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思洁
夏鼐在埃及开罗。图片|《夏鼐日记》
推开门,年轻的核物理工作者仇士华、蔡莲珍夫妇呆住了。
身体瘦削的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所长夏鼐,笑容满面,礼貌地起身邀他们落座。之后,夏鼐又简单地向他们介绍了碳十四断代实验室的建设需求,并带领他们去相关科室转了转。
这场再普通不过的会面,却让仇士华夫妇感受到久违的人格尊重。1957年,仇士华和蔡莲珍深陷“反右”风波,成为“人人喊打”的“右派”青年,不能继续在原单位从事科研工作。就在这时,夏鼐向他们伸出了橄榄枝。
对于这对夫妇来说,夏鼐改变了他们的一生。而夏鼐在一生中所改变的人和事,实在太多太多。
1935年8月的一天,上海海港,一艘意大利邮船迎来了一位年轻的学子。
25岁的夏鼐要从这里前往英国。1934年10月,夏鼐拿到了考古学的公费留学名额,决定去伦敦大学开始新的求学生涯。
邮船途经香港到了威尼斯,下了船,夏鼐又搭上火车。
9月初的伦敦陌生且新奇,而藏在学子心里的,是一份为中国考古学寻医问药的渴求。
出发之前,夏鼐曾拜谒名师,遍览能寻到的中外文考古学、人类学论著,参加田野考古实习,对中国考古学的现状有了明确的大致认识:“中国考古学上的材料颇不少,可惜都是未经科学式发掘方法,故常失了重要的枢纽……”
改变中国考古学的面貌,成为他心中隐约的渴望。
留英的5年半里,夏鼐全面学习现代考古学的理论与研究方法,掌握文物的修复、保养、管理、陈列及青铜铸造等技能,接受田野考古科班训练,投身英国梅登堡山城、埃及阿尔曼特遗址等的考古发掘,阅读考古学、人类学的多方面专著……
而那时的夏鼐也对中国考古学的未来有了更清晰的认识:“现在中国谈考古学的,还多以19世纪后半叶的人类学为根据,斯宾塞、泰勒等的均变论,尚极盛行,实则将来须费一番肃清的工作。然后再专就实证,以建立中国的上古史……”
1940年12月,夏鼐从开罗登上归国的列车,满怀抱负。
刚回国后不久,他就应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所长罗常培先生邀请,在昆明作了一次演讲,题目是《考古学的方法论》。就古物搜索、发掘,到整理、研究,他一一详述。由于此前很少有中国学者论述过考古学方法,他回国后的第一讲就成了昆明学术界的一件盛事。
方法对不对,要看实践效果。回国后,夏鼐以极高的热情开展田野考古。仅1944年至1945年一年间,他的脚步就遍及河西走廊,从兰州到敦煌,兼及临洮、宁定、民勤、武威等地。宁定阳洼湾齐家文化墓葬的发掘,从地层学上确认仰韶文化的年代早于齐家文化,纠正了西方学者关于甘肃远古文化分期问题的臆测;临洮寺洼山等遗址的发现,则提出了中国史前时期存在不同的文化系统问题。从此,中国史前考古学研究进入新的发展阶段。
1949年11月1日,中国科学院在成立后便开始酝酿建立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以下简称考古所)。1950年5月,周恩来总理根据郭沫若院长的提名,任命文化部文物局局长郑振铎兼任考古所所长,梁思永、夏鼐为副所长。由此,夏鼐走上了新中国考古工作的领导岗位。
夏鼐(中排左四)在辉县与发掘队合影。图片|上海古籍出版社
新中国成立初期,掌握田野考古技术的专门人才奇缺。作为大陆唯一一位既在国外经受正规科班训练,又有丰富实践经验,还能亲临第一线的田野考古学家,夏鼐担起了培养田野考古人员的重任。
1950年10月,夏鼐刚上任考古所副所长一个星期,便率领考古所第一支调查发掘团,前往河南辉县进行考古发掘。第二年夏天,他们又去了河南中西部调查史前遗址。1951年秋至1952年春,他们再度启程,去长沙近郊发掘战国和汉代墓葬。
对发掘团里的年轻人,夏鼐反复强调考古研究要建立在田野工作的基础上,要求大家在考古调查发掘中认真辨别复杂的地层情况,弄清遗迹、遗物的各种关系,并且要把观察到的一切相关现象详细正确地记录下来。 一次次演练,培育出新中国第一批田野考古骨干人才。安志敏、石兴邦、王伯洪、王仲殊、马得志,这些此后中国考古学界的知名人士,都曾在夏鼐的教导下接受了严格的学术训练。
自1952年起,为应对国家基本建设逐步展开、田野考古专门人才匮乏的局面,中央文化部、中国科学院、北京大学合作举办全国考古工作人员训练班,创办北京大学考古专业。夏鼐直接参与考古训练班、北大考古专业的组织领导与课程策划,亲自讲授最基本的考古学通论和田野考古方法。
长期在夏鼐身边学习与工作、现为考古所资深研究员的王世民,曾聆听过夏鼐授课。他至今记得,夏鼐每周辛苦地授课一天——上午讲考古学通论,下午讲田野考古方法,还带领大家在未名湖畔学习简单的测量技术。
“‘文革前参加工作的考古人员,基本上都曾直接领受夏鼐的教诲。”在王世民的心目中,夏鼐一直是“为中国考古研究引航掌舵的人”。
1958年,“大跃进”之风盛行,考古领域刮起浮夸风,否定严格的田野发掘和室内整理研究的基本操作规程。面对盲目蛮干的局面,1959年,夏鼐以正确对待考古学文化定名問题为切入点,倡导在研究问题时,要“从实际出发,慎重处理”“不要轻率浮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