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叵测

郁林兴

民企老板王新仁的胃一直不好，一遇到不顺心的事，胃就更不舒服了。这天，他一坐进车里，就接过司机小李递过来的胃药和一瓶矿泉水，一口将药吞下去，然后往后座上一靠，揉起了太阳穴。揉了几下后，他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交代办公室裁员的事。

近来大行业不景气，企业效益滑坡，王新仁想了很多应对的方案，却仍没有好转，所以他想精简人员，裁掉一批员工。电话里头，王新仁跟办公室刘主任交代，这回裁员的事要做好保密工作，过了五一再宣布，免得企业内部人心惶惶，但是车间里的那个老油条牛二，得第一个裁掉。

第二天上班，王新仁刚进厂区，就觉得不对劲，厂里太安静了，车间里压根没有人在干活。昨天晚上刚签下来一个紧急的单子，今天是要赶工的，青天白日的机器竟停下了。王新仁火了，跳下车子就往办公室走，一边走一边打电话给车间主任。刚拨通，走廊里就传来一阵手机铃声，原来一帮子工人和车间主任都挤在办公楼的过道里。车间主任正急得跳脚，这边劝那边劝，就是没人肯听他的，看到厂长来了，这才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上来，却被老油条牛二拦住了。

牛二两手叉着腰，见王新仁过来，眼睛一横，流里流气地说：“厂长大人，你可得给我们个说法啊，我身后的这帮人，可都是从建厂时就跟随你的元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你怎么说解雇就解雇啊？”跟在牛二后面的是一帮五十岁出头的老员工，要裁他们，王新仁内心还是有点过意不去的，偏偏领头的却是这个最令他无法容忍的牛二。王新仁的胃又不舒服起来。

王新仁好说歹说，老员工们终于肯回车间上班去了。王新仁有点虚脱地进了办公室，刚坐下来，刘主任进来了，王新仁不悦地说：“刘主任，这裁员的事情，不是让你保密的吗？”

刘主任擦了把冷汗：“这事我也觉得奇怪，裁员的事我没跟别人提过半个字，名单也锁在抽屉里呢。”王新仁看刘主任的样子不像是说谎，便挥手作罢，不料胃疼得厉害，他连忙伸手到抽屉里摸胃药。

处理好一烂摊子的事后，王新仁坐着车离开了厂区，这时一个难缠的客户一定要他陪着去泡脚。王新仁靠在后座上，脑子飞速运转。这回要裁员的事不知是怎么走漏的风声，搞得现在局面很被动，要不是刚才自己安抚得及时，这单生意到时间完不成，后果不堪设想。刘主任跟了自己多年，办事一向稳重，应当不会泄密。那么，这事到底是谁干的？还有哪个知道要裁员的事呢？

这时，马路中间横穿出一个行人来，小李一个急刹车，把王新仁从冥想中拉回现实。对了，难道是小李？！小李是前任司机退休时向王新仁推荐来的，年纪轻、驾驶技术过硬，王新仁也相信老司机向自己推荐的人错不了，所以就留下了他。这个小李平时话很少，一天加起来总共也说不到十句话，给王新仁开了三个月的车，倒没出过什么差错。

王新仁越想越觉得小李可疑，自己昨天在车上和刘主任通了电话，今天牛二就知道了裁员的消息，带头罢工，要说泄密，也只能是从小李这儿泄露出去的，到底是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如果是无心之失，这次给他敲敲边鼓，就算了，但要是有意而为，那把这样的人留在身边，就比较可怕了。一不做，二不休，明天就找个由头，把他辞了。

到了足浴中心的门口，王新仁下车的时候，下意识地转头看看小李，发现小李把笔记本垫在方向盘上，正仔细地记着什么。王新仁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头大了。

这个小李原来这么有心计，这是出乎王新仁意料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王新仁也不例外。换作是以前，小李记这么几笔，他可能也不放在心上，但现在是非常时期，特别是自己生了想把他辞了的念头后，小李的这个小动作，就让王新仁感到紧张了。

王新仁努力地回忆自己有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会被小李记下了。王新仁越想越不对味，谁没点不愿让人知道的隐私？如果现在把小李辞了，那他会不会把那些事抖出来？王新仁是个好面子的人，他想，只要小李随便挑几件他不愿让人知道的事传开，就够他难堪的了。

泡脚的时候，王新仁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客户，要是手下抓着了他不愿示人的把柄，他敢把手下辞了吗？客户嘻嘻哈哈地说：“不敢不敢，这种大爷惹不得，只能当菩萨供起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王新仁一听有道理，当即决定不辞退小李，而是把他“当菩萨供起来”。

当王新仁跟小李说出“组织上”的决定时，小李愣了半天。王新仁说，鉴于小李三个月的安全驾驶，工作表现出色，决定把他调到供销科去当副科长，工资翻一倍。本来就不善言辞的小李，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却摇头拒绝了王新仁的提拔。小李说，他只会开车，实在是跑不来供销，所以请领导收回成命。

面对这尊供不起来的菩萨，王新仁如鲠在喉，肚里烧着一把火，却又不好发作。放着好差使不要，这摆明了是嫌职务还不够，你区区一个开车的，胃口还不小。这时他更加感到，这种人留在身边等于养虎为患，时间越长，麻烦会越大。隔了两天，王新仁叫小李到办公室报到，只做些简单的收发工作，享受的待遇却是副主任级别的。这下小李没话说了，王新仁给他的工作内容很简单，不要口才也不要文才，而且办公室副主任的工资比供销科副科长的工资要高。王新仁想，这下小李的胃口该满足了吧？

新的司机是王新仁自己物色的。坐在车上，王新仁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总算拔去了小李这个眼中钉。可是让他这么安逸地待在办公室，还是让王新仁耿耿于怀，以后还要想办法找个由头，把他真正地清理出去。

今天新司机第一天上班，他是王新仁的表亲，虽然信得过，但是开起车来感觉不太稳当，相比之下，还是小李的驾驶水平高。车子进了厂区，王新仁正要交代新司机几句，发现新司机也摸出一个本子，刷刷地记着。那个本子看起来很眼熟，正是小李记过的那本。

“你在记什么？给我看看。”王新仁忍不住伸过手去。新司机赶紧把笔记本递过来，对他说：“这是小李师傅交接班时给我的。表哥，你看看，他记得可仔细了。”王新仁接过来，一页页地翻看。日记本上记的不是别的，而是王新仁每次胃病发作和吃药的时间，每次小李帮他配药的时间和剂量，并写明下次该何时配药，以及他交待给小李要办的事，甚至还有车子的保养和一些安全隐患的记录，等等。

王新仁的眼睛慢慢模糊了，坐在座位上半天沒动，闹了半天，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这时，办公室刘主任过来了，敲敲玻璃窗。王新仁摇下车窗，刘主任凑过来，轻声地说：“王总，上次裁员的事，牛二昨天喝醉酒时说出来了，那天他报销医药费，到办公室找我签字，我刚好走开了，那裁员的名单恰好就放在桌上，被他看见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