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冬燕,周 晶
(1.武汉科技大学文法与经济学院,武汉 430081;2.华中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武汉 430070)
随着经济的发展,劳动力成本急剧飙升,农业生产面临重大的挑战。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在于利用机械替代劳动[1-5],而实现机械化的首要条件是土地规模经营[6,7]。但现实中,中国的土地规模经营迟缓[8-10]。虽然中国的土地规模经营发展较慢、土地细碎化严重,但2019年中国的全国农作物耕种收综合机械化率仍超过70%,小麦、水稻、玉米三大粮食作物耕种收综合机械化率均超过80%。其中,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发挥作用,被认为是中国生产实践中发展速度快、社会经济效益突出且受关注度最高的农机作业社会化服务模式[11-17]。农机跨区收割服务市场在提高农机利用率、优化整体市场环境、促进粮食增产与农业增长、降低农户生产成本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15-22]。
然而,一旦未能顺利形成成熟的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多中心、小范围的农机本地作业服务市场就会在农机作物服务市场上占据主导[3,13,17,23-26],进而可能造成市场垄断、农机资源闲置、作物减产失收、农户福利损失等诸多不良影响。因此,全面分析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形成的原因,正确判断其分化特征及未来趋势,对推进农机作业服务市场发展与完善的支持政策尤为重要。鉴于此,本研究通过文献梳理,总结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发展历程以及近年来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分化特征,对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分化的成因进行综述,以期为农机跨区作业方面的研究提供参考。
中国农机跨区作业最早出现于20世纪80年代的陕西等地,而历史上北方麦区很早就出现了为当地农户提供收割服务的“麦客”[27,28]。这一现象本质上就是跨区作业。当然,不同于古代“麦客”依靠双手和镰刀进行劳动,现代跨区作业中的“麦客”以机械为生产工具,其劳动体现为对机械的操作。针对这一农业现代化现象,自1996年开始,农业农村部就协同公安、交通、物价、石化等多部门在全国范围内引导和扶持小麦跨区机收作业。2004年以后,法律、财政等方面更是为农机跨区作业服务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持。首先是2004年出台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机械化促进法》规定,“国家鼓励跨行政区域开展农业机械作业服务”,这为农机跨区作业提供了正式的法律保障;其次是同年出台的《收费公路管理条例》规定,“对跨区作业的联合收割机(包括插秧机)及其运输车辆,免收车辆通行费”,这为跨区服务主体控制和降低运输成本创造了条件;2004年以来,农机具购置补贴政策在全国范围内持续推行,这无疑为增加跨区服务主体数量与活跃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注入了更为强劲的动力。得益于各项政策和相关法律的扶持,北方麦区迅速形成了大范围的农机跨区收割服务市场,近十年来不仅延伸至耕整、播种环节,还辐射到水稻、玉米等作物上[29-32]。
虽然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作业链条不断拉长,作业服务的作物品种不断增加,但是近年来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发育程度在不同作物之间和不同农艺环节之间表现出明显的差异,发展不均衡。一方面,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在收割环节发展最为成熟,而在耕整、播种、灌溉等环节发展较为迟缓[13,17,23]。例如,全国机收环节跨区作业面积占比曾达到38.6%,而机耕和机播环节这一比例最高分别为5.9%和3.8%(图1)。另一方面,即便是在发展最为成熟且机械具有通用性(仅限于稻麦)的机收环节,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在不同作物间也存在明显差异。一般而言,在小麦上容易形成大范围、成熟的农机跨区收割服务市场[5,9,12,13,15],而在玉米上则更容易形成农机本地收割服务市场[18]。例如,自2000年以来,各年份水稻收割环节跨区作业面积占比都只有小麦这一指标的50%左右,水稻的这一指标最高值为39.3%,小麦为67.8%(图2)。调查研究发现,南方稻区农机本地收割服务市场具有挤压农机跨区收割服务市场的趋势[23]。实践中,小范围的、多中心的农机本地作业服务市场不断出现[18,23,26]。
图1 2008—2016年全国农艺环节农机跨区作业面积占比趋势
