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敬哲 图/段明
庄严肃穆的中国革命博物馆内,一对年轻的夫妇牵着他们八岁的女儿凝神驻足在一件烈士遗物前。那是一只带着血迹的旧袜筒,旁边附着一小块白绢,白绢上是几行竖着写成的小楷毛笔字和大红的印章:“兹有本部秘密工作员邱子才同志,在德石沿线一带工作,希各抗日机关验明协助,以利抗战,万勿阻碍。致要公为荷。邱子才同志收执,秘密工作长期使用。政治部主任王海青、政治委员杨树根。冀南抗日联军第五军分区章。中华民国三十年十月十日开。秘密工作长期使用”。旁边还有一张用布条做成的“通行证”,盖着红色的“冀南抗日联军第五军分区”印章以及当时的政治委员杨树根的手章。
肃立在遗物前的年轻母亲表情沉重,双眸湿润,这件烈士遗物令她忆起了那段沉封的往事——
那是个午后,院子中央的老梨树绽放着雪白的梨花,夕阳从院墙西顶上洒落,树下有个小女孩依偎在一位雪鬓霜鬟的老奶奶膝旁,她托起耷拉在老人膝上的那只半成品袜子一角,若有所思地问:“奶奶,您是在做袜子吗?”
“是——啊!”老人的神思仍在那只缝制的老土布袜子上。
小女孩眨着眼睛问:“奶奶,您的袜子破了吗?我们去买新的吧?……奶奶!我让妈妈给您买好多袜子,好吗?”
老人停下手中的针线,露出慈祥的笑容,她看着女孩稚嫩的小脸说:“好孩子,奶奶的袜子没有破,奶奶缝的这只袜子不能穿,也不是用来穿的……”老人转过头,目光朝那轮渐渐不再耀眼、缓缓坠下的红日望去。此刻,她仿佛回到了那个让自己年轻的时代,那个战火纷飞的岁月……
阴沉的天气闷着雨,天色早已暗下来。
一辆人力车拉着一位身着蓝色碎花旗袍、齐耳卷发的母亲和一个小男孩在“玉华鑫”鞋店门口停下,这时,从店里走出一位儒雅的男士递给车夫几个铜板,上前抱起车上的孩子,和女人一起回到店里。他就是故事的主人公邱子才,化名邱西林,女人是他的妻子张清树。
“你先带义儿上楼。”说着,邱西林转身去取靠在一旁的门板,关好店门。
张清树带着儿子上了楼,摆好晚饭,儿子坐在餐桌前吃起来。两人进了卧室,邱西林压低声音问:“拿到了吗?”
张清树脱下左脚上的丝袜,将它翻过面来,从床头枕下取出一把剪刀,拆开袜尖上的缝合线,从里面取出一个小纸团交给邱西林,邱西林将它展开,看完后,随即划燃一根火柴把它烧毁,并对张清树说:“吃过饭后,你带着义儿早些睡,我要出去一趟。”
“嗯!”张清树答应着换下旗袍,她知道丈夫又要去做冒险的事情,眼下日寇残虐,老百姓苦不堪言,她笃信自己丈夫的人品和信仰,对他做的事情从来不过问。
餐桌前,她不停地往邱西林的碗里夹菜,满目忧虑地看着邱西林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
邱西林瞟了眼东墙的座钟,吃净碗里的饭,随后,抓起雨伞,匆匆出了门。
今晚的天气,很适合带把雨伞,既能挡雨,又能遮人耳目,危机时还能充当武器,邱西林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乌黑的夜晚,沉寂的街道,仿佛暗示了这里是没有硝烟的战场,曾经枪林弹雨、手持双枪奋勇杀敌的邱子才,已经成为了过去,如今,拼的是机智,稍有不慎,就会……
邱西林深深吸了口气,压低礼帽,一路快步慎行,很快赶到德州码头一处隐蔽的仓库,借着昏暗的灯光,我党另一位地下工作者已经等在这里,他接过邱西林手上的图纸,详端细看。
邱西林说:“这是根据我目前掌握的情况绘制的日寇兵力防控图,更详实的内容要看这次去井口那儿能否顺利了。后天凌晨4点,将有五辆满载军事物资的卡车从德州城的北门出发,走德石线,开往石家庄。这批物资有两个排的兵力护送,每辆车前后架有冲锋枪,若能成功拦获,这批物资可解了战区同志们的燃眉之急了。”
“这个情报很重要,我马上向王海青同志汇报。组织希望你扩大现有的生意经营范围,不要局限在鞋店上,可考虑开设饭店、旅馆,以便我们的同志开展工作,这样也利于你扩大信息来源渠道。”他掏出些金条递给邱西林说,“这是前期启动资金,所需的伙计一概人等组织会甄选派送给你。”
收好东西,邱西林快步离开仓库,外面已飘起细雨。
第二天,邱西林送走德州商会两位来拜访的商人后,叫来一辆人力车,赶往井口的司令部。
这里,曾经是德州人民政府委员会。
下车后,邱西林觑了眼门楣,径直向里走,突然,门口一侧哨兵将他拦下,喊道:“干什么?你得,通行证!”
