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敏
赶 海
当我想成为汹涌的海水时
便注定无法做一个称职的渔民
我要见异思迁。藏进人类的眼睛
替他们深情,再用尽全力爱这人间
可惜伤春悲秋都有固定季节
我只能混进赶海的人群
抓紧贝雷帽,像抓住为数不多的欢愉
然后听风声传递浪花对暗礁不满的讯息
以异乡人的身份发疑
鹅卵石为何要圆滑地将海水圈养?
让我认为广阔无垠之地并无自由可言
当黄昏随着海鸥降落的弧线
横亘于跨桥之上时,我和飘逸的风
以及收养的海星与螃蟹
端坐大海旁边,秋天由此辽阔。而这片海域
像藏在爱人眼睛里的哀怨般巨大无比
他乡书
黄昏首先是跃过湖畔问候鹊鸟的羽毛
而后再次将时刻泊在大明湖
夜色也总是这样显得无家可归
心每碰撞一次便听见柳叶落地的声音
无法停止。像无法改变万有引力般
在城市的轨道将行走的鞋子运出
日暮乡关时,我们便有了故乡
后来谈论北纬26度如饮水般频繁
于是两者的话题终于在某刻变得强烈
说起国语时,我们的嘴变得蹩脚
食物在抵达食道之前常常被讨论
不断用独特胃口去满足于众多胃口
是生活常态。像我们听故事之前
已学会酝酿好足够的情绪
在镜中
在午夜,在灯光与世人尽显颓靡的时刻
让霓虹从远方路口折射进我的房间
没有行人投来闪躲的眼神。这座城市已经歇息
再没有一刻可以像此时这样
我无比清楚自己
在颓靡划过的瞬间抚摸清醒的梦境
直到身体的每一个毛孔开始抗拒
起舞。这是多么美丽的词语
不会有人想起众多消亡的故事
不会有人永远怀念有的人
每日都在直视深渊,每夜都在仰望星空
重复发生是在人世经历最多的事情
人类常常用浮夸的动作掩饰忧伤
在镜中,炙热的空气抚碰我的每一根触须
我躲在10平方米的空间,或者隐藏于
这面可以容纳我整个身体的镜子
钟表每日都会在我身体上刻画一圈
我想起无数个深夜,无数个镜中的自己
直到烦恼完全代替烦恼
新的路上也开启新的忧伤
祖 母
墙上挂历蒙了一层灰
岁月在记忆里翻腾不出新的浪花
一切都是旧的。门口山楂树枝
挽留着疼痛的干果
人类不会主动邀请苦难
风雨往往不请自来
于是在一个下午,而不是黄昏
黄昏是个美丽的时刻
这个下午无关美学
那时我年幼而不知生死
在这个世界走失的人
大概都会去另一个世界会面
直到万物趋于寂静
没有人运用句子和词语
沉默,沉默。只有两颗海水惺惺相惜
他的身体经历着一场暴雨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父亲
他一生中最决绝最彻底的眼泪
风声将干枯的山楂送回大地
雨水也接踵而至
立秋帖或与先生书
去到海边扶栏触碰末夏的忧伤
关于海鸥之间的争吵
我挤不出多余感情去关心
我没有食物,它们对我并无兴致
且认真听浪花翻腾时的相互私语
这掩耳盗铃的人间
人们强烈而又光明正大的爱意
不必再收入囊中
归途驱车歇息于密林深处时
我认真注意到一只蝉
此时正值立秋。我明白
它短暂的一生即将进入抗争阶段
当晚风从山顶划落至集市时
贩卖带刺玫瑰、火红扶桑的人
除了烟火与浪漫,偶尔
也在尘埃中出售关于爱和消亡的词语
这人间的相思并不容易
我们活在明白的糊涂之中
这人间的相思
是见一面便少一面
老屋记
月光踏入秋叶铺就的院落
诸多腐朽味道散开
我和夜色对话,俯首作揖
对这土地一拜再拜。以故人身份
轻轻走上台阶
将风尘仆仆的鞋放至门外
老屋实在太老了
不能再承受我多余的疲惫
我曾去到山河之远。带着乡音
故乡的溪流在瞳孔中流淌
時常翻腾水花
怀念便呈现出多种形状
檀木书架的最上层
摆放着我排列整齐的玻璃瓶
从前里面装星星和萤火虫
后来它们体内蓄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