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藏家》主题的认知诗学解读

2021-10-29 02:20赵晓囡
文学教育·中旬版 2021年10期
关键词:收藏家

赵晓囡

内容摘要:从认知角度对文本的阐释关注于作者-文本-读者三者互动的关系,开拓了文学阐释的新视角。本文以福尔斯的经典小说《收藏家》为例,从认知诗学角度入手对其进行解读,借助篇章隐喻概念,分析作者独特的叙事手段在凸显小说主题、以及辅助读者认知方面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关键词:《收藏家》 认知诗学 篇章隐喻

《收藏家》(The Collector,1963)是英国当代著名小说家约翰·福尔斯(John Fowles, 1926- 2005)的成名作,讲述了一位变态的蝴蝶收藏家从收藏蝴蝶发展到收藏女性的故事。男主人公弗雷迪(Frederic Clegg)是一个出身低微的小职员,从小便爱好收藏蝴蝶。像捕捉蝴蝶一样,他把窥视已久的艺校女生米兰达(Miranda Grey)绑架并收藏在郊外一所隐蔽古宅的地下室,最后导致米兰达患病惨死。

《收藏家》自发表以来,备受学术界和文学批评界的关注。国内外学者主要从心理学、女性主义、生态批评、比较研究、解构主义等多种批评角度对小说进行研究。Elena Semino(2003)从概念隐喻和整合理论出发,探讨叙事小说中“心智风格”(mind style)的语言学构建,是从认知领域对该小说研究的全新尝试。本文拟从认知诗学理论入手,通过对《收藏家》内在认知理据的挖掘,使其主题意义得到更充分的解读。

一.认知诗学与隐喻

认知诗学是近十几年来在国内外蓬勃发展的一门新兴学科,是基于认知心理学、认知语言学和文学批评理论基础之上的一门新型的交叉学科。它不是文学对语言学的简单借鉴或语言学对文学的渗透,而是一种新的系统的文学理论,是语言学研究与文学研究的新接面(熊沐清,2008) 。不同于传统的文学批评和评论方法,认知诗学主要研究文学与认知的关系,重在从心理认知过程和规律来阐释文学语境中文本的语言、结构、文学效果以及三者之间的关系,是对整个文学活动过程的重新估量。

Stockwell(2002)在其专著《认知诗学导论》中提出了认知诗学分析所使用的工具,包括图形背景、原型范畴、认知指示、脚本和图式、心理空间、概念隐喻、偏离类型等。隐喻是认知语言学的核心概念之一,也是认知诗学的核心范畴。Lakoff和Johnson在1980年出版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一书,开创了隐喻研究的认知视角。他们认为,“隐喻在日常生活中是无处不在的,不仅在语言中,也在思維和行动中”(Lakoff & Johnson, 1980: 3) 。此外,他们指出,人们的概念体系也是隐喻的。隐喻的实质是以一种事物去经历和理解另一种事物(Lakoff & Johnson, 1980: 5) 。他们将隐喻分为源域和目标域,源域具有具体性,目标域具有抽象性。人们在感知和认识事物时总是以具体、熟悉的事物去理解抽象、陌生的事物。在隐喻理论中,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相似性的特征映射是探讨隐喻生成的核心内容。从此,西方对隐喻的研究进入了认知阐释的构建主义轨道,并开始重视在篇章层面上对隐喻生成理论的研究,见Halliday (1985), Martin (1992), Werth (1999), Kovecses (2002), Cameron和Stelma (2004)以及魏纪东(2009)等。下面我们借助认知诗学的隐喻概念,揭示福尔斯独特的叙事手段在凸显小说主题、以及辅助读者认知方面所起到的重要作用。

