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阳
時光匆匆,尤其是对继父,像是提速一般。在他身上,岁月的沙漠化一年深过一年,从牙齿到骨骼,他所有坚硬的部分,都迅速钝化、脆弱。
继父虽然老了,但他还是一位完整的父亲。老了的他,失去了标识度和分辨率,老成所有老人的样子——干瘦、滞缓、不苟言笑。但年轻时,他棱角分明,声音洪亮,哪怕在十里外咳嗽一声,也如雷贯耳。
小时候,我的捣蛋有口皆碑。基本上,只要有矛盾,错就在我。那天,我跟着继父压红芋,甚得他欢心。但老师路过地头,随口说了我一句,继父便顺手抄起扁担,抽向我。我虽眼疾手快,但也没逃开,大腿被铁钩抽到,烙出一道血印。我抱着腿,疼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蹦蹦跳跳。继父抓住我,把我按到地上,揽一把芨芨芽,嚼碎,敷在伤口上。我不经意看见,他稳健的手,比我的腿颤抖得更厉害。
原来,当我疼时,继父也在痛。继父脾气暴躁,一半是母亲点燃的,一半是癣疾煎熬的。
做了父亲后,我回去的少了,但会经常念及继父,想象着我这个年龄时的他,想象着孩子这个年龄的父亲。起初是做反面教材,警醒自己别像他。慢慢地,我谅解了继父,开始和三十多年前的他与自己和解,多年的生活中,我们都有彼此的影像。
前不久,继父的腿不堪磨损,闹起罢工。我带他看医生,背他上楼、下楼,起初他很不适应,肌肤和骨骼都极不情愿地抗拒我。很快,他认了。回家时,他竟趴在我背上睡着了。在家门口,我扭头看他,他像个孩子一样酣睡着。
家里的地板刚拖过,很滑。我和继父摔成一团。继父醒了,龇牙咧嘴地问我是否摔痛了?孩子一手扶着我,一手打地板,念念有词。我满面春风地对他说,一点也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