邱西林向他摆摆手说:“离我近点。”
哨兵上前两步。岂料,邱西林甩手两个耳光,并阴冷地呵斥道:“这就是给你的通行证!”
路过的老百姓被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得趔趄观望。
邱西林却一副坦然的样子,抬腿继续走,另一侧哨兵转身进去。很快,出来个戴着金丝框眼镜的日本人跟邱西林打招呼:“邱先生,请进!”
“山野君。”
“井口司令在书房。”
“哦!”
两人并肩而走,路过院子一处没有哨兵的盲区,邱西林将一块金条塞给这个日本人。
山野慌忙推辞:“先生,不可,我家已经受先生大恩。”
“你老父亲有了我的赠药,虽病况大好,可你家境不济,托人捎回去吧,家里人用得着。”
“这——”山野不再推托,收下金条。二人穿过几条廊亭,很快来到后院。
井口显然是知晓邱西林的这次造访,可他并不反感这位中国商人,反倒欣赏每次跟他的交谈。此时,他饶有兴致地临摹一幅中国山水画,看到邱西林进来,雅兴即增,说:“邱先生,你来的正是时候,看我这幅画如何?”
邱西林赞道:“井口司令的笔墨是越发老成厚重啊!”
听罢,井口端起笔,笑道:“先生的笔墨,我是见过的。不要隐瞒,请赐教。”
邱西林指着画中的几处说:“这里着色,可稍浓。若是这里再加上两笔,可好?”
“哟西!哟西!妙!妙!”井口赞声未平,便将毛笔浸了墨,依照邱西林的建议,开始着笔,边说,“先生如此有才,想必夫人也是才华不凡喽?”
“恰恰相反,内人不识字,仅一村妇。”
“哦?”井口转过头来,似乎不解。
邱西林点头一笑,将话锋一转:“鄙人新开的饭馆按照日本餐馆的样式布置,加设了日本料理,太君何时肯赏光品鉴一番?鄙人好让伙计提高手艺。”
井口爽快地说:“好!饮食同这字画一样是门艺术。”
沉迷在画中时间太久,井口此时才感内急,对邱西林礼貌一笑,指指藤椅说:“不要拘谨,稍坐,我马上就来。”便去出恭。
邱西林见井口出了房门,迅速走近南墙,拉开幔帐,后面是幅精致的作战地图,他掏出事先准备好的小型相机按动快门。关了幔布,接着去翻井口的书橱,他拉开抽屉,发现里面一张密电,将它拍下。
井口的脚步已经逼近。
邱西林将相机藏进衣兜,把东西摆回原样。他轻轻一弹长衫稳坐太师椅,翘起二郎腿,端起茶杯,摆出一副悠闲模样。这时,井口前脚恰好踏入房门。
邱西林一副关切的模样,大声关心地询问:“太君身体不舒服吗?鄙人请位好大夫来,给太君把把脉,检查检查身体?”
井口出过恭,觉得一身轻松,把手一摆说:“不用,只是内急而已。”他忽然想起什么,面色骤然阴森严厉起来,说:“你盯紧德州的商会,不能把一丝一毫卖给‘八路’,如若发现,枪毙!明白?”
“那些土八路,穷得叮当响,想买,怕是没那个钱。德州城在太君的治理下,安宁太平。德州的商人都是聪明人,不会自撞枪口。”邱西林侃侃答道。
井口听完哈哈大笑。
邱西林深知井口的狡诈,东西既已得手,要尽快脱身,他放下茶杯,一脸谦和恭敬,说:“太君若无吩咐,鄙人在小店随时恭候太君大驾,先告辞了!”
