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长银
口头禅是一个人日常生活中挂在嘴边的常用语言,形成原因既跟传统语言文化氛围有关,也取决于个人的重要经历。毛泽东口头禅之“账”,作为他独特的行为表现之一,既是他内心世界的自然流露,也是他数字思维的日常表现。这个口头禅在文献记载中最早见于井冈山斗争初期,最晚见于1976年他逝世前,可谓终生相随。
1928年2月,工农革命军(红军前身)攻克宁冈县的新城,俘虏白军官兵400多人。当时优待敌军俘虏的政策刚执行,不少人想不通,毛泽东说:“红军不是要解放劳苦大众吗?有些同志脑子一热就忘了。做什么事都得有耐心,白军士兵越是不了解我们,就越是要多往回放,让他们回去替我们宣传。一回不行就两回,两回不行三回,总有一天,他们会醒悟过来的。”讲完道理后,毛泽东就用口头禅说话了:“要是放回去一个能争取十个,这个账不是很好算吗?”经毛泽东这么一讲,用“放回去一个能争取十个”来给大家算账,得失一目了然,“大家也就心平气和,心里亮堂了”。
这条铁的纪律,在解放战争时期进行的三大战役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起义或争取过来的国民党官兵,比“十个”多了几万倍。中国革命走的是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这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最高战争境界,就是从“放回去一个能争取十个”这个“账”开始谋划的。
为了应对国民党的第四次“进剿”,1928年6月20日,毛泽东在宁冈古城召开红军连以上干部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毛泽东分析敌情、拟定战斗方案的过程中,就不仅仅用口头禅表达,还有毛泽东最初的应敌方法之一——用“算账”的方式知己知彼,指挥战斗。在敌强我弱的现实条件下,“赚钱就来,蚀本不干”,是毛泽东在井冈山斗争时期总结的战略战术。
在井冈山斗争时期,毛泽东还曾把这一口头禅写进命令里。《毛泽东年谱》记载,1930年3月,毛泽东发布红四军司令部命令:“申令各部队官兵要爱惜公物,私购被服公家概不认账。”这个“账”远比“报销”通俗易懂,既体现了毛泽东语言的大众化,也是毛泽东口头禅的自然运用。
延安时期,围绕在毛泽东身边的工作人员逐渐增多,后来很多人也都写了回忆录,这些回忆录里就如实记下了毛泽东的口头禅。
1941年1月初发生了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毛泽东通过电报很快得知这个消息。据叶子龙回忆:“他看过电报,深思了片刻,然后把电报交给我,说:‘让大家都看看,要记住这笔账呢!”皖南事变,9000多名新四军将士遭到暗算,大部分壮烈牺牲,在当时情形下,毛泽东用“要记住这笔账”而不用“要记住这笔血债”来表述,说明在毛泽东的语言系统里,“账”是一个优先选取的词,跟“血债”一样可以表达出愤怒的情感,这就具备口头禅的“优先性”和“四通八达”的表述特征了。
据张耀祠《回忆毛泽东》一书记载,撤离延安时,毛泽东跟大家做思想工作也使用这一口头禅:“蒋介石打仗是为了争地盘,占领延安,他好开大会庆祝。我们就给他地盘。我们打仗是要俘虏他的兵员,缴获他的装备,消灭他的有生力量来壮大自己。这样,他打他的,我打我的。等蒋介石算清了这笔账,后悔就晚了。”这里说的“账”是指战争较量的结果,也是一种得失,其实是很复杂的,但毛泽东用一个“账”字就言简意赅地表达清楚,也体现出口头禅的巧妙作用。
七大召开前后的文献中,有多处提及毛泽东的这一口头禅。比如毛泽东在评价六届七中全会通过的《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时说,决议案上“把好事都挂在了我的账上,所以我对此要发表点意见。写成代表,那还可以。如果只有我一个人,那就不成其为党了。”毛泽东讲到遵义会议的贡献时说: “现在大家把这个账挂在我身上。我要声明一下,没有这些同志以及其他很多同志——反‘左倾路线的一切同志,包括犯过第三次‘左倾路线错误的很重要的某些同志,没有他们的赞助,遵义会议的成功是不可能的。”他在中共七大期间关于选举的讲话中还说:“如果没有洛甫、王稼祥两个同志从第三次‘左倾路线分化出来,就不可能开好遵义会议。同志们把好的账放在我的名下,但绝不能忘记他们两个人。”