图2 2000—2018年全国稻麦机收率和跨区机收面积占比变化趋势
现有关于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分化现状的研究注意到了农机跨区作业发育程度在不同农艺环节之间和同一农艺环节但不同作物之间的异质性,但是缺乏空间维度对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分化的研究。根据统计数据(表1),小麦种植区不同省份间、水稻种植区不同省份间以及稻麦种植区域间(稻麦联合收割机可通用于小麦和水稻,那么,对于机收作业而言,小麦和水稻可大致视为“同一种作物”)的农机跨区作业市场的分化还可以进一步细分。因此,从空间维度来分析和细化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发展程度,对分析某一区域的农机作业服务市场现状,进而判断影响这一区域农机跨区作业市场形成的原因,为制定农机作业服务市场的支持政策具有重要参考价值,也是未来可进一步深入研究的角度。
表1 2018年各主产省稻(麦)机收率、跨区机收面积占比
近年来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在不同作物之间和不同农艺环节之间分化的成因也受到了研究者的重点关注。现有研究提出的观点可概括为固定成本说、利润空间说、供给饱和说、区际时间差说、地形与交通条件说5种理论假说。
Zhang等[13]构建了分析农机作业服务主体形成条件的最小可行规模模型,并以此揭示农机装备固定成本对服务主体跨区作业决策的影响。根据最小可行规模模型的推断,较大的固定成本需要较大的业务量来弥补,较大业务量需要较大的作业区域,反之亦然。一般而言,收割机的估计成本远高于旋耕机,购机成本的差异是机耕环节相比机收环节不易形成大范围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的重要原因。杨进等[17]的研究也认为,整耕环节农机购机成本较低,市场进入门槛较低。
通过田野调查发现,各类耕地和播种机械价格普遍在万元以内,有些小型的手扶拖拉机甚至低至千元以内;农户自行购置相关机械进行自我服务或者为附近农户进行服务就可弥补机耕和机播机械的购机成本,所以在机耕和机播环节以农机作业服务模式以驻乡作业为主。收获环节所用的各种收割机的购置成本相对较高,以联合收割机为例,进口品牌“久保田”价格一般每台在15万元以上,即使是国产品牌“沃得”的价格每台一般也需要7万元左右,农户购置能力有限,更多的是通过购买农机服务来实现农业机械化,而拥有综合收割机的农户需要跨区作业实现更多的业务量来弥补其较大的购机成本支出。因此,从农机购置成本来分析,耕种和播种环节,更容易形成驻乡作业模式;收获环节,农户的购买服务及农户跨区作业的可能性更大,更容易形成跨区作业模式。
“固定成本说”仅能解释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在机耕和机收环节的分化,而无法解释在收割环节,同样需要购机成本较高的稻麦联合收割机,为何小麦和水稻间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分化明显?另外,这个假说隐含的推论是,如果机耕环节的农机购置成本大幅度上升,那么成熟的农机跨区旋耕服务市场就会形成。2004年以来,全国农机具有大型化的趋势,特别是作为旋耕牵引动力的大型拖拉机数量和总动力数快速增长[15,33],这意味着旋耕服务固定成本大幅度提升。但2004年以来,全国跨区机耕面积占比并没有明显上升。这表明除固定成本以外,可能还有其他因素影响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的分化。
仇叶[23]指出,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能否形成取决于供给端利润空间的大小。旋耕服务耗油量大造成利润稀薄,使得服务主体不愿意跨区作业进而造成农机跨区耕作服务市场难以形成。从农机服务所获利润高低来看,旋耕机服务耗油量远大于机收服务。
2019年7月在湖北省监利市、江陵县等8个村庄,8月在河南省漯河市舞阳县6个村庄进行了农机户调查,总调研户数为12户。调研结果表明,收割机耗油量小于旋耕机。因此,在同等条件下,机耕服务与机收服务相比,获利较低。另外,相比于本地作业,服务主体跨区完成一个单位的业务量可能需付更多的边际成本(如交易成本和空间移动成本)。较高的油耗成本和较高的边际成本,旋耕环节跨区作业得不偿失,较低的利润难以激发农机户进行跨区机耕作业的意愿,进一步促进了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在机耕、机收环节的分化。
“利润空间说”也有助于解释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在机耕环节和机收环节的分化,但是与“固定成本说”相类似,无法解释为何同为利润相对较高的收割环节,跨区收割服务市场在不同农作物间存在的明显分化。
《中华人民共和国农业机械化促进法》自2004年11月1日生效以来,全国稻麦联合收割机保有量持续增长的同时单机作业量持续下降,这意味着农机供给量增长导致农机作业服务竞争的加剧。而经过多年的政策扶持,联合收割机保有量趋于饱和,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萎缩[24,29]。杨进等[17]的研究进一步证明,补贴政策有利于降低农机具购置成本,购置成本的下降意味更多农户具备农机购买力,从而加剧本地机械供给市场的饱和,加剧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的萎缩。