二.《收藏家》的篇章隐喻分析

文学语言的一个显著特征就是大量使用隐喻,作者往往借助隐喻来说明和解释读者不太熟悉或不太了解的事物。篇章隐喻就是以一个隐喻贯穿语篇始终,形成一个核心隐喻,支配若干由隐喻或由一个中心意象引申出若干相关的次要意象(廖美珍,1992)。作者选定一个隐喻作为语篇主题,以此支配整个语篇的脉络,语篇按照隐喻主题这一线索发展下去,从而决定了整个语篇的模式,形成了语篇的信息流。《收藏家》是典型的叙事语篇,在一定的叙事结构框架内展开,并且与隐喻化的过程相辅相成。在《收藏家》中,弗雷迪爱好采集、收藏蝴蝶,在弗雷迪眼中,年轻、漂亮,充满活力的米兰达就是一只难得一见,美不胜收的蝴蝶,是最珍贵的藏品。于是,小说围绕捕蝶者和蝴蝶上演了一场囚禁与对抗的人性悲剧。米兰达像蝴蝶一样的悲剧命运正是涵盖全书的基本隐喻(root metaphor),以此为基础,小说中不同的子隐喻(micrometa- phor)围绕着这一主隐喻做出渐进性的、有规律的、系统的描述,使得不同子隐喻间的语义连贯起来,展开故事情节:收藏家观察蝴蝶——收藏家捕捉蝴蝶——收藏家控制蝴蝶——蝴蝶试图逃脱——收藏家困死蝴蝶。

《收藏家》中男女主人公弗雷迪和米兰达之间的关系体系,如同收藏家和蝴蝶之间的关系体系一样发展和演变,整个语篇围绕这一基本隐喻展开叙述。从隐喻系统内部结构的分阶段解构,可以看出作者正是通过这些子隐喻,组成同一语域的语义内容,对基本隐喻从多侧面、多角度进行描述,使得该小说在隐喻延伸、推进中形成,完成命题的最终论述,也使得作者的情感得到了充分的发泄。同时,通过对源域概念逐一阐释推进,按逻辑顺序投射到目标域,在读者头脑中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认知图式,使读者的理解更加清晰、感情更加强烈。

1.收藏家观察蝴蝶

从小说开始,米兰达就触发了弗雷迪所有关于蝴蝶捕捉和收藏的感觉和想象。像昆虫爱好者观察昆虫做好记录一样,弗雷迪把每次见到米兰达的情景也写入他的“观察日记”中。弗雷迪还很专业地用标注昆虫的方法来对米兰达作标记。米兰达的浅色迷人长发,在弗雷迪看来如同 “像茧丝一样柔软光滑”(P3)。弗雷迪更是赤裸裸地视米兰达为蝴蝶,“看见她,我总觉得是在捕捉一只稀有的蝴蝶,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像人们常说的那样,心都提到嗓子眼儿里了。”他把米兰达比喻成一只“‘难以言传、‘难得一见、‘美不胜收的纹黄碟”,“更符合真正鉴赏家的胃口”(P3)。从这里可以看出,弗雷迪自诩为收藏家,他的收藏定位很高,蝴蝶要珍品,异性要最美的、纯洁无暇的,能激发爱情的尤物。街头的妓女,在他看来只是“形容憔悴,十分平庸,就像被人挑拣过的一个标本,你看了一定扭头就走,不想收藏”(P9)。弗雷迪如同观察蝴蝶一样窥探米兰达,把米兰达看作自己的收藏目标。

2.收藏家捕捉蝴蝶

收藏家进入下一个目标:实施捕蝶计划。在买彩票意外暴富后,金钱膨胀了弗雷迪邪恶的本性,由此生成的所谓优越感和力量感使他为所欲为,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弱者身上,体现出其病态人格和温柔外表下的暴力倾向。在弗雷迪看来,绑架米兰达就如同捕获一只稀有的蝴蝶,就连劫持的工具也使用了针对昆虫类的“氯仿麻醉”系列化学品。劫持米兰达正如捕捉罕见的蝴蝶一样需要运气,而自己撞上了大运。在成功绑架米兰达之后,弗雷迪这样描述自己兴奋的心情,“这个夜晚我干了一生中最漂亮的一件事”,“就像捉了一只‘靛青或者‘西班牙蝴蝶王后一样。我的意思是,这种事你一生中只能遇到一次,甚至连一次也遇不到。这种事实际上只能在梦中见到,真正变成现实太难了”(P26)。

