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宝库,青蒿素正是从这一宝库中发掘出来的。未来我们要把青蒿素研发做透,把论文变成药,让药治得了病,让青蒿素更好地造福人类。”
2019年年初,英国广播公司(BBC)发起“20世纪最具标志性人物”票选活动,并公布了荣耀名单。其中,中国首位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得主屠呦呦位列28位候选人名单之中。
屠呦呦是此次入选的科学家中唯一的亚洲面孔,更是科学领域唯一在世的候选人。
屠呦呦此次入围的分量可是沉甸甸的,她打败了宇宙探秘人斯蒂芬·霍金、量子力学的创始人马克斯·普朗克,成功比肩爱因斯坦、居里夫人等先驱。
对于屠呦呦的入选,BBC给出了三大理由:“在艰难时刻仍然秉持科学理想”“砥砺前行亦不忘回望过去”“她的成就跨越东西”。
BBC还专门制作了介绍短片,讲述屠呦呦发现青蒿素的传奇故事。片中如是描述:“若用拯救多少人的生命来衡量伟大程度,那么毫无疑问,屠呦呦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学家之一。她研制的药物,挽救了数百万人的生命,包括全世界最贫困地区的人们,以及数百万儿童。当我们提及杰出科学人物时,毫无疑问,屠呦呦一定会出现在这个名单中。”
2015年,“屠呦呦”这个名字响彻世界。那年的10月5日,瑞典卡罗琳医学院宣布将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授予屠呦呦以及另外两名科学家,以表彰他们在寄生虫疾病治疗研究方面取得的成就。这是中国医学界迄今为止获得的最高奖项,也是中医药成果获得的最高奖项。从此,世界收获了一份来自中国传统医药的礼物。
而此前,正如BBC所说,屠呦呦是一位“几乎无人认识的中国女性”。
2019年9月29日上午,习近平总书记在人民大会堂向屠呦呦颁授“共和国勋章”。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这么重要的荣誉,我够格吗?组织上同意吗?”2019年,共和国勋章颁发人选公示前,面对前来征求意见的评选组,屠呦呦的反应是反复确认这些问题。尽管已经获得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尽管名字已经近乎家喻户晓,但屠呦呦依然不习惯成为被关注的中心。
她原本就是这样低调而纯粹的人。
1930年12月30日的黎明时分,浙江省宁波市的上空还鸣着稀薄的枪声。居于宁波市开明街508号的屠家,传来了婴儿出世的第一声啼哭。这是屠家在迎来3个儿子之后,终日所盼的千金。
孩子的哭声呦呦,犹如鹿鸣。父亲屠濂规便随口吟诵出《诗经》中著名诗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于是,父亲为她起名为屠呦呦。
据考证,诗句中的“苹”,即藾蒿,是叶子下面白色绒毛比较多的种类,又称“白蒿”,典型的物种是艾蒿;而青蒿则是叶子上白色绒毛不那么多的种类,典型的物种就是黄花蒿。二者为近亲。
此时的父亲不会想到女儿将与这株小草结下不解之缘,继而让传统中医药在抗击疟疾方面大放异彩。
父亲是一个热爱读书的人,家中楼顶小阁间就是他的书房,其中摆满了各类古籍。这也是屠呦呦最爱的去处。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屠呦呦传》中写道:“父亲去看书时,屠呦呦也会坐在一旁,装模作样摆本书看。虽然看不太懂文字部分,但是中医药方面的书,大多配有插图,这让屠呦呦十分享受那段简单而快乐的读图岁月。”
父亲对屠呦呦的影响,也是不言而喻的。屠濂规接受的教育一直颇为西化,对于子女,他也给予了相似的安排。即使是家中唯一的女孩,屠呦呦也在5岁时就被送入幼儿园,开始了求学之路。
受父亲的影响,屠呦呦也非常热爱读书。她中学的同学翁鄮康回忆,当时男女同学之间很少说话,其实也并不是特别熟悉,只是觉得她为人很低调,表现也不是很突出,但是读书却很认真。“她很普通,衣服穿得也很朴素,在同学当中,也不是特别引人注目,属于默默无闻型。”
她中学的班主任徐老师也曾回忆:“(屠呦呦)不是很活跃,话不多,很爱读书,总是低头看书,从小就是一个爱做学问的人,总是在很认真地读书,不爱参加娱乐活动。”
