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意识 现代技法 诗化表达

2021-10-28 01:06张西萍
今传媒 2021年10期
关键词:杨开慧李梅之恋

“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1957年5月11日,毛泽东发表了这首雄奇瑰丽、气贯长虹的浪漫主义杰作,其中饱含着对爱妻杨开慧深沉的爱和怀念。20多年后的1980年,在重新修缮杨开慧烈士故居之际,工人们竟然在墙缝中发现了一沓杨开慧写给毛泽东的书信,写信的时间是1927年到1930年。这些信件犹如一串钥匙,打开了杨开慧尘封的内心世界,她对信仰的坚守,对爱情的忠贞,她承受的孤独、凄清和苦难,让今天的我们感佩不已。2021年,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温婉骄杨、英雄女杰——杨开慧被列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作出突出贡献的重要英雄模范人物之一。值此具有特殊意义的时刻,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推出了新编碗碗腔现代戏《骄杨之恋》,这既是对剧院红色血脉的有力传承,也体现了国家级艺术院团的使命和担当。

尽管在这之前,无论是影视还是戏曲,已经有多个版本的杨开慧形象,但《骄杨之恋》对杨开慧的塑造有其新的视角、新的开掘、新的创造。该剧从历史幽微处着眼,通过有限的文献资料,还原了一个真实丰满、激荡人心的英雄形象。长期以来,人们对杨开慧的记忆停留在伟人的妻子这个层面,但是《骄杨之恋》让我们强烈地感受到,杨开慧无论是作为勇敢追求爱情的新女性,还是无比坚定的革命战士,她都始终是独立的、丰满的和富有光彩的。她不会被伟人的光芒所遮掩,反过来又再次映衬、折射了伟人的光芒。忠魂归去,浩气长存,尽管历史已经远去,但她坚贞的选择,壮烈的牺牲,依然让人“泪飞顿作倾盆雨”的万般感动。杨开慧,一个英雄的名字,一个至真至纯的生命,如流星划过天际,瞬间铸就永恒。

经过当代著名导演查明哲,编剧王建平,中国戏剧二度梅得主李梅等艺术家用心、用情、用功的创作,《骄杨之恋》呈现出了很高的艺术品质,是近期戏曲舞台向着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目标不断攀登的重要收获之一。该剧最大的亮点有以下几点令人印象深刻。

一、诗歌的妙用是全剧的主线之一

该剧剧作呈现散文式结构,四场戏,四个场景,看似关联不大,实则层层推进。杨开慧从青春少女成长为坚定的革命战士是明线,而现代舞的运用、打更人的隐喻、诗歌的引入是三条暗线。这里重点来说几处诗歌的引入和妙用,分别表现了杨开慧不同时期的内心世界、精神风貌。正如本文开篇所述,《骄杨之恋》的创作因诗而起,在创作中也做到了以诗串联,诗意升华。

第一场,杨开慧在福湘女中和校方据理力争,当众吟诵杜甫的《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表现了杨开慧虽为红妆,出身优渥,但仍饱含兼济天下的家国情怀,为她后来走上革命道路做了情与理的铺垫。可以说是:“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第二场,当杨开慧得知毛泽东要来演讲却又没有主动与自己联系时心生疑惑,此时她吟诵了屈原的《橘颂》,以此来表达她对心上人的崇拜与信任。当她面对王春和热烈的求爱时,她又引用毛泽东的《沁园春·长沙》,表达了自己与心爱之人志同道合,携手终生的坚定信念。

第四场,当杨开慧面对叛徒的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时,她又朗诵了裴多菲的诗:“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她用铮铮铁骨、铿锵誓言诠释了“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豪迈气概。

中国戏曲以写意和诗化为主要审美特征。所以,戏曲又被称为“剧诗”。而诗歌又是一种高度凝练的文学样式,特别注重留白,几句诗便抵得过万语千言。同时,诗歌又是一种形象的表达,通常会以隐喻象征,托物言志的方式曲折地表达作者的思想。歌德说:“真理和神性一样,是永不肯让我们直接识知的,我们只能在反光、比喻、象征里面观照它。”因此,《骄杨之恋》对诗歌的引入可谓点睛之笔,不仅提升了作品的文学性,也使观众回味无穷。