3.收藏家控制蝴蝶

收藏和占有美是弗雷迪的人生信条。弗雷迪除了捕捉蝴蝶进行喂养,待日后制成标本外,他还喂养了各式各样的蛾子。在他看来,蛾子也可以培育成精美的蝴蝶,同样,米兰达也是可以培育、教化的。陷入捕蝶者的圈套,米兰达只能沦为弗雷迪的私有“藏品”,失去自由,连新鲜空气和阳光都成了奢侈品。当米兰达看到弗雷迪收藏的珍品蝴蝶,白垩丘蓝蝶和阿多尼斯蓝蝶,被弗雷迪“排列得相当漂亮”,“都按照同一个角度,可怜巴巴地伸展开翅膀”(P129),米兰达既感慨它们美丽的外形,同时也发出了“我的难友们”(P51)的感叹,为蝴蝶,也为自己形同蝴蝶般被操纵的悲惨命运。

4.蝴蝶试图逃脱

弗雷迪占有的目的和快乐和作为鲜活生命个体的米兰达的需求是矛盾的,是为道德所唾弃的。为了赢得自由,蝴蝶会拼命逃脱,米兰达也想尽方法逃离禁锢,却屡次因为力量悬殊和她的善良而失败。无奈之下,米兰达想通过满足捕猎者的性欲来获取自由,不曾料想却恰恰威胁到了弗雷迪作为男人的自尊和特权。弗雷迪写道,“她就像一条毛毛虫,本来用三个月的时间才能长大,却非要几天之内就变成一只蝴蝶”(P96)。在弗雷迪看来,男性是欲望的主体,只有男人才具有性主动权力,而米兰达像一只违背了生长法则“心急的毛毛虫”,侵犯了弗雷迪所倚重的男权,自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P96)。想得到米兰达却偏偏肉体无能,此时的弗雷迪恼羞成怒的情绪正如“捕捉一个希望得到的标本,却没有带网” (P36)的捕蝶者所处的尴尬境地。性无能的自卑感激發了弗雷迪更多非理性的杀戮行为,使其变得更加疯狂、残酷。

5.收藏家困死蝴蝶

米兰达提到,弗雷迪有一种专门困死蝴蝶的玻璃瓶子,称之为 “死瓶”。地下室对米兰达而言就是一个窒息生命、扼杀自由的死亡之瓶。米兰达在日记中记载,“我其实也就是装在那‘死瓶里的一只蝴蝶,拍打这一双翅膀,撞击着明晃晃的玻璃。因为能透过玻璃看到外面的世界,便总觉得可以逃出牢笼。充满了希望,到头来却是一场梦”(P206)。面对弗雷迪的残忍和冷酷,米兰达意识到自己的结局也像极了 “一个死了的、用钉子钉起来的蝴蝶”(P206)。从拍打翅膀求生的蝴蝶,到没有生命迹象的标本,米兰达借用源域蝴蝶暗示着自己悲剧的命运。读者基于感知、互动体验活动获得“蝴蝶、死瓶、标本”等一系列相关的隐喻表达式组成的认知框架,从而更深刻地理解作者表达的美被扼杀的悲剧。虽然弗雷迪没有直接杀死米兰达,但是在米兰达得了肺炎高烧不止,弗雷迪因为害怕恶行暴露,放弃对米兰达的求医治疗,从而将米兰达推向了死亡的深渊。最终,米兰达成了一只死蝴蝶。

