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箭:流星白羽越千年

2021-10-30 02:23云海
读者欣赏 2021年10期
关键词:射箭诸侯

云海

射以演武:彎弓搭箭惊鸿起

在冷兵器时代,弓箭一直是战争中的决定性武器。据考古资料显示,在距今2.8万多年前的山西峙峪文化遗址中就发现了石镞,说明当时的人们已经学会了使用弓箭。到了商代,射箭成为贵族子弟必学的一门功课,步射和骑射已广泛应用于军事活动。西周时期,由于战争频仍,射箭训练更是扩展到民间。很多奴隶平时耕作,农闲时训练,战时则是士兵。

习射画像砖 东汉

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相互攻伐的事件时有发生,射箭在战争中获得极大发展。齐国著名的军事家孙膑在马陵之战中,动用上万名弓弩手大败庞涓,致使庞涓溃不成军、拔剑自刎。而赵武灵王为了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不断侵扰,下令举国穿胡服、习骑射,最终降服东胡、林胡和楼烦,让赵国成为当时除秦国之外最强大的国家。魏国著名改革家李悝甚至曾下过一道“习射令”,规定人们发生纠纷后打官司时,先进行射箭比赛,谁射得准,官司就断谁赢。此举虽有些荒唐,但时人对射箭的重视程度从中可见一斑。

乾隆皇帝一箭双鹿图(局部)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虽下令收缴天下兵器,禁止民间习武,但射箭作为军事训练项目仍然盛行。汉代对外战争不断,所以对骑射颇为倚重。汉文帝经常骑着千里马,手握金雕弓,“一日三出,击兔伐狐”。汉武帝更是喜欢骑马持弓,射猎于上林苑,并命司马相如作《天子游猎赋》以咏之。“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骑马射箭在宫廷内外蔚然成风,涌现出许多善射的战将。“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唐朝诗人卢纶以一首《塞下曲》让“飞将军”李广成为广为人知的“箭神”。其后“左右驰射”的董卓、“辕门射戟”的吕布,也都是声名赫赫的神射手。汉代射箭活动的盛行和射箭技术的多样化,推动了射箭理论的发展和成熟,有关射箭的著述大量付梓,仅《汉书·艺文志·兵书略》中记录的与射箭相关的文章就有《逢门射法》《阴通成射法》《李将军射法》等60余篇。

朱瞻基行乐图(局部) 明 商喜 故宫博物院藏

汉代以后,帝王及贵族阶层的好射之风有增无减。唐高祖李渊每年都要举行一两次大规模的射猎活动,唐太宗李世民曾在射猎活动中亲手射死“犯驾”的野猪。唐宋以后,射箭被列为武举考试的重要科目。“武举制”是唐代女皇武则天开创的一种选拔军事人才的考试制度。武举考试由兵部主持,考核内容包括骑马、射箭、马枪、负重等技术,其中射箭就占了5项:长垛、马射、步射、平射和筒射。

民间射箭活动在宋代广为流行,如以习射为主的民间组织“弓箭社”,在当时的河北一带就有数百个,弓箭手达3万多人。据《梦粱录》记载,南宋临安(今浙江杭州)的民间射箭组织“射弓踏弩社”“射水弩社”,入社者需“武艺精熟,射放娴习”。宋代官方为推广射箭,于元丰二年(1079年)颁布了《教法格并图像》,对步射持弓、发矢和马射等射术,均配以详细的文字说明和图解。

对于辽、金、元等少数民族政权来说,骑马、射箭等技能是其军事力量的重要倚仗。统治者大多武艺精熟,经常率部出猎,借以练兵习武。金熙宗“畋于沙河,射虎获之”,金章宗“猎于豁赤火,一发贯双鹿”,无不显示出精湛的射技。元代还专门置有猎场,参与射猎者一次可逾两万人,并有训练过的猛犬、鹰隼等协助追捕猎物。