由此看出毛泽东凡事坚持实事求是的精神和认真态度,尤其是涉及自己业绩时的理性和谦逊。
1948年5月,毛泽东来到西柏坡,当时他擦脸擦脚只有一块毛巾,李银桥劝他买条新毛巾,擦脸的和擦脚的分开。他想了想说:“不要分了,现在整天行军打仗,脚比脸辛苦。分开就不平等了,脚会有意见的。” 李银桥就劝说:“那就用新毛巾擦脚,旧毛巾擦脸。” 毛泽东仍然摇头:“账不能那么算。我多用一条毛巾可能费不到哪里去,可是全军如果每人节约一条毛巾,省下来的钱我看就够打一次沙家店战役了。”这里的“账”既是一笔“从小见大”的经济账,也是一笔“从大算小”的战争账。节俭也是毛泽东勤俭本质的表现,他到老都没有改变一个农民儿子的朴素形象。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毛泽东的口头禅也多见于一些历史文献中,比如1953年8月的全国财经会议上,毛泽东做自我批评时说:“我说我也要负责任,各有各的账。”这里的“账”是指责任账。1953年8月的全国财经会议上,毛泽东自我批评:“我的错误在于:(1)抓得少,抓得迟……(2)统的死了,我也有份……(3)预算中16万亿是虚假数,我现在才知道……我也有急躁冒进。”经济建设对于刚刚从战争年代走过来的共产党人来说,还是一个崭新的课题,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如何让中国人民尽快“吃饱饭”,是毛泽东最大的心事之一,所以在经济建设领域就出现操之过急的情绪,毛泽东发现后,在大会上主动承担责任,并力图改正,这就是真实的毛泽东。
1960年8月,苏联撤走在中国的全部专家,还讥讽说“中国20年也搞不出原子弹”。毛泽东在北戴河主持召开中央工作会议期间得知这一消息,对在场的人说:“不要怕,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还是要下决心搞尖端技术。赫鲁晓夫不给我们尖端技术,极好。如果给了,这个账是很难算的。”那时中苏关系还没有彻底决裂,毛泽东就用口头禅把两国之间的交往关系表达清楚了。
1936年在延安,毛泽东曾亲口跟斯诺说:“刚识了几个字,父亲就让我开始给家里记账。他要我学珠算。既然我父亲坚持,我就在晚上记起账来。他是一个严格的监工,看不得我閑着;如果没有账要记,就叫我去做农活。”记账这门“家庭作业”——也是国学算术的民间实践活动,毛泽东从9岁上学开始,一直“修炼”到17岁离开韶山,这门“做中学、学中做”并长达8年的实践课程,无疑让毛泽东学到了账簿知识的精髓,并运用到他以后的革命活动中去。
投身革命初期,在韶山发动农民群众时,“毛泽东还用算账的办法,说明地主豪绅和贪官污吏吮吸农民的血汗,装进了腰包,灌满了肥肠。”走上武装斗争的道路后,在三湾改编时,毛泽东又创造性地把账簿(伙食尾子账)建在连上,作为支部建设的重要配套措施,开始践行小钱大用的经济思想。延安时期,限于自然条件和国民党的经济封锁,生活极为困难,毛泽东更加注重精打细算的会计工作。为了从战略层面管理中央的重要经费,1941年9月,毛泽东在主持一次中央书记处会议时,决定设立中央书记处特别会计科,委任赖祖烈负责筹建和领导特别会计科的工作,中央的一些特别经费(比如第二条战线的活动经费)从此都由特别会计科管理。
毛泽东率领的人民军队,在经费严重短缺的常态下,用“小米加步枪”打下了一个新中国,除了坚定的政治信仰,还有一个重要的支撑,那就是小钱大用的经济思想,而要做到小钱大用,就必须借助锱铢必较的账簿管理。
毛泽东还把账簿知识应用到自己的生活管理。从延安开始,他就让炊事员记录生活账,管理自己每月3元的菜金;共和国成立后又设立家庭生活账和稿酬账,这两本账都记到他去世之后。
(摘自《文史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