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行佳
书法不仅是一门传统艺术,还是一种能够体现中国人的智慧与思想、伦理与道德、情感与创造力、审美价值与审美趣味的重要文化载体。中国书法以见证者的视角,用其独特的、富有艺术性的形式承载着辉煌璀璨的中华文明,伴随着历史的车轮浩荡前行。学习和研究书法,既能供给日常需要,又能藉以陶冶身心。而欧风东渐以后,科学研究日益盛行,传统艺术日益衰落。彼时,毛笔逐渐退出实用书写工具的行列,书法与大众生活的联系随之减弱。但由今观之,民国书法不仅没有因遭受重创而式微,反而为当代的书法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学术传统和坚实的文献基础。那么,是何原因使得民国书法保持文脉不断呢?明晰其中缘由,将对我们理解书法艺术的发展理路多有裨益。
在传统意义上的书法研究中,重点时期、重点人物、重点作品会受到绝大多数学者的关注。此间,对“物”及其物质性的考察是一直存在的,文字遗迹、传世墨迹、书写工具等既作为书法之“书写”的承载之物,又代表着文字与书写活动所处的文化环境,研究者们的目光也由此局限在了对此类与书法产生直接关系之“物”的研究中。事实上,在社会剧烈变革的民国时期,大众媒介(特别是报刊)对书法艺术的传承与传播所起到的作用是极为关键的。近年来,有学者逐渐关注到报刊与书法的微妙关系,但作为书法研究领域的边缘因素,该问题尚未引起足够重视,纵有涉及,亦是寥寥数笔不加详述。民国报刊中关于书法的新闻报道和广告都比较丰富,为我们提供了一个从媒介视野去观察书法艺术的良好视角。笔者试图通过相关资料回溯民国报刊视野下的中国书法研学情况,探讨彼时对书法艺术起到重要作用的研学活动,以期在既往研究以外寻绎使民国书法文脉不断之重要线索。
本研究选取民国时期的重要报刊之一——《大公报》,将其视野中的中国书法作为研究对象。《大公报》公信力强、受众群体广泛,是民国时期最有影响力的报纸之一。该报于1902年创刊,辗转于多地出版,且刊发内容兼顾本埠、外埠乃至全国,辐射范围广。因此,无论是在时间维度上,还是在地理范畴上,《大公报》都能为民国报刊视野下的书法研学考察提供较为合理的样本。因此,本研究全面梳理了《大公报》中所有与书法相关的内容,并以此为基础对文献进行数据统计和内容分析,既勾勒出民国时期书法艺术发展的总体趋势,又辅之以鲜活的案例,将书法的学习与研究还原到特定时间和空间的具体情境中进行解读。
本研究以上海图书馆主办的全国报刊索引“中国近代中文报纸全文数据库”为文献源,在“《大公报》(1902-1949)”资源分库中,以“书法”“法书”“书学”“学书”“书道”“法帖”“碑帖”“毛笔字”“书画”等书法相关词汇为关键词,分别在“正文”“广告”选项下进行精确检索。然后通过人工筛选,去除如下数据:一是包含“书法”关键词但内容实与“书法”无关的,如《最有功效的读书法》;二是将“书法”与“书写”概念混淆的,如某原子笔广告称以原子笔写的字为“最新书法”;三是数据库误将作者手写签名录入为“书法”作品的。最终得到有效文献总计442篇,主要刊登在《馀载》《广告》《国内要闻》《艺术》《体育与教育》《本市附刊》等版面。从类型上看,《大公报》中有关书法的内容主要包括散文与评论、消息与通讯、广告等。其中以广告数量最多,总计263篇,占总文献数的59.5%。文献内容囊括名人书法逸事、书法展览公告、书法竞赛启事、专著出版启事、书法研究指导、书法学校招生等诸多方面(见下页表1)。
表1 《大公报》中书法相关文章体裁及主题分布表
