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年代的陈独秀

2021-10-29 01:03张家康
文史春秋 2021年6期
关键词:李大钊陈独秀

张家康

1945年4月21日,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预备会议上说:“五四运动替中国共产党准备了干部。那个时候有《新青年》杂志,是陈独秀主编的。被这个杂志和五四运动惊醒的人,后头有一部分入了共产党,这些人受陈独秀和他周围人的影响很大,可以说是由他们集合起来,才成立了党。我说陈独秀在某几点上,好像俄国的普列汉诺夫,做了启蒙运动的工作,创造了党……关于陈独秀,将来修党史的时候,还是要讲到他。”(《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工作方针》)陈独秀之所以是中国共产党的主要创始人之一,并非偶然。

《新青年》在北大销售一空

1915年9月,陈独秀在上海创办《青年杂志》,不久改为《新青年》。他在《新青年》提出了至今仍鼓舞人心的口号——民主(Democracy)、科学(Science),即常说的“德先生”和“赛先生”。他在《“新青年”罪案之答辩书》中宣言:“我们现在认定只有这两位先生,可以救治中国政治上、道德上、学术上、思想上一切的黑暗。若因为拥护这两位先生,一切政府的压迫,社会的攻击笑骂,就是断头流血,都不推辞。”

《新青年》在青年中传阅,深受欢迎,成为他们的良师益友。读者给《新青年》写信说:“今春一读大志,如当头受一棒喝,恍然悟青年之价值。”“连续购读,如病者之吸收新鲜空气,必将浊气吐出。”叶挺在湖北陆军第二预备学校读书时,曾以感激的心情致信陈独秀,认为《新青年》“拯斯溺世”“吾辈青年坐沉沉黑狱中……亟待足下明灯指迷者……”青年学生杨振声把《新青年》譬为“春雷”,“惊醒了整个时代的青年”,于是,“心中就生出了叛逆的种子。一些青年逐渐地以至于突然地,打碎了身上的枷锁,歌唱着冲出了封建的堡垒”(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研究所《近代史资料》编译室:《五四运动回忆录》)。

那个时代的青年如罗仲言所回忆的,“读《新青年》是风行一时的事”,陈独秀的文章“有胆量,有勇气,笔陈纵横,独具风格,大家都喜读他的文章”(任建树:《陈独秀大传》)。

从1915年到1922年,陈独秀写了近400篇文章,仅1919年就有150篇之多。这些文章触及大千世界的方方面面,政治、历史、哲学、时事、人口、宗教、文化、体育等,可谓无所不谈。读者,尤其青年读者正是从这些文章中详知他独树一帜的思想、拔山盖世的气节和清新生动的文风。

1917年1月,陈独秀受北京大学校长蔡元培之聘,接任文科学长,在征得蔡元培的同意后,将《新青年》迁到北京,北大同人精心协办;《新青年》的读者与日俱增,由初办时的1000份增至1.5萬份,每期出版后,在北大很快就销售一空。

科学与民主的思想就这样进入北大,如时雨春风,使这所高等学府一改老气横秋、陈旧腐败的气质,进而清新活泼、生机盎然起来。陈独秀以《新青年》和《每周评论》为舆论工具,鼓吹新文化、新思想,让青年学子获取独立的思想人格,敢于冲破封建思想的束缚,迅速行动起来,关心国家大事。

在陈独秀等北大教授的支持和帮助下,北大学生结社组团已成时尚。北大学生邓中夏、黄日葵、许德珩、高尚德、段锡朋、易光嶷等,最先创立国民杂志社,接着,傅斯年、罗家伦等发起新潮杂志社。邓中夏等还组织平民教育团,走街串巷,讲演宣传,唤起平民之自觉心。

不仅在北京,全国的青年爱国知识分子都被鼓动起来,各地纷纷效仿北大,成立社团,办报办刊。五四运动前后,全国的进步社团约400个,报刊有400余种。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协约国取得胜利,中国作为战胜国,理应收回德国在山东的主权。可协约国一方在巴黎举行的“和平会议”上,中国非但收不回主权,反要将德国在山东强占的权益无条件地转让给日本;几乎与此同时,上海也在召开所谓南北和平的会议,那些割据一方、鱼肉民众的军阀、政客,根本没有和平的诚意,“和谈”自然毫无结果。

陈独秀认识到巴黎和会就是西方列强的分赃会议,他说:“难道公理战胜强权的解说,就是按国力强弱分配权力吗?”(《每周评论》第七号)至于国内政治问题,他主张中国“若想真和平,非多数国民出来,用那最不和平的手段,将那顾全饭碗,阻碍和平的武人、议员、政客扫荡一空不可”(《每周评论》第十九号),唯有如此,中国才能实现真正的和平。

