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仁
不管是早晨还是晚上,奶奶总是面带微笑。奶奶的名字叫丁希贞,街坊都称呼丁大娘、老丁奶奶。奶奶出生在河南台前一个叫孙口的村子,十二岁随父母迁徙到了山东垦利。成家之后,先后生育两儿一女。爷爷不幸伤风去世那年,奶奶才三十岁。当时,我爸爸六岁,姑姑四岁,小叔两岁,炕上还有年迈的婆婆。小叔三岁时,不幸夭折。面对生离死别,她含辛茹苦将一双儿女抚养成人。
我从小和奶奶住在一起,印象当中,奶奶在大队任职,白天在地里劳动,晚上去大队院开会,经常把我自己关在屋里。后来才知道,奶奶当时是妇女队长。她热爱集体,工作积极,在带领妇女和儿童薅棉花、薅谷子的劳动中成绩突出,受到惠民专区行署的表彰。奶奶还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奶奶没上过学,一生耿直善良,乐于救济他人。街坊邻居不管谁家有困难,都热心相助,小孩路过家门口,奶奶总是拿出食物给他们吃。奶奶视我为掌上明珠,一到吃饭时间就听到她喊我的乳名,幼小的我立马跑到门口把着门框向外瞅,奶奶每次都用相同的手势向我示意,奶奶一定是又给我做好吃的了,我非常开心,同时也习惯了这种形式。那个时候,奶奶生活条件稍微好一些,而我更明白奶奶是舍不得自己吃。一直到晚年,奶奶生活都很简朴,并时常提醒我们勤俭节约,不能浪费,一粥一米来之不易。
小时候,我喜欢躺在奶奶的炕头上,听她给我讲故事。每次回家,我总是偎依在她的床前,因为,奶奶有很多很多话愿意说给我听。一个初春的午后,我像往常一样来到奶奶身边听她唠叨。开心之余,奶奶说了一句:“我想信个头(方言:不想活了)。”我说:“谁家信头,还告诉别人,都是自己偷偷的。”奶奶又笑着说:“俺不愿意死,俺是考验考验你,对俺是不是真心。”
我结婚那年,奶奶已是古稀。2003年冬天,我把奶奶接到楼上住了数日,工作之余,顺便采访了她的身世。得知奶奶兄弟姊妹八个,她排行居二,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五个弟弟,哥哥和两个弟弟年轻时都参了军,一个弟弟夭折,还有两个弟弟生活在农村。奶奶说,她大哥去世那天,大街挤满了前来悼念的人。奶奶的三弟退休前在山东省交通厅黄河航运局任职,我叫他舅姥爷。后来有一次,我去济南培训,带着奶奶的嘱托前去看望,中午还陪他喝了一小杯酒。临行前,舅姥爷把他珍爱的羊皮被子让我捎给奶奶,短暂的相聚,依依惜别。2000年,奶奶的五弟从北京来寻找多年不见的大姐,我在回家的路上,很远很远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极了二十年前奶奶的样子。
奶奶说着,我认真听着,听着她的每一句话。奶奶每一句话里都饱含深情,眼里不时地泛着泪花。
我问奶奶:“这辈子你还有啥愿望?距上次回河南老家又快二十年了,我有个想法,现在条件好了,是不是让我开着车拉着你,叫上他兄弟俩(我表弟和我弟弟)陪着,风风光光地回老家一趟,你看怎么样?”她浅然一笑说:“我这辈子知足了,没有什么好牵挂的,只要你们都好好的就行。”
这么多年过去了,和奶奶一起生活的片段与场景依旧历历在目。奶奶的生活很有规律,早上把水烧开,打两个鸡蛋,加一勺白糖,少许香油,十点钟泡上钟爱的茉莉花茶。午睡过后,奶奶去串门、聊天、打扑克。傍晚,奶奶拿着蒲扇,坐在巷口乘凉。
奶奶驼背也很多年了,一根龙头拐杖,牵着矮小的身影,在一条又窄又长的胡同,脚步蹒跚,多少个日日夜夜,目送我出行到街头,许久不肯离去。有一天我刚到家,奶奶就告诉我,最近几天身体不舒服。我接着说:“走,拉你去钻井医院检查检查。”一上午拍片、透视,大夫看了看检查结果,告诉奶奶,身体没有大碍。我们刚回到车上,奶奶急忙从手绢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交给我,风趣地说:“咱娘俩下馆子去!”这张百元大钞折叠了好几层,一层一层仿佛包含着奶奶沧桑的岁月。
爸爸和她吵嘴,奶奶向我告状。我顺着她的意愿,大声告诉她:“有我给你撑腰,谁也不敢惹你生气,我找他理论去”。转身向门口走去,与此同时,听到奶奶说了一句:“说话注意方式,别气着他!”我暗自笑了。
我陪奶奶去清风湖公园游玩,望着远处的清风塔和眼前的游船,奶奶不时地让我给她拍照,她手扶桥栏,精神矍铄,展现出从未有过的满足和笑容。不知不觉,竟然走了两个多小时,回到家中才感觉累坏了。有一天我发现,家庭合影的时候,奶奶总是一只手握着,一只手开着。如今,天命之年的我,渐渐明白了其中的秘密:她是一手保佑子孫平安,一手撒向人间大爱。
老家拆迁,奶奶随父母搬到了县城,在农村住久了,有点儿不适应。一个初夏的上午,我想拉着奶奶散散心,为了照顾父母心情,奶奶还不时地说:“在家里很好,我哪里也不去。”我接着说:“刚买了一辆大越野车,拉着你去兜兜风!”爸爸说:“去吧,在家时间长了闷得慌。”于是,奶奶戴上她的太阳帽,拿着整洁的手绢,龙头拐杖一拄就出发了,我先陪她去附近的民丰湖边小走一会儿,又坐下来畅谈许久……
奶奶是家庭的主心骨和支柱。一个四世同堂的家庭在她的带领下,幸福美满,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