一是开设书法问题答疑专栏。为了提供生活、学习、就业等多方面指导,上海职业指导所在《大公报》开设“大众顾问”专栏,后邀请有多年书法教习经验的李肖白先生作为导师回答问题。自1936年6月至1937年5月,该栏目共刊登过63期与书法相关的内容,共计答复读者来信212封。其中以临摹碑帖推荐、点评读者作品为主,所荐碑帖多为经典,亦为当代学书者必临之作(见表2)。该栏目还为读者提供了浅显易懂的习书常识,如“大字颜字、柳字均适合初学者”“练习大字,小字自亦可随之进步”“落笔宜缓,愈缓愈佳,因缓则有力也”“用笔须以回笔法(即逆笔)”“练字不临碑帖如舟之无舵,绝无进步”“间架宜紧,骨力宜足”等。除开设专题答疑栏目外,《大公报》还曾采用连载的形式刊登书论、书诀等,如《明丰道生学书法》系列文章先后登出明代丰坊著《学书法》、元代陈绎曾著《翰林要诀》的部分内容。另有民间书家愧翁撰写的系列文章《书法概论》,以“执笔第一”“味迹第二”“备礼第三”“汇成第四”“高嗜第五”为题论述自己的习字心得。
表2 《大公报》“大众顾问”栏目推荐临习碑帖一览表
二是对书法研究组织的报道。为了加强书法实践的交流、促进书法研究的发展,各地爱书者、善书者自发成立各式研究会,将书法作为核心议题进行深入探讨,《大公报》对此类组织的成立及日常活动均有过报道。如周与九、陈棣生于天津组织成立墨园书法研究会,由陈翯洲等担任指导,每周开例会一次,互相研讨,期收切磋之益;又如香港高年中学校长黄高年与书法家卢鼎公、罗叔重、黄思潜等人组织课外书法研究会,下课后为学生讲习书法研究。各研究社组织的研讨会与展览会在民国时期发挥着促进学术交流、普及艺术常识、赈灾筹款等多方面作用,尤其不可忽视的是其对国民的教育与启迪作用。如作者“御风”在参观国学研究社书法展览会时巧遇来自日本的参观者,由此生出愧愤之意,因“昔在东京时,见彼邦人士,亦有汉字研究会之组织,会员有多至千百人者,令人对之,顿生‘礼失求野’之感”,并发出“惟望国学研究社诸君子,淬砺所业!为国争光!勿使我五千年固有之文明,尽流海外也!”的激励之语。
一是鼓励青少年参加书法竞赛。1940年,为提倡书法、挽救颓风,亦为激发兴趣、培养人才,民国教育部通令全国学校应“注重书法”,各地各级教育机构纷纷响应。此后十年间,仅《大公报》记载的专门面向青少年的书法比赛就有十余次(相关刊文见表3)。比赛形式灵活多样:既有针对公立学校或私立学校的专门比赛,也有针对中学生或小学生的专门比赛;既有由上海市教育局或青年会智育部等专业组织举办的官方书法比赛,也有由文化用品实业公司赞助的民间书法比赛;既有将书法作为唯一主题的书法专赛,也有将书法作为赛事项目之一的综合学艺比赛。在交通困难的抗战时期,书法比赛不具备在全国普遍举办的条件,即便如此,中国书学研究会仍然发布竞赛启事,提倡各省市教育行政机构分别举行书法竞赛,并免费提供研究会拟定的竞赛方法以供参考,“则中华民族精神所寄托之中国书法或可因书法竞赛之活动而不致日就衰落也”。
表3 《大公报》青少年书法赛事相关报道一览表
二是树立青少年“书法家”模范。典型人物是社会舆论关注的热点,是结合实际引导舆论、发挥教育功能的教材,对典型人物的报道可以引起特定人群的学习高潮,先进人物亦可利用自己的“榜样”力量影响周边群众。《大公报》中曾多次对青少年“书法家”进行报道,如《七岁儿童天才书法家周大贞偶访记》一文,以随笔的形式对在谷音赈灾书画展中进行表演的天才儿童周大贞进行了介绍,并称当年为“天才儿童年”;又如宁波旅沪同乡会曾举行儿童书家张一飞个人书展,并称其作品“笔锋挺秀,别创一格”;重庆市教育局亦开设小学习字竞赛,将获胜学生称为小小“书法家”。报道内容在以下方面体现出了相似的观点:书法应自小练习,苦练方可成材;习书贵在不怯,须可当众挥毫;练习书法不为功利,应多参加公益活动等,这些报道中透露出来的教育观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对青少年“书法家”的报道和推介有利于社会各界端正学书态度、发扬刻苦精神,尤其是对当时青少年的书法学习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
