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魔女宅急便”中的“吉吉”看日本的猫文化

杨绮

日本是一个爱猫的国家，猫神社、猫寺庙、猫岛、猫咖都可以在日本找到。猫出现在文人的物语及画家的浮世绘中。自从猫在《宇多天皇御记》中登场后，有关猫的传说便层出不穷。

电影《魔女宅急便》自1989年在日本东京上映以来深受日本人喜爱，时至今日，已在多个国家上映。其中的黑猫“吉吉”也乘此东风，收获了大批粉丝，在2021年的今天依然热度不减，连续三年高票入选“日本人喜爱的动漫猫”。而且“吉吉”的新特征也深深影响了1989年之后动漫中猫的形象。可以说，“吉吉”已经成为日本动漫猫形象的代表之一。“吉吉”与传统猫文化的差异主要有三点。首先，“吉吉”虽然具有神秘力量，但是与日本传说中的两种妖怪猫又、化猫等不同，形体上未发生变异。其次，“吉吉”身上未见到传统猫文化中对长尾巴的回避。再次，“吉吉”是兼具神秘力量与和善性格的新黑猫形象。造成此种差异的原因在于日本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本文通过分析“吉吉”的形象特征来探明“吉吉”与传统猫文化的不同之处，并分析造成这种差异的原因，以此来把握日本当代猫文化。

一、关于“吉吉”

“吉吉”是《魔女宅急便》中登场的动漫猫形象，是一只魔女猫，毛发乌黑，13岁，与魔女“琪琪”一起成长，拥有魔法。《魔女宅急便》于1989年上映，由宫崎骏执导。原作者是角野荣子，全书共6册，宫崎骏的改编作品主要是第一册。

“吉吉”可以说是日本当代猫文化的一个代表。首先，“吉吉”在上映之时就深受日本人喜爱。1989年，《魔女宅急便》获得了日本本土电影票房收入的第一名。1989—2008年，这部电影接连在美国、法国、韩国、俄罗斯等地上映。随着《魔女宅急便》的大获成功，“吉吉”也广为人知。其次，“吉吉”在上映30多年后依然被人们喜爱，具有历久弥新的力量。尽管该电影上映后，新的动漫猫形象层出不穷，但是“吉吉”一直在日本人心中占据特殊地位。再次，“吉吉”的新特征被之后的動漫猫形象所模仿，并不断地与新的元素进行组合，对1989年之后动漫中的猫形象产生了持久的影响。《美少女战士》中的“露娜”、《猫愿三角恋》中的“奈尔”、《死神》中的“四枫院夜一”、《伯爵与妖精》中的“尼克”等。可见，“吉吉”引领了猫文化发展的新方向，可以说是当代日本代表性的动漫猫形象之一。

二、“吉吉”所代表的猫形象与传统猫形象的差异

“吉吉”所代表的猫形象与日本传统猫形象的差异主要有三个方面，分别为形体变化不同、对长尾巴的态度不同、对黑猫的书写不同。

（一）“吉吉”体现的是对形体变化的新书写

日本传统猫文化中具有神秘力量的猫通常会发生形体变化，其变化主要有三种。

1.成为猫又

猫又是指年老后尾巴分裂成两股的猫，《火影忍者》中的“又旅”即为猫又。它形体巨大，尾巴可以一分为二，会喷火，周身环绕火焰。

2.成为化猫

化猫可以发生多种形体变化，会以巨猫形象出现，有时也会以女性形象出现。《龙猫》中的“龙猫”和“猫巴士”均为化猫，“龙猫”兼具兔和猫的特征，“猫巴士”是巨猫和巴士的结合体。

3.成为招财猫

日本很多的猫地藏是以招财猫的形象出现的。《夏目友人帐》中的“猫先生”拥有强大的力量，无战斗的时候均以招财猫的形象出现。

可见，传统猫文化认为当猫拥有神秘力量时，其身体会发生异乎寻常的改变。然而，同样拥有神秘力量的“吉吉”却从未发生形体变化。它的形象始终和真实的猫保持形象一致，既没有成为巨猫，尾巴也未分裂，使用魔法的时候也未发生形体变化。可以说，它与传统的猫又、化猫、招财猫均无关系，与日本传统猫文化产生了不一致之处。

