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析《追忆似水年华》 时空结构的独特性

惠芬芬

《追忆似水年华》是20世纪法国著名小说家马塞尔·普鲁斯特的代表作，是一部具有很高文学价值的作品，不仅在发表之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即便是在近百年后的今天，依然有着极高的阅读价值和研究价值。有关这部作品的研究非常多，但是对于其时空结构方面的研究并不多。本文独辟蹊径，着重以《追忆似水年华》独特的时空表现方式为研究对象，探寻了作者独特的时间观念和对于追忆的理解。

《追忆似水年华》之所以能够成为20世纪最伟大的小说之一，自然与其很高的文学价值有关，但是同时也与其的独特有很大的关系。就像作者本人马塞尔·普鲁斯特本人说的那样，“这是一本完全不像传统小说的书”。然而也正因为这种独特性，使得这部作品在很高的文学价值的基础之上又多了让人回味与称道之处。这部作品的叙述空间成碎片状，时间似乎与空间并不直接发生关系。与很多小说不同的是，这部作品赋予了时间更多的作用，其既是作者追忆片段的破坏者，同时也是拯救者。在不断的追忆之中，时间所扮演的毁灭角色和拯救角色相互渗透、相互纠缠，当一幕幕无法真实再现的回忆出现在现实时空的回忆片段中和脑海中时，曾经消失的时间却又那么真实地再次出现，并给予了主人公以难以言说的极大的心理安慰。时间失去了，空间存在着，而通过追忆，过去的空间失去了，而过去的时间却又真实地再现了出来，空间在时间之中死亡，时间在空间之中复活。

一、空间被赋予的新意义—思想的容器

相较于很多小说，《追忆似水年华》中的空间并不是作为人物活动的场所和背景而出现的，更多的是作为叙述者表达思想的容器而出现，这一点是很多小说家所没有采用过的方式。作者以叙述者的方式展开故事，是叙事的焦点与核心。在回忆的时候，空间并不单纯作为一个提供人物活动的场所，更多的是作为一个精神世界，其中的一切都是回忆的一部分，并不是单纯的故事的附属物。

作者普鲁斯特非常注重不同空间之间的详略对比，这自然不是笔墨的惜与舍的问题，而是情感多寡和思想厚薄的问题。如其对于贡布雷的描写，既详尽细致，又格外传神，细细品读，仿佛置身于其间一般。之所以如此，自然不是因为贡布雷给叙事者留下了深刻印象，而是因为情感的真切。另外，作者还非常注重空间的重复与变化，以此来昭示空间之间的关系。在小說中“斯万家那边和盖尔芒特家那边的两条路”几乎贯穿了整部小说，如此的重复自然会是单纯的叙事需要，更多的是情感的表达和某种思想的象征。反复的出现让读者渐渐对这两条路产生了独特的感觉，随着追忆的展开，读者也就越来越明白这“两条路”在精神层面的寓意。

二、时间被赋予了双重含义—毁灭与拯救

在《追忆似水年华》中，时间并不是旁观者，而是追忆的实实在在的参与者，其既毁灭着回忆，也拯救着回忆。首先便是时间的毁灭性，与很多小说不同的是，《追忆似水年华》的主旨在于强调时间的逝去，因此时间便具备了更深一层的含义。不论时间以何种单位计量，其总是执拗地向前走着，不论人们多想让它多停留片刻。每一次时光的流逝都代表着一次经历变成了回忆，也将现实毁灭成了虚无。时间对于每个人而言都是一把利刃，在逐渐割开人们的胸膛，直到胸膛之中那颗跳动的心脏因为疼痛而停止跳动为止。然而也正是因为有了时间的存在，回忆才具备了意义，如果没有时间这个毁灭者，追忆也就无从谈起，人的生命的意义与价值也就无从实现。

然而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时间的意义却并不相同。蹉跎之人，时间自然只会将其毁灭，而努力活着的人，时间只会将其拯救，拯救成足以证明其活过的回忆。时间的另一种含义正是作者想要表达的真正思想。在小说中，贡布雷是一切的起点，那里承载了他的童年记忆，那里虽然痛苦，没有母亲的吻，没有可以呵护其成长的爱，但是那里无论如何都应当被记住，因为那里是起点，是所有有意义的事情的序章。

在成年之后，爱情的痛苦让现实之中的叙事者需要时间这个毁灭者的出现。在这一系列有关爱情的回忆中，作者深刻地表达了时间的毁灭性—人们都会在时间的流逝中随时死去，甚至可以说时间会随时杀掉任何人。在回忆盖尔芒特家的聚会时，作者将时间的毁灭者形象描绘得淋漓尽致，每个人的脸上都印着时间给予他们的标记。如曾是少妇的马塞尔已然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夏特勒罗公爵曾有的朝气蓬勃也已经十去八九，更有很多曾经相识、熟识的人已经被时间这个毁灭者带去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时间带给叙事者的悲伤是难以言说的，除了看到曾经熟悉的人的感慨，更因为时间的公平，它同样也没有放过自己。

三、空间与时间的对应与对立

在时间与空间的关系方面，《追忆似水年华》表现了很强的矛盾性，一方面作者希望时间与空间对应，而另一方面也希望时间与空间错位。如作者在极力表现光阴易逝—时间与空间的对立的同时，也在期望时光永驻—即时间与空间的对应。时间与空间的对立产生了回忆，时间与空间的对应标志着永恒。然而永恒不会实现，回忆却会不断地累积。对于回忆，作者认为其是一种毫无价值的工具，只能起到唤醒的作用，但是无法与现实合而为一。然而这也正是回忆的宝贵之处，也正是其合理之处，因为它是时间的绵延。

由于世界的未知性和多变性，我们每个人即将面对的一切都不会是真实的，只有我们真正经历过的才是真实的，也就意味着空间与时间的对应往往并不一定具备真实的意义，而时间与空间的对立一定会具备真实的意义，而这个意义则发生在每个人的回忆之中，就像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之中所要表达的那样。作者通过无意识的回忆，让一个个错落的时间与空间真实地再现出来。如其在回忆第一次吃玛德莱纳小甜饼的时候所遇到的真实，其在盖尔芒特石板路上感受到的真实等，这种真实在涌上脑海的一瞬间充满了生命力，它摆脱了时间的束缚，也挣脱了空间的约束，它是自由的，是只属于拥有这份回忆的个体的。

普鲁斯特认为回忆是超越时间而存在的，其可以将时间任意地进行压缩与扩展，可以将原本一整年的时间压缩成一秒钟，也可以将短短的一秒钟扩展成整整一年那般漫长。这种体验不会经常出现，但是也真的会出现，而且其一旦出现就会让人感到非常快乐，感到一种自身真实存在过的质感。对于一个作家而言，这样的感觉太有必要了，正是因为这种感觉的存在，才使得其具备了打开沟通精神世界大门的能力，才能将本就虚无缥缈的东西变成与精神同在的实质性“物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