这些激进的政治主张,深受青年的欢迎和支持,青年学生奉他为导师,成为他的追随者和崇拜者。中共早期党员罗章龙回忆:“陈独秀的这些言论非常符合当时激进青年的心意。青年们对他十分敬佩,亦步亦趋团结在他的周围。”(《椿园载记》)

最负盛名的新派学者

1919年5月4日,震惊中外的五四运动爆发,北洋政府立即镇压学生运动,仅6月3日和4日,就逮捕800余名学生。北京笼罩在恐怖之中,好友劝陈独秀南下暂避风头,他不肯。6月8日,他在《每周评论》发表《研究室与监狱》,全文不足百字,却成为那一时代鼓舞革命者的警世格言:“世界文明发源地有二:一是科学研究室,一是监狱。我们青年要立志出了研究室就入监狱,出了监狱就入研究室。这才是人生最高尚优美的生活。从这两处发生的文明,才是真文明,才是有生命、有价值的文明。”

他还起草《北京市民宣言》,对内政外交提出具体的5条要求,表达他“平民征服政府”的思想,号召学生、商人、劳工、军人等,惟有直接行动,以图根本之改造。6月11日22时,他在散发《北京市民宣言》时,被京师警察厅逮捕。

陈独秀被捕的消息最先在《晨报》披露,随后,《北京日报》《公言报》《申报》《时报》《民国日报》《时事新报》《神州日报》和全国各地报刊都相继在显著版面公布消息,陈独秀一时成为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新派领袖。

全国各界立即掀起营救陈独秀的高潮,学界、教育界、社会各界和安徽各界,或以单位或以个人名义,纷纷致电致函,要求立即释放陈独秀。孙中山在上海召见北洋政府代表许世英时说:“他们这些人死了一个,就会增加五十、一百个,你们尽做着吧!”

失却自由的陈独秀非但没有被孤立,反而得到更多人的理解、支持和声援。李达在1919年6月24日《民国日报》副刊发表《陈独秀与新思想》一文,说:“捕去的陈先生,是一个肉体的陈先生,并不是‘精神的陈先生,‘肉体的陈先生可以捕得的,‘精神的陈先生是不可捕得的。”(王光远:《陈独秀年谱》)青年毛泽东在1919年7月《湘江评论》创刊号发表文章说:“我们对于陈君,认他为思想界的明星……”

陈独秀出狱前后,李大钊相继撰文予以声援。陈独秀被捕时,李大钊借用一位读者的话说:“现在好久不见‘只眼(陈独秀笔名)了,是谁夺了我们的光明?”他还欣然写作一首白话诗《欢迎独秀出狱》说:“我们现在有了很多化身,同时奋起。好像花草的种子,被春风吹散在遍地。”(王光远:《陈独秀年谱》)

陈独秀并没想到,他的被捕会有如此大的影响,会后继出“很多化身”,如孙中山说的“五十、一百个”,以至很多很多,他们中竟出现如毛泽东、李达、邓恩铭、包惠僧、刘仁静、瞿秋白、恽代英、周恩来、邓中夏等后来的中共一大代表和早期中共党员。

1920年1月29日,陈独秀应汪精卫、章士钊等函邀,为筹办西南大学的事宜秘密来到上海。2月4日,他溯江而上来到武汉,在这里进行多场讲演,提出“三个打破”的政治主张,即“打破阶级的制度,实行平民社会主义”“打破继承的制度,实行共同劳动”“打破遗产的制度,不使田地归私人传留享用”(王光远:《陈独秀年谱》)。

这些摇撼当时制度和体制的言論,对于专制的当权者来说,自然是反动的,故明令其停止讲演。陈独秀只得乘车返回北京。京师警察厅得知他已潜出北京多日,决定在他返京时逮捕囚禁他。李大钊和高一涵等得知这一消息,立即派人静候在北京西站,将他秘密送至北大教授王星拱家。2月中旬,李大钊护送陈独秀出京,二人乔装打扮,乘一辆骡车,沿着公路前往李大钊的家乡河北乐亭。

“碰到一批搞政治的朋友”

陈独秀在北大,让一些人不痛快,他们处心积虑地要将他逐出北大,甚至不惜辱没斯文,罗织所谓私德问题的罪名,刻意向他泼脏水。蔡元培抵挡不住压力,只得于1919年4月8日晚召集文理科教授会议,决定由教务总长马寅初管理北大文科和理科,这样一来,文科学长一职于无形中取消,陈独秀体面地离了职。

