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的极限无异于完美的缺陷

2021-10-27 11:20书评人
出版人 2021年10期
关键词:益民阿强信义

文|禾 刀(书评人)

余华 著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2021年3月

定价:59.00元

这是一个关于寻找、等待、信义、善良的故事,也是一个弘扬中华传统美德的故事。

黄河北岸殷实家庭的林祥福一辈子两次被人骗过,一次是曾为他生下女儿林百家的外地女人阿美(即纪小美),另一次则是背信弃义的土匪张一斧。纪小美是溪镇商户阿强的童养媳,因不满母亲强拆姻缘,阿强带着小美私奔。再山盟海誓的爱情也离不开柴米油盐。在手头捉襟见肘、穷得只剩下“爱情”二字时,他们恰巧遇到了“贵人”林祥福。

小美与林祥福的结合,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点五味杂陈。林祥福表现得尽善尽美,当然也足够传统。他渴望以传统的风光方式将小美迎娶进门。显而易见的是,暂时委身林家屋檐之下的小美心里更多的只有感恩,心底念念不忘的依然是一同私奔的阿强。私奔是一种爱情革命,而为林祥福生下林百家则是传宗接代也可以说是延续香火。阿强与小美向林祥福撒谎来自从不存在的文城,这注定他俩必须用余生来偿还失信欠下的这份“情债”。最终,阿强与小美冻死在皑皑白雪的大地上,他们以这种方式完成了自己灵魂的救赎。

林祥福的出走是必然的,他的寻找是坚定的。作为当地为数不多的秀才的后人,他被余华赋予了传统传承的现实寄托。林祥福在家孝敬父母,也很爱小美,即便是她偷拿家里的金条,林祥福念得最多的仍是小美的好。他历尽千辛万苦,一手把女儿拉扯成人……小美就像是林祥福传统家庭理念的试金石。尽管林祥福有能力有机会选择重新生活,但他在寻找路上走到了底。

现实中文城并不存在,但中华文化美德传承却遍地生根,“文承”二字不知是否为余华的真正用意。与林祥福萍水相逢的陈永良一家,溪镇商会会长、民团首领顾益民,还有受林祥福委托看家守业的田氏四兄弟,他们不仅代表了善良,还有信与仁等中华传统美德。也正是受此影响,当土匪将林百家掳走之后,陈永良的儿子陈耀武丝毫没有犹豫主动跑去把林百家换了回来,后来因此丢了一只耳朵,也因此令林百家芳心初动。遭遇军阀与匪徒的斗争,成了余华重点书写的高潮。正是在这样生死离别的考验中,林祥福以单刀赴会的方式,最终用自己的性命成就了自己个人的最高声誉。

传统文化无所不在,痛定思痛,土匪“和尚”选择了与孙一斧决裂并与之决战至死。他的死关乎信义,无关他曾经投奔土匪生涯的利益。因为信义,林祥福与田氏四兄弟仅仅几句简单交待,四兄弟无怨无悔帮其守家护业,从未生出过鲸吞林氏家业这样的邪念。同样因为信义,顾益民很多时候仅仅只与商户几语约定。而为搭救顾益民,商户几乎是倾家荡产。林祥福为救顾益民丢了性命,陈永良为给林祥福报仇家破人亡……

后面的补记,是余华的一次成功尝试。以纪小美的视角,对落根溪镇的林祥福进行了全过程窥探。如果没有后面的补记,故事自然显得不够完整。相比林祥福,小美面临的困境基本无解。她在林祥福和阿强两个男人间艰难徘徊。对两个男人她都有付出,但又都显得有些不忠。她抛弃了还是襁褓中的女儿,这又背弃了母亲育子之德。至于阿强的父母,她也是有欠孝道的。正因为她的处处欠缺,恰恰反衬出林祥福历尽千辛万苦的不易,进一步烘托了林祥福人格的高大与完美。

黄河不仅是一道阻隔“文城”的天然屏障,也是林祥福传统信念的又一分界线。倘若回到黄河以北,他的祖传家业还在,一切生计照旧,日子尚可。滞留溪镇,他就必须为自己的寻找与坚守付出更大的代价。

林祥福死在土匪首领张一斧刀下,至死也没能见到近在咫尺的纪小美。二人在地理上的重聚,是在田氏兄弟将林祥福尸体准备拉回黄河北岸老家路上的一次意外歇脚。人生就是这样,相聚是缘,分离是无缘。

说到这里,总觉得余华对林祥福的生存创业写得略显匆忙草率。无论是在老家还是在黄河以南的溪镇,他的创业致富之路总是显得太过容易。金条、银票对他来说似乎根本就不是个事。钱挣得如此容易,就像那钱不是等他去挣,而是放在那等他直接去取。还有后来面对土匪的勒索,以及采购自卫的武器,虽然身为溪镇商会会长,顾益民的财大气粗似乎也有点过了头。从故事开头的那些铺垫看,溪镇算不得太大,即便营生尚可,在那个动荡的年代里,动辄上万银票想必也是个不菲的天文数字,何况一而再再而三。余华可能想通过最简单的方式,将这些与主题关系不大的细枝末节简单处理,然后将重心放在书写文化传承方面。问题是,如果缺乏植根大地的生活土壤,传统文化还真能生根吗?

不知是否出于“礼失求诸野”的缘故,余华在故事中最大限度隐去了政府的影响力,把释放正义力量的任务完全交给了民间,特别是顾益民这样的乡贤。这样的处理自然更能彰显传统的力量,尤其关键时刻。不过,故事高潮部分“闹得”动静似乎太大,什么军阀,什么土匪,日常生活细节均被这些众所周知的历史大事覆盖,个人身上的那些细腻潜质反而被历史叙事湮没。倒是以为,如果把宏大的历史叙事仅仅当作一个时代背景墙,专注于个体书写,哪怕这些力量还微不足道,故事或许更能撞击读者心灵。

除了背景设置,故事在人物刻画方面也略显单调,简单点说就是坏人太坏,好人又太好,人性过于二元化,脸谱化极严重。林祥福完美得看不出有一丝缺点,无论是日常营生还是孝道忠义,样样在行,样样出类拔萃。相比之下,土匪“和尚”这一角色的刻画倒是更觉有些抢眼:“和尚”因生活艰难被迫走上打家劫舍的邪路,又因难以割舍心底的那丝善念,偶尔迸发出善良的灵光,施恩于人。虽从事最简单的“职业”,但“和尚”这个人物显得最复杂也最接地气。他的良心发现不全是被正义影响的结果,某种意义上也是被土匪头领孙一斧的穷凶极恶给“激”醒的。

近年来,一些作家频频遭遇翻车,原因众多,思来想去总觉得又有些共性特征,即离生活太远。生活并不是就要写当下,而是对现实需要某些映照,否则不可能引起读者的共鸣。一部好的小说,要么故事逻辑严谨,让人难忘,要么刻画角色纤毫毕现,令人印象深刻,总之得有一点值得怀念。余华的这个故事容量很大,但够不上一个凭借严谨逻辑吸引读者的故事,于是人物的书写便显得尤为重要。余华努力刻画的林祥福是一个完美的传统文化传承人,但角色缺乏个性,又如何真正打动读者?

一句话,完美的极限无异于完美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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