1931年初,福开森博士在天津举办《中国美术》系列讲座,其中第三讲《中国书法》明确提到:“书法在中国,其义不止于书法之美,盖含有用文字传达思想,不但使其正确,且使其为艺术化的意思”,并称中国书法为“世界最高尚的艺术”。他国学者尚有如此体悟,足见书法之于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性。有志于传承文脉之士在艰难的社会环境中积极举办主题演讲、学术研讨会、作品展览、学艺比赛等(见下页表4),以期在动乱年代使社会各界仍葆有对书法的认知和热爱。诸多活动对引导书法审美、形成全民习字的良好风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如《大公报》在对琴斋书舍特设书法纲要讲座的报道中指出,该讲座拟讲述基本的执笔方法、字的形质使转和碑帖的临摹方法,并根据个人习字的实际情况进行点评,以使其笔性尽用其长,从而满足职业界的书写需要,同时也为大众普及了书法常识。此外,为灾区筹款助赈的公益展览会、由文化企业赞助的书法竞赛、机关职员书法比赛均不同程度地扩大了书法在当时的社会影响力。报刊以密集的演讲研讨报道和展览竞赛资讯使书法艺术深入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从而影响大家对书法的认知,达到对大众进行审美教育的目的。
表4 《大公报》中书法赛会展览相关报道刊发一览表
中国古代的书法教育模式大致有三:家庭教育、私塾教育与书家收徒。由于书法具有极强的实践性,所以其教学方式多为口传手授。及至民国,社会巨变,书法界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结合当时的具体情况,开展了多种形式的书法教育,并在报刊上刊登招生广告及宣传文章。
图1 国学研究社书法讲习班广告
一是书法面授专校。在书法教学方面,以《大公报》对国学研究社的报道为例,学生称该社所聘导师陈翯洲先生讲演能够“通其意而传其神”,其指画能“揭其微而呈其妙”,更有学生为其撰赞,赞其“能令顽石点头”。尤其与其他书法教师相异的是,陈翯洲先生讲课时能用粉笔在黑板作画讲述用笔,能以科学的方式譬喻结字,能援引古今世俗琐事趣语以示书法窍要。在办学方面,以简琴斋先生创立的琴斋书舍为例,该校以“书法速成”作为办学目标,顺应时局开设不同类型的书法学习班,并积极运用报刊媒介的宣传功能,仅1940年在《大公报》上发布的展览通告、招生启事便达38篇。其中,有针对少儿书法学习的习字班,称“以数龄童子,尚能对客挥毫,期间教练,必有秘诀”,第一期学员班仅一周便告额满;也有针对各校现读生的书法补习班,并与当地各校合作,由学校代收代缴学费,邀请书舍教师到校讲授。此外,还有专门面向职业界的特设夜习班、面向暑期学生的夏令寄宿班以及在特殊节日开设的清明节假期班和复活节假期班等。该校师生在琴斋同人书法展上,“出品者凡八十四人,能书三十余体字者三人,能书二十余体字者八人,最普通者亦能书四体字”,成绩可见一斑。