离开日军营,邱西林担心老奸巨猾的井口派人跟踪,借此绕道茂源点心铺买了张清树爱吃的枣泥点心带回家。
深夜里,邱西林看了眼熟睡的妻儿,轻轻下了床,走进柜子后面的暗室,他打开相机,取出胶卷,在暗红的灯光下开始了更重要的使命。
日式餐馆的开张,吸引了德州城内及外埠日本人的光顾,其中不乏日军里的一些高职要员,邱西林有个大胆的设想要请示组织的同意。
这天,餐馆迎来一位重要的人。
邱西林悄悄推开门,望了眼里面的人,转身探出头朝门外看了两眼,把门掩实。
见到久别的老上级、老战友,邱西林双眼有些红润,激动地说:“杨委员,同志们怎样?都好吗?”
“子才同志,你辛苦了!”两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根据你提供的情报,我们已经将关押在冀东监狱里的同志解救出来,那批发往石家庄的物资也被同志们成功拦获。”
“太好了!”邱西林兴奋地从怀中取出一张名单和一卷用药水处理过的胶卷,说:“这是从井口那里拍下的冀东区兵力分布作战图,还有一份东京发给他的密电;这是份日本特务潜伏人员名单和他们的共事地点。”
杨树根把两件重要的情报过了眼,并在身上藏好,关切地问:“有什么困难吗?”
“暂时没问题。可是,我有个想法,希望能自行铲除些日本鬼子,我有把握!”邱子才满腔信心。
“子才,我了解你的脾性。可这样做太危险,这里对我们抗日工作太重要了,万不可轻举妄动。在没有接到组织的命令前,还是将消息交给送菜的老冯,他是我们革命队伍里的老党员,非常可靠,办事稳妥,通过他传递出来,由组织来处理。你放心,我们迟早会把日本鬼子赶出中国!凡事不能急躁影响抗日大局,更不能让他们产生怀疑,暴露这里。”
杨树根将邱西林引到窗前,指着楼下不远处说:“看见下面那个磨刀的人了吗,他是我们的同志,也是新增加的联络员,如果遇到紧急情况,通过他给我们传递信息。”
杨树根把一张纸条递给邱西林,说:“这是接头暗号。”
“你要的王婶已经通过政审,这几天就会到。另外,凡事务必要小心……”杨树根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却停住了。
邱西林明白杨树根是为自己的处境在担忧。邱西林曾在家乡赵县组织过轰轰烈烈的抗日战斗,乡间至今还传唱着:咱们邱队长,齐不隆咚呛,打得小日本,哭爹又喊娘……
顿时,一股暖流通便全身,邱西林握紧杨树根的手,让他放心。
抗日形势越发严峻。邱西林把获取的情报及时交给老冯带给组织,我党在这些情报的帮助下抗日工作取得很大进展,给日寇侵华战争特别是对冀东区的侵略以沉重打击,有力挫败了日寇在德石一带的气焰。
同时,我党抗日地下工作也变得日益严峻,日寇进一步加大了防控力度,城门岗哨加强了兵力,对每一个进出的人都要进行严格的检查。我军前方战事吃紧,物资匮乏,特别是对药品的需求更为迫切。邱西林几次欲将德州城内的物资运往前线都没能成功,如果还照以往行事,恐怕无法保证物资顺利到达战区,一旦败露,将对德州的地下工作造成严重损失。
邱西林心急如焚,昼夜辗转反侧,他绞尽脑汁想出利用生意上的关系,去北平、天津两地,一路沿线为前方筹集物资,开辟出一条新的途径。
王婶的到来让邱西林疲惫的神经稍有缓解。这天回家,恰巧遇见王婶提着洗脚水,他接过王婶手里的东西,说:“我来做,王婶,您去陪振义睡吧。”
张清树身怀六甲,拖着笨重的身体在卧室收拾床铺。
邱西林脱去长衫,将兑好的洗脚水放在床边,对张清树他心里总有份儿歉疚,他走到张清树身边,脱去她的鞋袜,把双脚放入水中,揉搓着,说:“我准备这两天出趟远门,你要照顾好自己。”
“非去不可吗?”