二、以现代的意识,用现代的技法完成诗意的表达和升华《骄杨之恋》使用了旋转舞臺,高低错落的青石台阶和拱桥既凸显了湖湘大地的自然环境,同时也让演员的表演有了依托,更为导演的创作提供了无限的可能。第一场,刚刚觉醒的青年学子为新思想热切呼唤,导演让她们如雕塑般在旋转舞台上徐徐掠过,仿佛一阵青春的风吹过;第二场,旋转舞台转化为江南水乡,一位俏佳人,一根绿竹竿,无船胜有船,演员的表演随着水的起伏而律动,非常优美,赏心悦目;第四场,旋转舞台转化为幽深阴森的铁窗牢房,窗外一枝梅花凌寒怒放,极富纵深感;结尾,烈士倒下的地方,宛如高高的山岗,令人敬仰。

纵观全剧,导演的一切创造都在围绕旋转舞台进行。是流动的舞台给了他丰富的意象,让所有的表演找到了支点,让舞蹈、灯光等现代技法得以淋漓尽致地发挥。我们很难想象《骄杨之恋》这样一部复杂的、充满象征意义的剧作如何在一个传统的、三堵墙的舞台上去呈现。所以,旋转舞台解决的不仅是表演环境的问题,也不仅是场景转换的问题,而是审美风格的确立和主题思想的阐释问题。

同时,《骄杨之恋》对色彩的运用也可谓匠心独运。我们通常会在影视艺术中关注色彩的表现力,而《骄杨之恋》让我们发现戏曲也可以借助色彩来营造意象,表达思想。如天空般纯净的蓝色,象征着杨开慧的青春岁月;如生命般蓬勃的绿色,象征着杨开慧丰盈的爱情;如鲜艳的红色,象征着她生命的壮烈。除此之外,牢房内梅花颜色的变化也颇有深意。白梅象征着纯洁和坚贞,红梅则象征着牺牲和壮烈。

其实,旋转舞台也好,色彩的运用也罢,归根结底是为了意境的营造,创作思想的表达。什么是意境?它既是人物生活的自然场景,更是艺术家虚拟的幻境。“化自然之实境为心造之虚境,既生于意外,又蕴于象内,它源于自然,却比自然更美”[1]。“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之心灵具体化,肉身化,这就是艺术境界”[2]。总之,该剧在意境营造方面可谓煞费苦心,其效果也是非常显著的。

查明哲先生不愧为当代戏剧舞台的高手。《骄杨之恋》是他把“思想的人性样态”转化为“活动的人物形态”来进行现代意义表达的成功实践。这既需要在古典戏曲的宝藏中不断挖掘,又需要借助现代的舞美、舞蹈、声、光、电等手段统筹协调。全剧四次使用现代舞,既是主人公内心世界的外化,又是创作主体对人物的诗意阐发,极大地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这四次现代舞分别是青春之舞、春情之舞、炼狱之舞、忠魂之舞,通过舞蹈把人物的灵魂活生生地展现在观众面前。导演不仅用传统的唱念做打、四功五法塑造人物,更重要的是借助现代技法表现思想。尽管现代舞并非传统戏曲特有的方式,但运用在剧中丝毫也不违和,戏曲本身就是以歌舞演故事的艺术。“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3]所以,相对于唱,舞蹈更能表现浓烈的、极致的情感。

再如导演对两位打更人的设计也堪称精准老辣。首先,打更人是在暗夜中行走的人,而革命者是在特殊的环境中播撒火种的人,两者命运相似,互为衬托隐喻。同时,打更人又是串联起整个剧作的幕间人,很好地调节了戏剧节奏。不难看出,打更人的道白有几分话剧的力道。査明哲导演将他在话剧中积淀的深厚功力运用于此,果然是句句老辣,功力深厚。通过打更人的道白,观众真切地感受到了当时斗争的残酷,革命者的壮烈。

除此之外,导演在剧中的精妙之笔还有很多,信手拈来都是高级的处理。例如,开篇对毛泽东诗词的逐句打光,实际是一种对观众的引领;落幕时漫天的霞光,是对霞姑生命的礼赞,诗意的升腾;还有杨开慧在面对写与不写离婚书的巨大精神压力时错愕停顿达1分多钟,此时全场静默,仿佛能听见演员和观众的呼吸,极具震撼力。