二是书法函授专校。书法函授专校是应民国特殊的时代背景而生的新式书法教育机构,它的出现和繁荣是由多方面原因促成的。一方面,广大群众对“写好字”有着强烈的愿望,但善于教学书法者有限,传统的面授教育已然不能满足国民的需要。如前文提到的《大公报》“大众顾问”专栏内的书法问答,读者来信数次提到“不得名师指导,深以为苦”,大众需要文义浅显、说理明畅且实用的书法入门指导。而书法是极重实践的艺术,仅阅读理论教材无法领会窍要,须将习作交与专家点评批改方能有所收获,书法函授为无法得到书家手授的书法爱好者提供了学习契机。另一方面,交通、通讯行业的发展使函授这种教育方式成为可能。以1924年创建于天津的愧翁书法函授社为例,其招生章程上详细地介绍了书法函授学校的教学方法:“学书者,须先作字一幅寄来,注明欲习何组。愧翁审量其程度告以每日应习某帖若干字,按日由邮局将字卷寄下。愧翁评注指点毕,再行寄回。俟后再陆续教以执笔用墨作榜书楹联便面各种法式。而关于碑帖之疑难,一蒙垂询,自当依知而言,言期于尽。至习书有成,愧翁再函邀驾临面传秘法,其未经函邀者,恕不晤教。”学生可选择每日寄送一卷习字或每三日寄送一卷习字,待老师点评后再寄还给学生,这在通信困难的古代是无法实现的。函授专校的出现不仅有利于书法学习的普及,而且体现了书法教学者灵活创新的思维方式。报刊在书法函授教育中扮演着中介的角色,既为学校提供了招生的平台,也为无法进行书法面授的学生提供了报读函授学校学习书法的机会。
民国时期,由于印刷技术的发展,出现了书法出版物的“盛世”。无论是在质量与数量上,还是在编辑与排版上,都呈现出了崭新的风貌。报刊媒介为书法出版物的销售与推广提供了大力支持,《大公报》在民国时期共刊登书法出版物推介广告105篇,包括学习教材、碑帖摹本、书论著作、学术期刊等(见表5)。书法学习教材多以入门常识和书史概论为主,便于社会各层次人群阅读理解,为书法研学的普及奠定基础;各类碑帖范字一向被国人视如拱璧,可为书法爱好者提供临习摹本,为书法家提供创作灵感;书法论著、期刊则为专门从事书学研究的学者提供交流平台,亦为之后新中国的书法研究提供了宝贵的学术资源。
表5 《大公报》书法出版物推介一览表
书法图书的出版广告大多信息丰富、图文并茂,文字内容特点鲜明、平实易懂。除书名、编撰者、价格、邮费、发行处等必备信息外,广告中还可能包括书籍封面、图书目录、印刷方式、预购方式、付款方式、优惠政策等。
图2 《书法大成》图书广告
以1949年由万象图书馆出版、平衡编著的《书法大成》为例,《大公报》曾多次刊登该书广告。仅从报刊广告中即可获得的信息有:当时书法名家的各书体作品,有白蕉、邓散木、马公愚三位先生的基本运笔法;附录包含诗稿、尺牍、日记、楹联、屏幅、扇页等,以供读者进行书法创作时参考借鉴;书中所印书法皆为编者搜罗的各家真迹,照相后以金属版精印而成;此书发行分普及本与豪华本,豪华本使用八开国产海月纸,锦面绢角。在行文策略上,该书广告中使用了设问句诱导读者阅读广告并购买图书:“怎样着手学习书法?只要精心研究这一部书中的习字基本运笔法。怎样自己美化书法?只要每日临摹这一部书中的四十名书家字范。”广告中还使用了押韵的白话短句引起读者共鸣,如“写字乃出马第一条枪,能美化书法到处沾光;写字不必要成为专家,但人人应该美化书法”。广告的视觉效果、遣词用语与书籍本身的装帧精美、内容古雅形成反差,既以强烈的语气加深了该书在读者心中的印象,又以详尽的内容解答了目标消费者可能提出的疑问。
民国时期的书法图书还采取了“以评代广”的方式进行推介,即撰文评价图书或图书的编著者以吸引读者购买。其中较为常见的是在图书出版广告中减少介绍性内容,并增加评价性文字。如《大公报》曾刊登祝嘉著《书学》的广告,除简单介绍书名、出版方、书价及购书地等必要信息外,其余内容全部为对该书的评价:“祝嘉先生精研书法垂二十年,生平宗包慎伯康长素之说,平北碑帖之争。是书为先生自来临池研究之结晶,识见超卓,持论正大,其中力关笔性之俗论,尤为有裨于学者。至执笔运笔二章,绘图立说,明显精详,有如口讲指划,殊便初学之自修。后附学书格言若干则,皆古来学者之至理名言,实书学中之金科玉律,则又学者可终身受用不尽者。有志斯学诸君,诚不可不人手一编也。”