由上述分析可见,《收藏家》中含有大量的收藏家和蝴蝶相关的具体隐喻,具体隐喻在文本中起到了统形和化神的作用,将语篇组织成一个连贯、有机的整体,完成了主体隐喻的建构。收藏家从观察蝴蝶起,直至将蝴蝶困死制成标本,构成了一个完整的和收藏相关的认知事件和认知图式。通过隐喻的使用,收藏家和蝴蝶的关系得以投射到目标域弗雷迪和米兰达身上,使读者能更好地理解二者之间捕猎者与猎物的关系。把女性视为物品进行收藏,弗雷迪收藏的深层心理其实就是把女性物化,把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弱者(捕获的蝴蝶、禁锢的米兰达)身上,弗雷迪是男权社会的施虐者,米兰达则是惨死的受虐者。福尔斯用米兰达的死向世人揭示了男权社会的罪恶,体现了其强烈的社会批评意识。

隐喻在文学作品中具有不同于日常的涵义,作者在同样符合语言规范的条件下选择隐喻来表达非常规意义,这就需要读者的积极互动,利用大脑中固有知识和经验努力寻找源域和目标域之间的相似性并进行投射,找出两者的相似性,只有这样才能理解隐喻,加深对作品和世界的理解。

《收藏家》表面来看是匪夷所思的人间悲剧,实际上反映了小说女主人公米兰达和蝴蝶相似的悲剧命运。通过弗雷迪这个极端的例子,福尔斯将弗雷迪的自私、残忍,把米兰达当作蝴蝶标本加以收藏,以昆虫的利用价值来评判人,把人降格为物品,完全否定人类的平等关系进行了有力的批判。

在小说中,福尔斯通过独特的篇章隐喻表达形式,把他对现实社会的见解和个人认知方式传达给读者并影响读者,凸显社会现实,深化小说主题,这也正是福尔斯的创作初衷。同时,文本阅读的过程是动态的过程,读者在阅读中通过调动想象和联想,进一步完善自我认知,更加深入了解小说主题意义是如果建构的,以及作家的内心情感,从而从作家的认知层面更深层次体会作家对世界、对人生的独特理解。

参考文献

[1]本文所引小说原文均出自李尧所译《收藏家》[M]. 约翰·福尔斯著. 海口: 南海出版社, 2014。出自本书的引文只标注页码.

[2]Cameron, L. J. & J. H. Stelma. Metaphor Clusters in Discourse [J]. Journal of Applied Linguistics, 2004 .1(2): 107-136.

[3]Halliday, M.A.K. An Introduction to Functional Grammar[M]. London: Arnold, 1985.

[4]Kovecses, Z. Metaphor: A Practical Introduction[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5]Lakoff, G. & M. Johnson. Metaphors We Live by[M]. Chicago: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80.

[6]Martin, J. R. English Text: System and Structure[M]. Philadelphia: John Benjamins, 1992.

[7]Semino, E. A cognitive stylistic approach to mind style in narrative fiction [A]. Cognitive Stylistics. 2003:268-277.

[8]Stockwell, P. Cognitive Poetics: An Introduction[M]. London and New York: Longman Group, 2002.

[9]Werth, P. Text World: Representing Conceptual Space in Discourse[M]. London: Pearson Education Limited, 1999.

[10]魏纪东. 篇章隐喻研究[M]. 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 2009.

[11]廖美珍. 英语比喻的语篇粘合作用[J]. 现代外语, 1992(2): 32-35.

[12]李堯. 收藏家[M]. 约翰·福尔斯著. 海口: 南海出版社, 2014.

[13]熊沐清. 语言学与文学研究的新接面-两本认知诗学著作述评[J]. 外语教学与研究, 2008(4):299-305.

基金项目:中国石油大学(北京)2020年本科教改“《英语影视与文学经典》多模态教学模式构建”(编号:XM10720200032),阶段性研究成果。

(作者单位:中国石油大学(北京)外国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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