他的好友胡适此时恰不在北京,没能阻止这一事态,事后,胡适对以“私德太坏”而将“学界领袖”陈独秀挤出北大一事,一直惊诧不已,在1935年12月23日《致汤尔和》信中遗憾地说:“独秀因此离去北大,以后中国共产党的创立及后来国中思想的左倾,《新青年》的分化,北大自由主义者的变弱,皆起于此夜之会。”(《胡适来往书信选》)又说:“在上海,陈氏又碰到一批搞政治的朋友——那一批后来中国共产党的发起人。”(唐德刚:《胡适口述自传》)毛泽东也说过类似的话——“陈独秀和他周围的一群人”(《中国共产党第七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工作方针》),不过,所说的“这群人”不仅是上海,还包括北京乃至全国,可见陈独秀的号召力和凝聚力。

陈独秀在上海“搞政治的朋友”指的是李达、李汉俊、沈玄庐、陈望道、俞秀松、沈雁冰、邵力子等,他们大多住得很近,经常一起聚谈。陈望道回忆:“我们反复地谈,越谈越觉得有组织中国共产党的必要。”(陈望道:《回忆党成立时期的一些情况》)5月,陈独秀在上海成立马克思主义研究会,陈独秀为负责人,会员有沈雁冰、李达、李汉俊、陈望道、邵力子等,戴季陶和张东荪也参加过几次活动。

陈独秀先住在亚东图书馆,后又迁至环龙路老渔阳里二号,《新青年》编辑部也设在这里。不久,这里便成为筹组中共的重要活动场所。

《新青年》因陈独秀的思想倾向而有了根本性变化,由宣传民主主义改为宣传社会主义,其中尤以《劳动节专号》为分水岭。中共早期理论家蔡和森说:“《新青年》原本是宣传美国思想的机关刊物,但是到仲甫同志倾向社会主义以后,就由美国思想变为俄国思想,宣传社会主义了。”(《蔡和森的十二篇文章》)

在黑暗中迷茫的青年为真理所召唤,不少人来到上海,来到《新青年》编辑部,希望陈独秀指条光明之路。陈独秀将他们安排在中共上海党组织开办的外国语学校学习,他自己常来讲课。这些青年学成后,大多被送往苏联学习深造,不少人回国后成了忠诚的革命家,如罗亦农、王一飞、萧劲光、刘少奇、任弼时、汪寿华、柯庆施、蒋光慈、陈为人等。

“南陈北李”相约建党

1927年,李大钊遇难后,北大教授高一涵在《民国日报》发表悼念文章说:“时陈独秀先生因反对段祺瑞入狱三月,出狱后,与先生(即李大钊)同至武汉讲演,北京各报均登载其演辞,先生因此大触政府之忌。返京后则化装同行避入先生本籍家中,在途中则计划组织中国共产党事。”这就是“南陈北李,相约建党”的最初版本。

胡适曾比较“南陈北李”,他说:“李大钊在1918年和1919年间,已经开始写文章称颂俄国的布尔什维克革命了,所以,陈独秀比起李大钊来,在信仰社会主义方面却是一位后进者。”(《胡适口述自传》)历史也确实如此。但是,以陈独秀的声望和影响,一旦形成坚定的信仰,他在当时的号召力和凝聚力自然要超过李大钊。中共早期党员萧克将军于1993年6月在《陈独秀诗集序》中说,“南陈北李”,相约建党,“是合乎历史事实的定论。李大钊作为创党主要人物之一是对的,但陈独秀应属首位”。

1920年4月,共产国际远东局派遣维经斯基等人来到北京,通过北大的两名俄籍教授,与李大钊多次交谈,表示要帮助建立共产党。据张申府回忆,李大钊当即写信介绍维经斯基等人“到上海去见陈独秀,要陈独秀建党”(张申府:《建党初期的一些情况》)。

维经斯基来到上海,和陈独秀见了面,两人一拍即合,陈独秀愉快地接受了组党的使命。6月,陈独秀、俞秀松、李汉俊、施存统、陈公培5人开会,筹备成立共产党,并起草党纲10余条,明确提出“用劳农专政和生产合作为革命手段”。

在陈独秀的主持下,上海成立中国第一个共产党组织,成员有陈独秀、李汉俊、沈玄庐、陈望道、俞秀松、施存统(时在日本)、杨明斋和李达。第一次会议选举陈独秀为书记,并函约各地的社会主义者组织支部。

1921年7月23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在上海举行。此前,陈独秀为陈炯明所聘,担任广东省教育委员会委员长兼预科大学校长,因教育上的一些事务而不能出席,李大钊因故也没有出席。这样,“南陈北李”都缺席了中共一大。大会选举陈独秀、李达、张国焘组成中央局,陈独秀为中央局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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