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花开

花小鸭

林妈还没来得及说话，店里就出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林简，考不过我就考不过我呗，找什么借口啊？”

最新一次的模拟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林简像是早有预兆似的，在老班拿着成绩单走上讲台的那一刻就早早地低下了头。教室里很安静，同学们都在等待着这场命运的宣判，老班站在讲台上推了推眼镜，随后开始宣读成绩，“第一名，叶纷纷……”林简这次彻底把头沉到了和桌子一般高。身后有人在小声地为叶纷纷鼓掌庆贺着，林简稍稍一转头，便看见叶纷纷昂着头，笑容洋溢在脸上，高傲地接受着众人的追捧。

自从叶纷纷转学来他们班上以后，林简就被迫让出了第一名的位置，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是怎么比得过啊？叶纷纷从大城市转学来的，家里条件好，每年假期她都要飞去北京学习下一学期的课程，人本来就聪明，再加上超乎常人的后天的努力，不得第一怎么说得过去？讲台上班主任已经读完了成绩，在说叶纷纷作为班级的第一名又刷新了分数，全班同学鼓起了掌，林简抬起一点头，手从膝盖上拿起来，心不在焉地拍了几下，并没有拍出掌声。

那节课下课后，林简坐在座位上翻看着刚刚发下来的试卷，叶纷纷就是这个时候走过来的，她的声音很好听，像是夏天打开了一罐雪碧般清凉舒服，但此刻林简却觉得这个声音分外的刺耳。

“林简，能把你语文试卷给我看看吗？语文老师说你作文写得很好，我想学习一下。”

林简没抬头，抄错题本的手缓缓停下来以后便开始在书包里翻语文试卷，试卷放到叶纷纷手里，林简便继续拿起桌子上的笔开始抄题。叶纷纷没多想，只当林简这个学霸是在忙着学习，拿到试卷以后便脚步轻快地回了座位。

放学以后，林简动作缓慢地走向校门外。

在学校的后街，有一家店铺名叫“林家土豆粉”，开店的是一个中年阿姨，店面不大，平常就她一个人在店里忙活，她为人和蔼，平常同学们为了赶晚自习都会来她这里吃土豆粉。

林简走出校门，绕到学校后街，走到林家土豆粉店门外，深深地吸了口气以后推门进去。林妈在擦桌子，店里此时已经没有人了，角落里坏掉的灯还没有修，显得店里格外的灰暗。

林妈见林简回来了，急忙说：“回来了啊，今天学习怎么样啊？”

林简沉着头，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小声呢喃：“妈，我们模拟考成绩出来了。”

林妈放下手里的抹布，凑过来问：“考得怎么样啊？”

林简一鼓作气，直接说：“我考了我们班第二。”说完，还没等林妈说什么，林简又急忙抬起头补充道，“妈，我们班第一的那个女生是新转学过来的，她每年都去北京学习，而且她是从大城市的学校来的，考得比我好很正常。”越说到最后林简越没底气，好像是在为自己找借口似的。

话音刚落，林妈还没来得及说话，店里就出现了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林简，考不过我就考不过我呗，找什么借口啊？”

林简猛地抬头，顺着声音的来源往角落里望去，果然，店里那个最黑暗的桌子旁，叶纷纷坐在那里一脸不屑地盯着自己。林简的脸霎时就红了起来。

林妈最先反应过来：“小简，原来纷纷就是你说的那个转学过来的女生啊，怪不得，人家每次来吃土豆粉手里都拿着单词书，吃饭的工夫都不忘学习，这你可得好好跟人家学习啊！”

林简像个被抓了现场的小偷般，呆在了原地，脸上像是涂了腮红似的。

店门推开，有客人来吃粉。林妈急急忙忙地过去招呼，林简轻咳了几声，随即佯装镇定地走到叶纷纷的旁边，左顾右盼地小声说：“我也没说你坏话吧。”

叶纷纷撇了撇嘴，随即学着林简刚才说话时的表情和声音夸张地演绎：“我们班第一那个女生大城市来的，每年还都去北京学习，考得比我好多正常啊。”

林简的脸又涨红了几分，半天说不出话来。

叶纷纷“哼”了一声，然后继续埋头吃碗里那已经见底的土豆粉。林简站在一边，尴尬地手足无措。直到叶纷纷吸完了最后一根粉，桌子上的书随之收进书包里，她站起身，示意站在旁边的林简让让，林简僵硬着身子往旁边挪了挪，小声说：“那个……”“我知道。”叶纷纷直接说，“我不会和同学们说的。”说完，她便潇洒地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和林妈挥了挥手，推开了门。