此外,该时期还出现了与当代软广告极为相似的图书推介形式。1935年5月,陈隽如发文《书法讲师赞》以感谢国学研究社陈翯洲先生的教导,除五古三十六韵赞文外,特意提到:“先生所撰讲义,以笔法名目二十四种和临池要言三十六诀两章,最为精彩。”次年1月,陈隽如发表题为《国学研究社组设书法讲习班》的文章,内容除征收社员外,详细介绍了陈翯洲著《书法》教材的纲要并称赞该书作者陈翯洲先生:“(先生)将第一届所撰讲义,从新整理,汇订成册,灾诸枣梨,以飨后进。名之曰《书法》,全书大纲有六:曰导言第一;曰文字来源第二;曰文字类别第三;曰学书需要第四;曰学书方法第五;曰学书关系第六。学书方法中,又分为:执笔;执笔分单钩双钩;执笔四要;执笔十二式;执笔用笔之法;笔法名目二十四种;临池要言笔法三十二诀;用笔诸弊;笔法要义十种;欧阳询结字三十六法;永字八法;分部配合法。诸法几占全书内容百分之八十三,殆专重字形也。”文章作者以极具主观倾向性的文字称赞书籍作者,以书评的形式行广告之实,起到了推介出版物的作用。
在中国古代的社会环境下,书法教育依赖真实空间内的互动,要求传者和受者必须处在同一空间内进行实时交流,使得互动的效率十分有限。这种困境在民国时期得到了改善,并形成了由满足实用需要到迎合精神需求的书法研学体系。
一是满足了大众在求职工作方面对书法的实用学习需求。书法作为“六艺”之一,既是古代贵族子弟的必修课程,也是文人科举入仕的必要技能,同时也是写手抄手的谋生手段。随着社会文化的发展和印刷技术的完善,民国时期不再需要大量的抄写人员从事抄书工作,但职业界对书法技能的需求仍然存在。一方面,在职人员需要练习书法。1941年,广东省政府秘书处推行机关学校化运动,为提倡研究精神举办书法比赛,鼓励机关职员提升书法水平。另一方面,待业人员可以将书法作为求职应聘的优势条件。《大公报》中曾刊登过招聘广告,将书法能力作为对面试者的唯一要求:“兹有某机关须用书法流丽之人才数位,凡自问行楷书流丽端整而愿就业者请自书行楷书古文各一篇及自身之履历表……”对于职业界来说,无论是将书法作为提升行政能力的实践活动,还是将书写能力作为求职应聘的优势条件,报纸上的书法学习专栏以及报纸对书法学校的宣传都迎合了他们对于书法进步的实用需求。
二是为书法类出版物的推广提供了渠道。书法是需要进行大量实践的艺术,书法文化的传承与发展离不开对书法艺术的学习与研究,这就对各类书法出版物提出了质量和数量上的要求。
一方面,由于民国时期的学校重视青少年书法学习,所以需要适宜学生使用的教材和摹本。各书局虽出版过多种书法教材,但专门面向青少年的并不多见。《浙江小学教育》曾刊登文章《怎样编书法教材》,详细介绍了由于缺乏少儿书法教材,某校为小学写字教学自编书法教材的经验,其中明确提到了要重视正书及行书的识读和习写。1940年,民国教育部通令全国学校应“注重书法”,为此,各地各级教育机构纷纷开展书法课程、编写书法教材以响应号召。上海市工部局华人教育处曾按照年级分别为小学生们选择了多种碑帖以供临摹,其中包含真、行、草多种书体。“字范”类书法图书的出版广告中也出现了针对青少年书法学习的宣传语,如“要儿女写字好,请用陈公哲最新创作科学字范”。
另一方面,民间书法爱好者也需要购买书法图书作为学习参考。前文提到,上海职业指导所曾在《大公报》开设“大众顾问”专栏,邀请各专业导师回答读者来信,其中不乏请求书法家推荐教材、碑帖的书法爱好者,如:“鄙人性耽翰墨,尤嗜书法,苦无师承,素知贵报对于指示各界求学途径,具有热忱,敢乞介绍关于练习书法,切合应用之书籍数种,俾得知所遵循,无任感盼。”因此,在刊登书法导师李肖白著《书法入门》的预约通知时,特意提到该书“本其经验之结晶……以应社会之需求”,可见群众对于书法学习的需求是当时书法图书出版的动力之一。报纸上的碑帖摹本、书论著作、研究期刊、学习教材等书法出版物的广告都使大众有更多机会了解并购买适宜自身阅读学习的书法出版物,以满足其对于书法研学和审美鉴藏的精神需求。