“店里很多东西缺货,货源跟不上,得亲自去看看。”
“去多久?”
“说不准,要看货是不是好找了。”邱西林抬起头,看了眼张清树隆过胸的肚子,说道,“我会尽快赶回来,你要照顾好自己。”
张清树宽慰着邱西林说:“放心吧,不会有事,不是还有王婶在吗。外面兵荒马乱,倒是你,在外一定要小心!”
邱西林感激妻子的坚强和支持,她从未因任何事情阻绊过自己。邱西林擦干她的双脚,拿起袜子给她穿好,嘱咐道:“天凉了,穿着睡,腿不会抽筋。”
望着丈夫,张清树心里洋溢着幸福,也为邱西林的这次远行忧心忡忡。
儿子振义和王婶已经入睡。
而此时,井口司令部内灯火通明,从监牢里传出令人悚惧的惨叫声,几个被他们抓来的嫌疑犯承受着酷刑拷打,遍体鳞伤、血肉模糊。多个日军高职要员相继遇害,震惊了日本冀东军,上面下令严查此事。井口在书房正襟危坐等着监牢里传出他想要的消息。
邱西林首先到达天津,利用英国人开办的教会的名义将大批西药辗转运往战区。随后前往北平,在此与我党部分地下工作者取得联系,建立了一条更加隐秘的物资输出渠道。
邱西林回到德州不久,“七夕节”的一个清晨,送菜的老冯秘密地将一张纸条递给邱西林,邱西林看过后,划燃一根火柴将它烧毁。随后,叫店里伙计买回两张当晚的戏票。
张清树坐在卧室给不足百日的小女儿喂奶,邱西林摘下礼帽,掏出戏票,说:“清树,今儿是七夕,晚上西花园唱《牛郎织女》,我买了票,吃过饭,你和王婶带着孩子们去看吧。”
看到戏票只有两张,张清树问:“你不去?”
邱西林笑着说:“我看家。”接着喊王婶。
王婶是位憨厚的中年妇女,二十年前逃荒到赵县,奄奄一息倒在路边,被邱母发现,请人抬回家,悉心照顾幸免一死。病好后,王婶发誓永远跟着邱家,不离不弃。
夜幕降临,张清树带着王婶和孩子们赶往戏院。
很快,朱增菊、李尚武、余福三名同志陆续叩响了邱西林的家门。
客厅里,气氛严肃,朱增菊说:“前方急需的两百双布鞋,已经在路上,估摸后天就能到。昨天,日本鬼子封了‘明月书店’,他们赶到时,我们的同志已经撤离,没有人员损失。可是刘文同志被鬼子抓走一个星期了,至今也没有他一点儿消息。”
李尚武喟叹道:“形势越发严峻了,我们接下来的工作要处处小心。”他思索着,“刘文同志会被关在哪儿呢?”
“不用想,是遇害了。瞅着日本鬼子晃荡,我砍死他们,给咱同志们报仇!”余福愤慨地说。
“你可不要乱来,要以大局为重。”邱西林劝道,“上午,组织派老冯给我们送来新的工作任务,鉴于目前的形势,组织要求我们……”。
“哐当”一声,突然门被砸开,邱西林他们未来得及撤离,便被闯进来的日本兵手持钢枪团团围住。
邱西林的大脑飞快思索,稳住心,努力回忆,究竟哪里出了纰漏?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还未等他理清思绪,便又闯进几个日本兵,将他们五花大绑捆了起来。余福拼命挣扎,怒喊:“干什么,你们!凭什么抓人。”一个日本兵举起枪杆重重地将他砸倒,他们被拖进门口的囚车带走,剩下的日本兵在家里乱翻一阵后扬长而去。
十点钟戏院散场,张清树带着王婶和孩子们赶回家。
大门敞开,家中一片狼藉。王婶慌乱地看着张清树问:“夫人,这是怎么了?先生呢?”
眼前的一幕让张清树心生不祥,她安抚王婶说:“别怕,不会有事。王婶,您先把卧室收拾一下,让孩子们先睡下。”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张清树把女儿交给王婶,警惕地问:“什么人?”
“夫人,请快开门,我有要紧的事情。”一个低沉而陌生的回答。
张清树惊恐地打开门,吃惊地问:“你是日本人?”