乾隆皇帝大阅图绢本设色 332.5×232cm 清 郎世宁 故宫博物院藏

满族世代“ 无事耕猎,有事征调”,自谓以“骑射立国”。清军入关夺取天下后,为了避免八旗子弟贪图安逸,荒废骑射,迅速恢复了射猎阅军制度,尤以康熙、乾隆两朝为甚。据《东华录》记载,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康熙皇帝开辟了热河木兰围场,把“木兰秋狝”定为一项大典,聚蒙古各部于木兰围猎,并举行塞宴。至乾隆朝尚保持着“皆因田猎以讲武事”,但其后的几个帝王基本上将木兰围场作为避暑娱乐之地了。回顾其间种种,既是王朝兴衰的缩影,又是“一箭定乾坤”悠长时代的孤独谢幕。

射以成礼:进退周还不逾矩

作为一种改变人类生存方式和社会秩序的强大工具,弓箭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政治化,成为政治权力的象征。“弓矢斯张,干戈戚扬”描述的是周文王先祖公刘率本部族迁徙时的壮观场面,证明弓箭早在奴隶社会时期就已成为一种重要的仪仗。

宣称以“礼”治天下的西周,更是进一步将射箭演化为“射礼”。《礼记·射义》中记载:“是故古者天子,以射选诸侯、卿、大夫、士。射者,男子之事也,因而饰之以礼乐也。”不仅卿、大夫、士这些一般人才是通过射礼选拔的,而且那些贵为诸侯的人才也要通过射礼选拔出来。

獵归图 明 佚名 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馆藏

射礼分为大射、宾射、燕射、乡射四种。大射,是天子或诸侯会集臣下在祭祀前举行的选择参加祭祀人选的活动;宾射,是诸侯朝见天子或诸侯相会时举行的射礼;燕射,是大夫以上的贵族在行宴会之礼后举行的射礼;乡射,是乡大夫和士在饮酒礼之后为荐贤举士而举行的射礼。

根据诸侯在射礼中的表现,周天子会增加或削减其封地与爵位。《周礼》《仪礼》等古籍对射礼中天子、诸侯、乡绅所使用的箭靶和弓以及所奏乐曲、礼仪程式等都有明确的等级规定。《礼记·射义》曰:“故天子之大射谓之射侯。射侯者,射为诸侯也。射中则得为诸侯,射不中则不得为诸侯。”大射也称“射侯”,箭靶也称“侯”。

侯用皮革或布制成,其上画虎、熊、豹、麋等兽形。《周礼》中记载:“王大射,则共虎侯、熊侯、豹侯,设其鹄。诸侯则共熊侯、豹侯。卿大夫则共麋侯。皆设其鹄。”其中将各个级别的射者所射的侯进行了明确区分。除此之外,在场所、着装、伴奏的乐曲与段落、报告结果的人数和评价标准等方面,射礼也无不刻意凸显身份地位的差异。值得一提的是,西周射侯中已出现了组织、准备、引导竞射的“司射”,报靶的“获者”,记录、宣布成绩的“释获者”等专职人员,用现代体育的观点来看,他们应该是我国有文字记载的最早的射箭裁判员了。

胡人围猎图卷 绢本设色 49×660cm 明 仇英 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馆藏

春秋战国时期,战争频繁,社会混乱。一批儒家知识分子认为混乱的根源在于“礼崩乐坏”,呼吁回归西周的礼制秩序,提倡德治。孔子、孟子等纷纷著书立说,推广寓射于教的治心修身教育,在提倡“贯革之射”的同时,又提出了“进退周还必中礼”“射以观德”的理念,将射礼由竞技比赛演变成了进行礼仪教化的手段。

秦代以后,随着郡县制的全面推行,射礼因丧失了巩固政权、维护社会秩序的功能,渐趋衰落。秦至西汉未行大射礼,魏晋时期射礼名存实亡。纵使如此,射礼却从未真正消亡。自东汉永平二年(59年)“临辟雍,初行大射礼”至清代,各代正史的本纪中皆有关于皇帝行大射礼的记载。

随着历史的演进,弓箭礼器化的趋势更加显著。《史记·司马相如列传》有云:“天子乃拜相如为中郎将,建节往使。至蜀,蜀太守以下郊迎,县令负弩矢先驱。”说的是汉朝司马相如到蜀郡时,当地的县令背着弩、箭在前面开道迎接,以示尊敬,这也反映出汉代有以弓箭做礼器的习俗。到了宋朝,皇帝出宫归来,要向宫门城楼上的护卫射出一种特制的金箭,待守宫将士核验后,确信是皇帝回宫才开门放行。可见,弓箭已成为一种应用范围十分广泛的礼器。