屠呦呦走上药学之路,与早年的身体因素有关。16岁那年,屠呦呦不幸染上肺结核。在那个医疗水平不是很发达的年代,肺结核的治疗过程非常复杂麻烦。肺结核在当时又是让人闻风丧胆的疫病,屠呦呦被迫休学两年,直到痊愈才继续上学。
在病中的屠呦呦没有像别人一样自怨自艾,而是有了新的想法。这段经历,在屠呦呦看来,正是自己对医药学产生兴趣的起源。“医药的作用很神奇,我当时就想,如果我学会了,不仅可以让自己远离病痛,还可以救治更多人,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1951年,21岁的屠呦呦考入北京大学医学院药学系,所选专业是当时一般人不太了解的生药学。
在大学的4年宝贵时光里,屠呦呦珍惜每一分每一秒,无论是在课上还是课下,她始终保持着一颗对未知事物的好奇心。在专业课中,屠呦呦对植物化学、本草学和植物分类学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找到了自己的兴趣和特长,也为今后的道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在学好自己的专业课之余,她一有时间就泡在图书馆里努力学习、汲取新的知识。
也正是有了这样的好奇心,她才能在“研究”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钟情科学,向医而行
1955年,屠呦呦从北京大学毕业之后分配到了卫生部中医研究院,从事中药研究工作。
就在屠呦呦入职的第二年,全国上下掀起了防治血吸虫病的高潮。屠呦呦和她的老师一起对半边莲进行了详尽的生药学研究,之后又一鼓作气完成了中药银柴胡的生药学研究,并凭借这两项发明,在当时的药学界激起了一场波澜。后来这两种中药的研究成果还被写进了《中药志》。
为了不将视线禁锢于小小的实验室,屠呦呦常深入药材公司,向老药工学习中药鉴别和炮制技术。那历经千百年历练而流传下来的中医药经验,就如甘甜雨露般,滋养着拼命汲取养分的屠呦呦。也正因如此,在1969年的523项目中,屠呦呦临危受命,开始书写足以震惊世界的青蒿素抗疟史。
523项目是指代号为“523”的疟疾防治药物研究项目。
疟疾是一种古老的热带和亚热带传染疾病,主要经由蚊虫叮咬或输入带疟原虫的血液而传播。早在人类出现之前,疟原虫就存在了,长期威胁着人类健康乃至生命。无论中外,因疟疾死伤者无数。
而人类抗疟的步伐也有千年历史,早就开始通过服用金鸡纳树皮粉来治疗疟疾。但直至1826年,法国化学家皮埃尔·佩尔蒂埃(PierrePelletier)与约瑟夫·卡文图(JosephCaventou)才从金鸡纳树皮粉中分解出有效成分奎宁和金鸡宁两种活性生物碱,此后迅速用于临床,成为治疗疟疾的主要药物。1934年,德国拜尔公司又研究出一种与天然奎宁化学结构相近的新的抗疟疾药氯喹,化学合成的奎宁问世。
自奎宁出现后,人类抗击疟原虫占了上风,但不幸的是,经过100多年的变异,拥有耐药本领的疟原虫开始卷土重来。
美越战争的爆发使得耐药性疟原虫从星星之火到燎原之势。至20世纪60年代初,全球疟疾疫情难以控制。
美国政府曾公开,1967年-1970年间,在越美军因疟疾减员数十万人。为了解决这一难题,美国不惜投入大量财力人力,筛选出20多万种化合物,最终也未找到理想的抗疟新药。
疟疾也同样困扰着越南,于是越南向中国求助。
当时,疟疾疫情的暴发已经是内忧外患,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毛泽东当即决定,兴举国之力研制抗疟新药援助越南。
1967年5月23日,国家科委和人民解放军总后勤部召开了“疟疾防治药物研究工作协作会议”。作为一个秘密的军事科研任务,“523”成了当时研究防治疟疾新药项目的代号。
523项目组织了全国医药科技力量,在分工协作、组织协调的模式下,先后有60多家科研机构,数百名科研人员组成了一支抗疟新药的研究大军。1969年,屠呦呦以中国中医研究院科研组组长的身份加入523项目。
都说,屠呦呦的名字和她的发现就像命中注定一样。但屠呦呦发现青蒿素的过程,却是历尽了千难万险。20世纪60年代,要研究一种具备国际水平的药物,即便放在当时世界医药水平较高的西方国家,没有10年~20年的时间,也几乎是无法完成的。
由于当时的科研设备比较陈旧,科研水平也无法达到国际一流水平,不少人认为这个任务难以完成。屠呦呦坚定地说:“没有行不行,只有肯不肯坚持。”
