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鑫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郁达夫开创了“自叙传”小说的书写模式,受原生家庭与社会经历的双重影响,他的小说创作表现出一定的创伤色彩,文中创伤叙事的写作模式已引起海内外众多研究者的关注。本文在梳理这些成果的基础上,对此作出客观的评价,突出这一文学研究领域的重要价值,并对新时期创伤叙事的研究提出新的展望。
一、内容与主题
(一)创伤与成长
郁达夫的“零余者”系列小说围绕个体“创伤与成长”展开叙事,尤其注重对小说主人公内心世界的揭露来实现对主题的宣扬,一些学者以此为基点展开研究,如在《论郁达夫小说的疾病书写》中,黄晨由郁达夫作品中相关的疾病叙述,分析他由此产生的身体创伤,重点分析主人公“疾病王国的公民身份”下的隐痛。伍英姿在《郁达夫自卑情结解:国家话语下的自我迷失》中则从郁达夫海外留学的经历出发,分析其在异地因受外人打压而遭受的社会创伤。在有关成果的基础上,分析郁达夫小说中创伤症候的作品大量涌现:石健的《忧郁背后的狂欢:重读郁达夫<沉沦>》、禹磊的《同性欲望叙述中的他者与界限—论郁达夫小说<茫茫夜><秋柳>》等。
在对郁氏小说创伤主题进行同质化书写的同时,一些学者独辟蹊径,敏锐地注意到了小说中借助创伤传达出的个体成长主题。刘苗在《中国现代文学里的另类“反抗者”—郁达夫研究》中指出:“郁达夫作品中因创伤书写而表现出的颓废色彩,恰恰是一种自我情感的真实,他的小说创作正是用一种非理性、病态以及消极的方式来对抗一切压抑。”由此可见,将创伤與成长主题进行深度融合,无疑使郁氏小说具有了丰富的文学意蕴。
(二)爱情与悲歌
对于郁氏小说创伤系列作品中男主人公的爱情演变模式的研究,众多学者达成了共识:作品呈现了男女主人公受困于社会压迫、现实困顿无法获得美好爱情的悲剧场面。在《无处安放的情欲—谈郁达夫的女性世界》中,鲁守广、马维分析了郁达夫对两性的认识,还阐述了他与孙荃、王映霞之间的情感纠葛;沈小惠、峻峰在《说郁达夫与孙荃的1918》中,结合相关的史料,对二人的婚姻是否为传统意义上的包办婚姻提出了质疑,为郁达夫爱情观的研究提供了新思路。
在众多学者执着于对郁达夫真实的爱情状况进行分析的同时,一部分研究者将写作焦点放在了对小说主人公爱情命运的探究上,鞠晨在《浅论郁达夫小说中主人公之爱的类型及成因》中谈到了两种爱情模式,即性欲之爱、同情之爱,并从生理需要、安全需要、归属和爱的需要三方面分析了其形成原因。程亚丽在此基础上的研究走向了深化,在《郁达夫小说女性身体叙述的思想性分析》中,她从现代与传统、反封建文化与男权意识等角度对男女主人公的爱情进行了解读,认识领域向纵深方向拓展,这极大地拓展了小说的解读空间。
(三)暴露与宣泄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郁达夫开创了自叙传抒情小说的写作模式,他的作品侧重于表现对内心情感的真实暴露,这在《沉沦》《南迁》《茑萝行》等创伤系列小说中均有所体现,文中的主人公具有某种共通性:孤苦无依、徘徊犹疑是他们身上共同的症候,使人产生心灵的震慑,这已然成为郁氏小说中一道独有的景观,这方面的研究也是层出不穷。左畅在《浅析郁达夫小说中的“自我艺术形象”》中从由来、特点、发展变化三方面分析了“零余者”与郁达夫的内在一致性,并就相关文本中主人公的颓废行为进行了解读;王晓燕在《郁达夫小说中的疾病书写》中将主人公的一系列反常行为归结为一种“病”,对其生的苦闷进行了解读,并将疾病书写归结为郁达夫创作的母题,具有一定的合理性;同样地,程冉在《论郁达夫创作中的“嗜病”情结》中从“嗜病”情结的体现、来源等方面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并将写作焦点集中到对小说文本的分析上,从而将“病态”与“感伤”这两个小说中体现最为集中的关键词串联到了一起。
随着学界对郁达夫研究的逐渐深化,有关学者对此的研究上升到了学理层面。王炳中在《反传统的焦虑与调适—论郁达夫小说集<沉沦>的“审美辩护”》中借助对《沉沦》《银灰色的死》《南迁》三篇文本进行了探讨,为小说主人公的一系列“越轨”行为找到了合理的依据,构建起关于文学批评的新标准;马玲在《郁达夫与自然主义》中分析了自然主义对郁达夫私小说创作的影响,角度新颖,充分挖掘了小说的审美内涵。
