反身往回走,刚走了百来步,就听到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金顺扭头一看,长福出了院门,朝北走了。
金顺犹豫了一下,好奇心驱使他远远地跟在后面。只见长福一直走到刘记当铺前面,回身看了看四周,然后走了进去。
“咦,难道辛先生也要当东西吗?”金顺歪着头想。可等了小半天,就是不见长福出来。他又犯糊涂了,当什么东西要这么久啊?他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见着长福的身影,这才满心狐疑地回了家。
到了家,金顺直奔爹爹住的那屋,座钟就摆放在桌子上。这件座钟是辛先生帮忙给赎回来的。至少说明,辛先生跟刘记当铺的掌柜认识,而且,关系还不错。金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金顺回了家,直奔后院上房。他想把刚才自己的发现告诉爷爷。到了门口,听见奶奶在说爷爷:“你就先别动这个心思了。”爷爷说:“我也舍不得啊,那块河滩地真没法耕种了。再说,我也不能总这么当祖上的东西啊!”
“我看出来了,老头子,你是横竖都要卖二娃啊!”奶奶生气地要往外走。
“顺子哥,顺子哥!”喜鹊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看见金顺在上房门口站着,高兴地喊着。
金顺奶奶听到动静出了正房,看到喜鹊脸上、鼻子上的黑灰,笑道:“哟,喜鹊都成花脸蛋了。”说着连忙用袖管给她擦抹,“瞧瞧,还带黄鼻涕呢!”
奶奶让金顺看好喜鹊,自己忙着去做晚饭,边走边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喜鹊的病算是好了还是没好。”
晚上,金顺怎么都睡不着觉。长福、当铺、辛先生、二娃,不停地在脑子里转圈。先想了半天长福与辛先生和当铺的关系,没想明白;转头又想二娃,爷爷为什么要狠心卖二娃?二娃怎么惹着爷爷了,他怎么就看它不顺眼呢?怎么才能留住二娃,不让爷爷把它卖了?金顺想来想去不得要领,在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更觉得暑热难耐。他起身想往屋外去透透风,兴许是开关屋门的声音大了,兴许奶奶每晚都要起身来看看他,总之金顺迷迷糊糊就撞到了奶奶身上。这一撞倒是来了主意,金顺立马精神了。他拉着睡意蒙眬的奶奶,恳求她劝说爷爷别卖二娃。
奶奶原本就不同意卖二娃,再加上人困神疲,很痛快就答应了。金顺这才踏实地回屋上炕,睡了个回笼觉。
这天上学堂前,金顺看到爷爷高高兴兴在给二娃清洗身子,打理毛发,擦拭牛轭,心里顿时警惕起来,连忙问:“爷爷,您又要卖二娃?”
爷爷说不会卖了,但金顺怎么都不放心,悄悄牵着二娃藏了起来。
等到晚上放学回家,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爷爷在大喊大叫,金顺紧走几步进了院门,就见辛先生和长福站在院中。爷爷正大骂偷牛贼。
听了一会儿,金顺问辛先生:“你们要用二娃啊?”
“是啊,我和长福用二娃拉些东西。”
奶奶直接走到金顺面前,慈爱地说:“小顺子,你跟奶奶说实话,是不是你把二娃牵走了?”
金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不搭腔,转身便跑,不一会儿,牵着二娃进了院门。
自从辛先生和长福牵走二娃后,金顺一直在想他们要做什么。这天下午,金顺火急火燎往蟠龙山一带走去,一截垮塌的城墙旁,他看到了驮着两个大柳条筐的二娃!
原来,辛先生和长福依托当铺,用二娃往长城外送东西,秘密协助热河组建的抗日民众军!
原来,这就是辛先生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