“供给饱和说”可用于解释全国小麦和水稻农机跨区服务市场占比不断下降的趋势,但是仍然无法解释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在小麦和水稻间的分化,尤其是为何小麦跨区收割服务市场占比自兴起后就远高于水稻等其他作物。
两种区际时间差研究从不同的角度分析了农机跨区收割服务市场形成的区际时间差条件。第一种区际时间差是同一作物在同一季节但不同地区间收获期的差异。罗必良等[3]认为,作物南北布局以及由此带来的作物跨维度梯次成熟是大范围农机跨区收割市场形成的重要条件。其中,中国小麦正是由于具有这种时间差优势而使其收割以跨区作业服务模式为主;玉米东西布局导致其收获期趋同难以形成跨区收割市场。第二种区际时间差是指在机械作物通用性条件下不同地区不同作物(或同一种作物但不同季节,如早稻、中稻和双季晚稻)收获期的差异。Zhang等[13]则认为,中国广阔的地理范围和种植制度的地区差异可使一种或多种作物收获时间在空间上前后错开,从而有利于跨区作业服务模式的形成和出现。中国北方小麦的收获期无论是与南方水稻(包括早稻、中稻和晚稻)还是与东北地区的一季水稻都几乎完全错开,这为服务主体在全国范围内开展跨区收割稻麦提供了基础。实践中,中国北方麦区最初形成农机跨区收割服务市场就是起源与服务主体从各地区小麦成熟期的差异发现的商机[31];随后进一步形成纵贯南北、横跨东西并辐射全国十多个稻麦生产省份的农机跨区作业服务队伍[17,34]。若没有区际时间差,服务主体开展跨区作业就无法有效延长作业时间,从而无法获得规模经济效应。因此,区际时间差作为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形成的必要条件得到了现有研究的广泛认同[12,15,16,22]。
区际时间差有助于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的形成,但是并不意味着存在区际时间差就一定可以形成成熟的跨区作业服务市场。例如,存在第一种区际时间差的华南双季稻区早稻和晚稻区,具有类似与北方小麦的从南到北梯次成熟的特征,但是并未形成大规模成熟的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因此,区际时间差存在与否仅是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分化的原因之一。
一般而言,山区和丘陵由于阻隔效应对大型农业机械作业存在不利影响[35]。因此,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得以实现的前提条件是平原地形和完善的道路交通条件(特别是高速公路网络)[13,20]。
“地形与交通条件说”认为小麦种植大范围处于华北平原,地形平坦,交通便利,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发育较成熟;而水稻和玉米种植区域则更多处于丘陵和山地,不利于农业机械的远距离移动作业,跨区作业市场发育程度较低。然而,在水稻种植区例如江汉平原、洞庭湖平原和鄱阳湖平原等区域,虽其地形平坦利于跨区作业的开展,但是这3个平原所在的湖北省、湖南省和江西省的水稻并没有形成成熟的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因此,地形交通导致机械可达性来解释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的分化具有局限性。
现有研究概述性地总结了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在同一作物不同环节、不同作物同一环节间的分化,但是同一种作物同一环节的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发展状况差异并未引起学者的关注。中国地域辽阔,南北跨度大,同一种作物同一环节的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地域差异明显,因此有必要对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分化特征从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进行进一步细分,这种结合时空维度的细分可为精准地制定政策提供参考。
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分化成因的5种理论假说各有侧重点及解释力,但又存在局限性。以水稻与小麦收割环节为例,由于联合收割机对水稻和小麦具有通用性,那么,南北跨度很大的作物同一环节的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为何表现出如此明显的分化趋势?现有理论假说就无法充分解释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在小麦主产区内部、水稻主产区内部以及小麦和水稻之间的分化趋势。因此,从时空维度出发,为农机跨区作业服务市场分化寻找更充分的解释,为推进农机作业服务市场的发展和完善的支持政策提供更有力的参考,这应该是未来研究的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