二、艺术实现
(一)心理叙事
对于个体与社会创伤的揭露,总是与人的心理感觉联系在一起的,因此,作家在创作时有意运用了心理叙事的技巧,这也引起了有关学者的重视。林泽南在《发泄与超越—简析郁达夫小说的创作心理》一文中,对作品中清新、纯净的人物形象和故事情节从心理学角度展开了解读,得出“对压抑心理的发泄、对自卑的超越是郁达夫小说创作的一个重要心理动机”。杨庆鹏在《郁达夫<沉沦>主人公悲剧心理学解读》中提到,主人公自卑抑郁的性格导致的心理疾病是促使他进一步沉沦的原因。傅强在《感伤、沉迷与心理分析—论郁达夫小说的现代化流变》中借助心理分析,从社会背景、现实意义、人生类型三方面探究了文本主人公消极的命运观,得出结论:小说中的创伤叙事不仅是对人性力量的张扬,也是对传统道德的反抗,从侧面反映了作者的现代化意识。从心理学的角度研读文本,观点新颖,目前学界对该领域研究较少。
(二)审美风格
在审美风格方面,郁达夫的小说通常被认为带有“颓废”性质。然而,郁达夫并未仅仅止于对病态情欲的书写,而是在每次遭遇精神危机的时刻将其转嫁到他者身上,以此完成对原欲的净化与消解。他者在文本中主要以两种形式出现:诗歌和风景。这一有趣的现象也受到了众多研究者的关注。竺建新在《论南宋文化对郁达夫的影响》中指出:“南宋文化的审美品格影响了他的审美心理和创作风格。”小说意象的选择和他身上的名士风流气质也与南宋文化有着不解之缘,在此影响下,文学创作也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浪漫主义风格。黄大勇则在《忧郁美的共同追求者—巴金郁达夫审美追求比较论》中,对巴金、郁达夫作品的叙事特色进行了详细概括,进而得出:强烈的主观性、浓烈的抒情性是其艺术风格的体现。可见,郁氏小说中的“颓废”不是甘于沉沦,这是作者有意而为之的叙事策略,它拓展了小说的审美空间,进而使文本有了一定的美感。
(三)比较研究
近年来,文学创作的跨国界、跨民族的比较研究日益兴盛,为文学研究提供了崭新的写作维度,也为众多文学研究者从事文学创作创造了广阔的书写空间。围绕郁达夫小说中的创伤叙事,研究者主要展开了以下三方面的对比研究。一是同质文本主人公之间的对比,常清在《鲁迅与郁达夫小说中孤独者形象比较论》中将二者文本中所塑造的相似形象—孤独者进行了对比,从两种孤独的形态、孤独者的时代呻吟、孤独者的沉沦与抗争三种角度进行了异同比较,进而得出结论:孤独不仅是个体的孤独,同时也是一个时代的“孤独”。二是文学渊源的对比,在《零余者的独白—论郁达夫与葛西山藏小说中的悲剧意识》一文中,靳旭鑫以悲剧意识为切入点,分析二者在作品布局上的相似性和内在的差异性。三是艺术技巧的对比,如张雪花、陈丽丽在《金东仁和郁达夫的创作手法比较》一文中指出,虽然二人是同时期的作家,也都有过赴日留学的经历,但由于人文环境的不同,小说创作也存在着差异,从而影响了小说创作形态的生成。比较研究是近年来新兴的文学研究范式,为我们解读文学作品提供了新的研究空间。
三、海外研究
相比较而言,海外对郁达夫的研究较为单一。从创伤这一视角出发,米歇·伊根在《郁达夫和中国现代文学的过渡阶段》一文中,对《银灰色的死》《沉沦》两篇文章进行了解读,分析了小说在揭示创伤上的书写策略。由于郁达夫早年在日本留学,因此,日本学者向来重视对郁达夫的研究。伊藤虎丸等人主编了《郁达夫研究资料》,对他在日本的事迹进行了详细考察。此外,小田岳夫还出版了《郁达夫传—他的诗和爱及日本》一书,概括了郁达夫的创作生涯以及他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影响,为当今学者的研究提供了文献支撑。
从整体来看,郁氏小说中的创伤叙事已成为学术界研究的一个热点话题,在内容与主题、艺术实现、文本比较研究等方面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也能从中发现一定的问题,例如,在研究策略上,重点关注文本主人公创伤情结的表现,并在此基础上对文本的审美功能进行了探讨,而对创伤产生的根源以及主人公是如何进行自我救赎的路径却鲜有关注;又如,在研究方法上,只是对其相关小说创作进行了个案研究,没有将同类型的作品联系起来进行宏观把握。鉴于此,我们有必要以一种动态的视角重新审视小说中坦率暴露的创伤性的写作模式,对其进行宏观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