三、主演以及所有演员的倾情创造

古典戲需要角儿的魅力,现代戏同样需要角儿的魅力,在导演的帮助下,角儿会焕发出新的光彩。应该说在查明哲导演的启发点化之下,剧中的每一个角色都展现得准确、生动。其中最为惊艳的是主角李梅的演绎,可以预期的是,《骄杨之恋》正在成为她继《迟开的玫瑰》《大树西迁》之后的又一巅峰之作。

李梅被人称为三门抱,秦腔、眉户、碗碗腔皆能。她的演唱清新脱俗,优美动听。此次《骄杨之恋》进一步显现了她驾驭碗碗腔的深厚功力。除此之外,李梅的歌唱天赋也非同一般。例如,剧中多次出现湖南民谣《傻俊角》,李梅用她的浅吟低唱充分表现了杨开慧的女儿心事,侠骨柔肠,为全剧增色不少。值得一提的是,《骄杨之恋》将碗碗腔这一陕西地方小剧种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经过音乐团队的精心打造,碗碗腔在委婉缠绵的特质上,又增添了大气舒展的独特魅力。

李梅的表演含蓄雅致,张弛有度,这与她本人知性优雅的气质和对主角驾驭娴熟的能力是分不开的。尤其是杨开慧入狱后的几场戏,李梅的表现可以用演技炸裂来形容。现代戏最难的是化用戏曲的程式动作为现代人的日常生活,并且不失戏曲的韵味,否则就可能掉入话剧加唱的陷阱。举个例子,当敌人以拷打小岸英胁迫她写离婚声明时,她万箭穿心,进退两难。此时的李梅不仅有疾风暴雨般的唱腔,更运用了一连串的程式动作来表现人物内心的悲愤。此时她镣铐加身,但镣铐也成为了她表演的重要抓手。甩链子、大翻身、揪链子、再翻身、鱼跃、搓步、跪步……最后无力地扑倒在台阶上。李梅把这一连串难度很高的表演完成得一气呵成,荡气回肠。之后,为了救儿子,她不惜以死相抗,随即晕倒在地。而这个晕倒的动作运用的正是她在《鬼怨》中拿手的慢卧鱼,缓缓倒下,优美凄绝。

还有牺牲的前夜,杨开慧即将与懵懂的儿子诀别,李梅那种自然真实的表演把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疼爱和不舍演绎得淋漓尽致。这一段导演的处理也非常高明,没有哭天抢地,没有大段嘱托,更没有刻意煽情,反而是一种风轻云淡,甚至母子之间还有几分难得的欢愉,岂不知此时此刻观众已经潸然泪下。这是一种笑中带泪的处理,也是艺术的至高境界。总体来说,李梅演活了杨开慧,生动地诠释了杨开慧的各个侧面。面对眼前的孩子,她是柔情似水的母亲;遥对远方的丈夫,她是忠贞不渝的爱人;面对凶残的敌人,她是不屈不挠的战士。

当然,艺术作品都是在不断地打磨中日臻完美的。《骄杨之恋》还处于首轮演出阶段。目前来看,整部作品既力求创新又坚守传统,既充满现代又富于诗意,达到了预期效果,但仍有打磨精进的空间。例如,从剧作角度全剧还可再压缩、再精炼。同时,对于母亲一角儿的处理还可更丰满、更立体。当然,法无定法,“一百个读者心目中有一百个哈姆雷特”。相信以主创人员深厚的艺术功力,假以时日,《骄杨之恋》必将成为戏曲红色题材的优秀之作。

四、结语

陕西省戏曲研究院是中国现代戏创作的著名院团之一,同时又是红色戏曲的先行者、实践者,在提升文化自信、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引领社会风尚方面具有不可推卸的使命和责任。在《骄杨之恋》立项之初,陕西省戏曲研究院便厉兵秣马,奔着锻造精品的目标而去,因而便成就了该剧如此骄人的成绩。感谢《骄杨之恋》给今天的我们带来的心灵洗礼!也祝福《骄杨之恋》精雕细刻,再上一层楼。

参考文献:

[1]“化自然之实境为心造之虚境,既生于意外,又蕴于象内,它源于自然,却比自然更美。”——郑怀兴《谈意境的营造》

[2]“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之心灵具体化,肉身化,这就是艺术境界。”——宗白华语

[3]“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毛诗序》

[责任编辑:杨楚珺]

收稿日期:2021-08-25

作者简介:张西萍,女,陕西广播电视台导演,主要从事电视戏曲节目创作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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