从人际关系来看，“吉吉”对主人“琪琪”有较强的依赖性，扮演的是锦上添花式的宠物角色。与此相对，日本传统猫文化中拥有神秘力量的猫则多是不需依赖于人类也能独立生存的强大形象。

（二）“吉吉”体现的是对长尾巴的新描绘

日本传统猫文化对猫的长尾巴持回避态度。传统猫文化认为，猫的长尾巴具有神秘力量，这种力量可以把正常的猫变成猫又或化猫，给家族带来灾难。因此，日本人对猫的长尾巴敬而远之，以此来避免这种可怕的力量，这在浮世绘以及文学作品中均有所体现。对猫长尾巴的忌讳直到今日依然存在于日本。

夏目漱石的名篇《我是猫》对猫的长尾巴如是写道：“就像蟾蜍额上有夜明珠，我的尾巴铁定凝聚着天地神祇人生无常，甚至还有足以傲视全世界人类的独门灵丹妙药。”数千年以来广受喜爱的招财猫是短尾巴，凯蒂猫（Hello Kitty）和哆啦A梦也是短尾猫。

然而，与这种回避不同，“吉吉”的尾巴是细长型的。而且“吉吉”的尾巴甚至比现实的猫更长。对长尾巴的回避完全未在“吉吉”身上得到体现，而且作品中还充满了对“吉吉”尾巴的特写。刚到面包店主人“索娜”家里的时候，“吉吉”整个都被隐在主人“琪琪”身后，画面中只有对其尾巴的特写。“吉吉”的尾巴一般都是直直的，但是高兴的时候会像伞柄一样卷起来。

对“吉吉”长尾巴的特写反映了长尾巴具有神秘力量的传统看法，然而传达的并不是消极的回避态度。这种特写传达的是可爱的感觉，是对原有观念的积极改变。拥有神秘力量的长尾巴不是恐怖的存在，而是充满了友善的力量。这是与传统猫文化的一大不同，吸收了一部分传统看法，又将其与新的元素进行组合。

（三）“吉吉”体现的是对黑猫形象的新塑造

日本传统猫文化中黑猫形象主要有两种。

1.拥有神秘力量

这种黑猫被人们所回避，比起其他的猫更加让人难以亲近。日本虽然有不少猫神社与猫寺庙，但是其中极少有供奉黑猫的。檀王法林寺是为数不多的供奉黑猫的寺庙，其中黑猫是以招财猫的形象出现的。一般的招财猫通常都是目光柔和、笑容满面，然而檀王法林寺的黑猫是庄严肃穆的。

2.一般的宠物猫

这种黑猫以可爱的形象示人，然而它不具有神秘力量。日本德川幕府末期，浮世绘中出现了这种黑猫。歌川国芳的《养猫五十三图》（《其のまま地口猫飼好五十三疋》）中出现了黑猫摆尾回首与旁边的猫嬉戏的场景，整个画面轻松愉悦。

可见，“吉吉”出现之前，日本传统猫文化中的黑猫形象无法集神秘力量和可爱于一体。然而，“吉吉”却与此不同。一方面它具有神秘力量，另一方面它兼具可爱宠物猫这一特点，这与传统的猫形象产生了分歧。

从外形来看，宫崎骏对“吉吉”进行了细节上的夸张描绘，这些变化使“吉吉”这只黑猫变得可亲起来。这些夸张描绘主要集中在脸部，圆圆的脑袋上绘着又大又圆的眼睛，耳朵又长又圆，整体线条柔和。这种圆圆的感觉是日式审美意识的产物。此外，“吉吉”的眼睛色彩也发生了变形。黑猫通常是黄色的眼睛，然而，“吉吉”的眼睛是白色的。而且，“吉吉”的红蝴蝶结也使“吉吉”更加柔和可爱。

从神秘力量来说，“吉吉”的魔法不会给人带来灾难，充满了友爱。当“琪琪”心情低落时，它会去主动安慰;当“琪琪”丢失包裹时，“吉吉”假扮成玩具黑猫解“琪琪”的燃眉之急。“吉吉”的力量是友善的，对人无害，“琪琪”和“吉吉”的关系是朋友式的。传统日本猫文化中拥有神秘力量的黑猫通常是凭借个体活动来实现自身夙愿。