到底是青春期的男生，林简虽然从来不觉得妈妈在这里做土豆粉有什么丢人的，但是他不想在班上被同学们议论，想到这里，他突然很感激叶纷纷能明白他的处境和想法。

眼看着叶纷纷已经走了出去，林简三步化两步地追出去，对着那个熟悉的背影大声喊：“下次我请你吃土豆粉吧！”

从那之后，林简开始对叶纷纷没那么反感了，叶纷纷来还作文，他甚至把自己写作文时的想法和技巧主动和她说了说。末了，叶纷纷对他竖起了大拇指，夸赞的话一句接着一句的，让林简有些招架不来。

上课铃声响起后，叶纷纷蹦跳着回了座位，林简看着桌子上叶纷纷留下的大白兔奶糖以及被她圈出错别字的语文试卷，突然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女生真的挺好的。

课上，老班说学校要求在每个班级选出一名三好学生，末了，直接补充道：“叶纷纷和林简，你俩准备一下，下周一班会课你俩上台演讲，班级同学自由评选，票多的上报给学校。”

叶纷纷和林简点了点头。

按理来说，林简是比叶纷纷更有胜算拿到“三好学生”称号的，叶纷纷转学来的时间不长，而林简自从来到这所学校就一直稳坐第一名的宝座，在班级里也没少帮偏科的同学补习功课，各大竞赛也没少获奖，走在学校里有不少老师都认识他。

下课以后，叶纷纷路过林简的座位，笑着说：“这次咱俩算公平竞争了。”

林简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说：“加油。”

那天是周一，林简去得很早，本来是打算顺一遍下午竞选“三好学生”的演讲稿的，可刚坐在座位上，他就听见后面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说的话中提到了“林家土豆粉”。他心里一惊，随即便听见另一个女生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努力降低着声音说：“你们知道吗？我听说林家土豆粉的那个阿姨是林简他妈。”然后有人用非常嫌弃的语气说：“啊？真的吗？上次我可是看见那个阿姨吃一个学生剩的土豆粉了，竟然是林简他妈？”

林简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攥着校服的手用力地捶了一下桌子，教室突然就安静了，全班同学都看向林简。

林简没说话，目光只向着叶纷纷的方向看了看，叶纷纷正趴在桌子上睡觉，看样子是昨晚学得晚了。林简呼吸急促而粗重，但最后，他也只是气势汹汹地坐回了座位上，没去质问叶纷纷一言半语。

不是说好公平竞争吗？也真是够可笑的。

因为这个突发事件，下午的演讲林简说得心不在焉、磕磕巴巴，加之上午的失态被同学看到，最终林简以5票之差败给了叶纷纷，失去了“三好学生”的称号。

评选结束后，全班同学都在为叶纷纷欢呼、鼓掌，只有林简像是植物人一样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时间仿佛回到了最开始——她的成绩他庆祝不来，她的荣誉他没法祝愿。

在那之后，林简没再同叶纷纷说过话，叶纷纷再来找他问语文作文的时候，他只说自己很忙，没空。几次之后，叶纷纷虽心有疑惑，但却也不再自讨没趣了。

两个人的故事就此戛然而止。

中考结束以后，叶纷纷回到了大城市，没人再见过她，也是暑假在店里帮妈妈干活碰见初中的同学聊起天时，林简才突然又想起了叶纷纷。坐在店里吃土豆粉的女生脸上依旧稚嫩，只是说出来的话却很坦荡，她说当时来店里吃土豆粉，听见林妈在同另一个阿姨说起林简，她才知道原来那是他妈妈，并没有恶意，只是聊天的时候同班里的女生无意提起，却不想被她们传了出去，甚至在班级里议论。

女生好像有道歉，但是林简没有在听了，他站在一边像是被人捆绑住了似的一动不动，林妈站在一边喊他过去擦桌子，喊了三遍林简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关店以后，林简跟在林妈身后，手里拿着手机不断地在QQ通讯录里找同学问叶纷纷的QQ号。

也还算幸运，问了一圈以后，林简加上了叶纷纷为好友。

趴在家里的床上，迎着月光，林簡看着和叶纷纷对话框里的那一句“我通过了你的好友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突然很想哭。

半晌，林简在对话框里缓缓打下三个字：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