《大公报》中有关书法研学的报道与广告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书学研究向更精深的层次发展。在书法研究的精度上,民国时期得益于先进的照相制版和印刷技术,各地出版的书法影印本资源丰富且数量庞大。古代多以锤拓的方式复制碑版,过程烦琐且可能损坏碑体;手书临摹复制的名家墨迹,即便外观与原作极为相似,也很难传达原作的神韵。相较于明清时期的拓本和复制品,民国时期的出版物更加精确、清晰地还原了古代碑帖墨迹的本来面貌。经过精致印刷和包装的出版物不仅可以为书法收藏与研究提供参考,而且在引导大众审美、普及书法基本问题等方面也有着积极意义。该时期报纸上刊登的书法图书出版广告上常见“因广流传起见”的字样,大量质优价廉的出版物被发行至民间。此前人们没有机会观赏到皇室与民间藏家珍藏的书法名品,书学研究者也缺乏机会近距离接触研究对象,先进的照相及印刷技术为书学研究提供了清晰、直观的图像资料。
在书法研究的深度上,民国书坛的学术研究主要有两类:一是书法家阐述个人的实践技巧与创作经验,二是按时间顺序论述书法史并对历代书家及其作品进行梳理。在当时浓厚的学术氛围下,书法界积极开展书学研讨活动、出版书学论著,并在报刊上刊登相关新闻报道与推介广告。其中,书学论著在民国书法研学中地位不凡,如祝嘉的《书学史》详细地罗列了历代书家作品,论述了书字源流和书体变迁,并另附名家学书格言,可以为希望书道进步的学者提供参考。
区别于古代书法理论、书法史的写作,民国时期书学论著的编撰者开始吸收西方的学术理论和研究方法,逐步探索用“科学的方法”进行书学研究。虽然没有形成规范化的学科体系,但框架与内容已初具现代学术研究的特点,不仅为该时期及新中国成立以后的书法研究提供了宝贵资源,还对书法文化产生了更加深远的影响,即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传统书学研究的现代转换。
本研究以《大公报》为中心,对其中涉及书法的内容所呈现的民国书法研学情况进行了全面考察,发现其新闻报道的关注重点为大众书法指导、青少年书法学习与书法赛会展览。现代意义上的书法研究虽与民国时期的书法研究有所区别,但彼时的书法研学模式相对当下的书法研学来说是经验式的。《大公报》作为报刊媒介,不仅对民国时期的书法研学起到了推广和促进作用,同时也为当代书法研学提供了发展思路上的参考:教学内容专业化,普及书法知识应做到有理有据,点评书法作品须注重格调品位;教学互动多元化,拓展书法研学互动途径,探索更具趣味性的互动方式;重构书法教育的基本观念,明确书法艺术的本体所在,提倡兼容并包的艺术风气等。
大众媒介在一定程度上限定了人们能够接触到怎样的艺术,亦能引导人们如何去看待艺术。《大公报》广告中所体现出的书法教育机构与书法出版物的繁荣虽不足以反映民国书法的全貌,但可以从一个侧面体现出国民对书法学习与研究的重视程度以及书法事业的社会地位。民国报刊对彼时书法的学习与研究意义重大,不仅使书法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有更广阔的渠道进行传播,而且使书法艺术逐渐靠近它的现代传播形态。考察民国报刊视野下的书法研学情况,不仅是对民国书法这一艺术史研究领域的单方面观照,更是将报刊这一重要大众媒介融入艺术传承的进程之中,正视其对艺术文化发展的重要意义。在当下的媒介文化语境中,报刊作为文化艺术进行研学最新成果与业界动态交流的重要阵地,理应得到更多重视,以期使其在文化艺术传承与发展之路上发挥更积极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