三、产生差异的原因

“吉吉”所代表的猫形象与传统猫文化不相符合的原因有三个方面。

（一）对西方文化的受容影响“吉吉”的角色设定

西方文化中魔女和黑猫的组合随处可见。西方的传说和小说当中经常出现魔女骑着扫帚向天空飞去的场景。魔女通常和猫尤其是黑猫紧紧联系在一起，可以说这是西方文化的象征之一。西方文化中的魔女猫身体通常不会发生夸张的变化，基本保留真实存在的猫的形象。而且，西方文化当中也没有对长尾巴的回避。西方文化中的猫是精灵般的存在，依赖魔女而生存，魔女和黑猫是朋友和家族式的关系。

中世纪的西方人也将黑猫视为邪恶的代表而虐待黑猫。17世纪以后，随着魔法虚构小说的逐步兴起，黑猫的形象逐渐发生了变化，其力量也从邪恶转向善良。1909年的《哈勃周刊》（Harpers Weekly）的封面是一幅黑猫魔女画。1958年上映的电影《夺情记》（Bell Book and Candle）也对猫形象进行了书写，其中猫与魔女一起生活，建立了朋友式的关系。

由上可见，“吉吉”与西方文化中的猫有诸多相似之处。“吉吉”是魔女的猫，拥有与人类交流的魔法。“吉吉”神秘力量的来源是魔法。而且，魔女“琪琪”的交通工具是扫帚，正是凭借着扫帚，“琪琪”和“吉吉”才能飞翔。“吉吉”是魔女“琪琪”的宠物，他们是朋友和家人的关系。扫帚、黑猫、魔女，这三者的组合与西方文化更为接近，可以说“吉吉”是西方化的动漫猫形象。

（二）创作者自身经历对“吉吉”形象塑造产生影响

《魔女宅急便》的原作者是角野荣子，宫崎骏将其以动漫形式呈现。宫崎骏虽然进行了一系列的加工，但是基本保留了“吉吉”原本的形态和其角色设定。宫崎骏保留了角野荣子的西方式魔女猫这一设定，未将其重新设定为日本传统猫又、化猫或招财猫。在这一点上，宫崎骏的“吉吉”与角野荣子的“吉吉”是一致的。

“吉吉”的西洋色彩主要由角野荣子定基，所以此处有必要将角野荣子也纳入視野。魔女猫“吉吉”的出世与角野荣子和宫崎骏的经历有密切的关系。角野荣子生于1935年的东京，在早稻田大学专攻英语，其间阅读了大量西方文学作品。她在毕业之后环游世界，并在巴西居住了两年，亲身体会世界各国的文化。这些经历让她受到了西方文化的熏陶。宫崎骏出生于1941年的东京，与角野荣子几乎生活在同一年代，而且也深受西方文化的影响。陈宪年在《创作个性论》中对个性进行如下阐述：“个性不是生来就有的，而是在个人的生理素质的基础上、在一定社会历史条件下通过实践活动逐渐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宫崎骏和角野荣子的作品中都有西方元素，具有西方色彩，这可以说是二人的创作共性。极力吸收西方文化的日本，大学时期深受影响的西洋文化，环球旅行的影响等，正是因为有这些实践经历，角野荣子才能创作出“吉吉”的形象。

（三）整个社会大环境对“吉吉”的形象塑造产生影响

1978—1989年是日本动漫史上的黄金年代，动漫产业充满活力。从19世纪七八十年代开始，日本积极与海外各国展开交流，动漫也是交流的一种形式。日本动漫在这一时期取得了长足发展。这一时期出现了大量调和外来文化与传统文化的动漫形象，“吉吉”便是在这种氛围下被创作出来的，它兼具异国情调与传统审美气息。“吉吉”是魔女猫，体现了西方文化，同时，日本人对“吉吉”长尾巴给予特别关注以及对其圆润形象的喜爱也反映了日式思考。“吉吉”在某种程度上反映了异文化交流的调和与冲突，宫崎骏在保留“吉吉”身上绝大多数的西方色彩的同时又加入了日本特色。

（中国海洋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