“夫人不要害怕,我是邱西林的日本朋友山野,他曾经救过我的父亲。现在,您和孩子的处境很危险。邱西林被人供出是共产党,我知道后急忙赶来,还是迟了一步,他们被井口的人抓走了。这里不能久留,井口可能会接着派人来抓你们,快跟着我走。”
张清树犹豫地看着山野。
“夫人请您一定要相信我。”山野催促道。
他们被山野带到一处无人居住的民房。
张清树迫切想知道邱西林的情况,试探着问山野:“你能帮我跟邱西林见上一面吗?”
“等我消息。”说完,山野匆匆离去。
邱西林被关进日寇的南兵营。几天后,张清树抱着女儿来到这里,她瞪大眼睛,寻找着邱西林。牢房里弥漫着令人恶心的腥臭味,黑豆大的苍蝇乱飞。
邱西林戴着铁镣蜷缩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前襟半敞,贴身的白褂被皮开肉绽的血迹染成褐色。
“西林!”
躺在地上的邱西林抬起头,眼前模糊的妻子渐渐变得清晰。邱西林惊慌地问:“清树!你怎么进来的?”
“是山野帮忙疏通了关系。”
“哦!”邱西林长出一口气,接着问:“义儿和王婶呢?”
张清树已满脸泪水,颤抖着说:“都好。告诉我,怎么才能救你出去?”
邱西林没有回答,他伸手抱过襁褓中的女儿,亲了又亲,说:“还没来得及给女儿起名子呢,俊俏伶俐,就取‘俊’字,叫邱俊吧。”他悄悄脱掉左脚上的袜子,把它塞进女儿的尿垫下面。
邱西林把孩子递给妻子,深情地说:“清树,回去吧,把她好好抚养成人,为了他们这一代不再受苦,我投身革命,决心为之奋斗到底,要是我牺牲了,你让孩子们继承我的事业,接着干!”
张清树满怀心事,话音还未出口,便被邱西林摇摇头打断了,他开始催促张清树:“记住我说的话,快回去!”张清树无奈依依不舍地离开。
在山野的帮助下,张清树带着儿女和王婶连夜赶回石家庄赵县宋村老家。
煤油灯下,张清树取出邱西林塞在孩子尿片下的旧袜筒,仔细揣摩着这只袜子,捋着袜边,摸到袜筒腰处时,她感到了异样,用剪刀挑开缝合的针线,里面的夹层里缝着一小块白绢和一片绢质布条。读着上面的小字和大红的印章,昏暗的灯光似乎明亮起来,张清树热泪夺眶。
不久后,邱西林英勇就义。山野因此事受牵连,被迫剖腹自尽。
南兵营一别,竟成了年仅31岁的张清树和邱西林这对年轻夫妇的诀别。
新中国成立后,多年后的一天,邱西林的儿女无意中收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关于征集革命文物的启事,兄妹俩经过商量决定,将家中这件珍藏了五十六年的遗物捐献给中国革命博物馆,算是了却父母生前的心愿。当年8月8日,他们赶到石家庄火车站,乘上开往北京的列车……
“……这些珍贵的革命历史文物,充分展示了中华儿女反抗帝国主义侵略、前仆后继、英勇斗争的历史……这里的每一件烈士遗物背后都藏着一段感人的革命故事……”
一拨参观者在讲解员的引领下来到这件烈士遗物——“袜筒里的通行证”跟前:
这对年轻夫妇牵着小女孩的手朝出口走去,祖奶奶出殡时的情形,再次浮现在年轻母亲的眼前。
灰暗的天色,潮湿的空气中夹着悲恸,院子里挤满了前来吊唁和送别的人,仅剩的几片枯叶从院子中间那株老梨树上缓缓落下来。一群披麻戴孝或一袭黑衣胸戴白花的人如黑白相间的花环绕棺肃立,漆黑的棺木里躺着的是春天那位坐在梨树下缝袜子的老奶奶,慈祥的遗容似乎在告诉人们:此刻,她正沉浸在一个美丽的梦中,不要惊扰她,让她安详地睡去吧。那只她生前缝了很久的土布袜就放在她胸前,同她一起睡在棺木里。袜子上唯独多了三个娟秀的小楷黑字——邱子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