画彩女射俑唐 故宫博物院藏

射以怡情:忧愁寂寥一箭消

随着科技、经济和社会的不断发展,先前军事化、贵族化的事物变得日趋生活化、平民化,射箭也不例外。魏晋南北朝时期,射箭的竞技和娱乐色彩渐浓,并产生了正式的竞赛活动。《北史·魏宗室常山王遵传》记载,魏孝武帝曾在洛阳华林园举行过一次射箭比赛,将一个能容两升酒的银杯悬于百步以外,令众人竞射,射中者即得此杯,结果濮阳王获此奖杯。这当是我国历史上最初的射箭奖杯赛了。在敦煌莫高窟北周时期的壁画中,也有表现射侯比赛的画面。

隋唐时期,王公贵族以骑射为乐。唐高祖李渊的第四子李元吉曾宣称:“我宁三日不食,不可一日不猎。”与此同时,妇女射箭开始流行,对于许多唐代女子来说,射箭既是一项体育运动,也是一项休闲娱乐活动。王建的《宫词》写道:“射生宫女宿红妆,把得新弓各自张。”卢纶的《天长久词》中也有“楼船泛罢归犹早,行遣才人斗射飞”的诗句,可见宫女、才人的射术精湛,足以称得上“巾帼不让须眉”。射箭因其竞技性和娱乐性,同样受到文人骚客的喜爱。“诗仙”李白自诩“闲骑骏马猎,一射两虎穿”,“诗圣”杜甫也毫不逊色,在《壮游》诗中写道:“射飞曾纵鞚,引臂落鹙鸧。”

宣宗行乐图·射箭 绢本设色 明 佚名 故宫博物院藏

至宋代,曾高居庙堂之上的射侯在民间已相当普遍。人们开始试图摆脱那些墨守成规的礼法,将射箭变为一种纯粹以休闲娱乐为目的的体育游戏。北宋欧阳修所制的“九射格”,是参照古礼将射礼纳入酒令,用虎、鹿、熊、雕、猿、雉、兔、雁、鱼9种动物绘为一个大侯,“射中其物,则视筹所在而饮之”。

九射格 宋 欧阳修

明清时期,射侯之风可谓遍及朝野。笔记小说、诗词俚曲中常有相关记载,并有宫廷和民间的绘画、版画等流传于世。明人所绘《宣宗行乐图》中,第一部分即是《射侯图》。画面中有宫中射手14人,其中一人正拉弓欲射,其余13人散立其左右;远处立旗帜两面,两旗当中立侯;旗之两侧,各立二人准备拾箭。清代晚期,北京城中常见鹄棚、箭挡儿等设置,而前来射侯的都是些纨绔子弟,他们自带弓箭,互相角射。

们在娱乐身心上的创造力是无穷的。由于庭院不够宽阔,不足以张侯置鹄;或者宾客众多,不足以备弓比耦;或者有的宾客的确不会射箭……诸多因素下,人们便以矢为箭,以壶替侯,以投代射,謂之“投壶”。投壶既是一种礼仪,也是一种宴饮时做的游戏,它盛行于战国,在唐朝发扬光大,随后不断发展成熟。宋熙宁五年(1072年),司马光还编著了游艺书《投壶新格》,其中蕴含治心、修身、为国、观人等方面的丰富思想。明代,投壶之乐十分兴盛,已演变出14 0多种投法。

投壶画像砖拓本 东汉

根据休闲娱乐的需要,人们又创造出了众多民俗活动,如辽代农历三月三的“射木兔”、金人的“端午射柳”、元人腊月下旬的“射草狗”等。有趣的是,唐代宫女更是将射箭改造成“射粉团”的游戏。据《开元天宝遗事》记载:“宫中每到端午节,造粉团、角黍,贮于金盘中,以小角造弓子,纤妙可爱,架箭射盘中粉团,中者得食。盖粉团滑腻而难射也,都中盛于此戏。”

倏忽千年,从军事、礼仪到德育、体育,中国传统射箭经历了许多改变,也始终坚守着一些不变。变的是箭、弓的形式乃至射艺的规则,不变的则是蕴藏于其中的静思笃学、恒以致远之精神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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