接手任务后,屠呦呦与同事一起查阅了大量药方、走访名老中医,对能获得的中药信息,逐字逐句地抄录。在汇集了包括植物、动物、矿物等2000余内服、外用方药的基础上,课题组编写了以640种中药为主的《疟疾单验方集》。
1971年9月,课题组筛选了100余种中药的水提物和醇提物样品200余个,但结果令人失望。失败了就重头再来,一次次失败,一次次重新来过。从《神农本草经》到《圣济总录》再到《温病条辨》……终于,葛洪的《肘后备急方》中关于青蒿抗疟的记载,给黑暗中摸索的课题组一抹亮光——“青蒿一握,以水二升渍,绞取汁,尽服之”。
屠呦呦想到,之前青蒿抗疟疗效不突出的根本原因,或许就出在温度上。古人之所以能获得成功,就在于他们采用“绞汁”的方法,恰巧避过了高温因素。
于是,屠呦呦立刻率领团队,重新设计了青蒿有效成分的提取方案。在无数个日夜的实验中,在无数次失败后,1971年10月4日,屠呦呦和课题组同事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结果:提取物对疟原虫的抑制率达到100%,毒副作用低,抗疟药效显著。
1972年3月,屠呦呦在全国“523”办公室主持的南京中医中药专业组会议上,报告了青蒿乙醚中性粗提物的鼠疟、猴疟抑制率达100%的结果。
“523”办公室要求,当年必须到海南临床,看一看到底效果如何。要上临床,就必须制备大量青蒿乙醚提取物。当时,药厂停了,课题组土法上马,用7个大水缸取代实验室常规提取容器。设备简陋,没有通风系统,也没有实验防护。屠呦呦整天泡在实验室,得上了中毒性肝炎。
有了乙醚中性提取物后,在个别动物的病理切片中,又发现了药物的疑似毒副作用。药物只有确证安全性后才能用于临床。
屠呦呦着急了。疟疾这种传染病有季节性,一旦错过当年的临床观察季节,就要再等一年。于是,她干脆向领导提交了志愿试药报告。1972年7月,屠呦呦等3名科研人员在医院严密监控下进行了一周的试药观察,未发现该提取物对人体有明显毒副作用。随后,屠呦呦携药前往海南昌江疟区救人。
清华大学原副校长施一公评价说:“在当时的环境下做这样的工作一定极其艰难,科学家用自己来做实验,这是一种献身精神。”
这一年,屠呦呦和她的青蒿素,在海南疟区进行了半年多的临床试验观察,为海南的疟疾防治工作作出了突出贡献。
后来,屠呦呦回忆:“从我们课题组来说,青蒿提取物在临床上30例都有效,说明鼠疟、猴疟与临床表现出很好的相关性,这是很重要的一点。所以我们主抓植物化学,进一步对青蒿提取物去粗存精。由于课题组内大家是分头研究,分工去做,所以即使我们去海南做临床的时候,组内同志也没有停止工作。1972年11月,我们就分离出抗疟有效单体——青蒿素。过去的抗疟药都是奎宁类的,容易产生抗药性。我们1973年的主要工作,就是确定青蒿素到底是什么物质。我们做了化学元素分析、做了光谱数据分析,最后证明它不是奎宁类物质,而是一种全新结构的化合物,就放心了。”
一株小小的蒿草开始改变世界。
1981年10月6日,由联合国计划开发署、世界卫生组织疟疾化疗科学组主持的青蒿素及其衍生物学术讨论会在北京召开,全世界从事疟疾研究的顶尖专家悉数到场。“我是第一个作报告的,报告了《青蒿素的化学研究》。大家都很赞赏。从那次会议以后,青蒿素被世界所认可了。”屠呦呦回忆。
最终,在全国几十家科研机构,数百名科研人员齐心协力攻关下,中国出色地完成了523项目,研制出了抗疟新药——青蒿素。中国用短短几十年时间,从过去的疟疾高发国,走向了实现消除疟疾目标的国家,在世界公共卫生领域取得巨大进展。
屠呦呦说:“青蒿素是人类征服疟疾进程中的一小步,是中国传统医药献给世界的一份礼物。”
如今,以青蒿素为基础的联合疗法(ACT)是世界卫生组织推荐的疟疾治疗最佳疗法。据世界卫生组织不完全统计,青蒿素作为一线抗疟药物,在全世界已挽救数百万人生命,每年治疗患者数亿人。
路远兮,求索不止
2015年12月10日,在瑰丽的瑞典斯德哥尔摩音乐厅,这位85岁高龄的中国女科学家,站在铺满鲜花的领奖台上,面带微笑,由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亲自颁发诺贝尔医学奖。
手中的证书耗尽了屠呦呦的一生,却给世界带来了希望。
得知获奖后,屠呦呦一直不愿接受采访,即使是接受了采访,她也多次强调科研成果属于集体,有关她个人的贡献她不愿多谈。屠呦呦的老伴说到屠呦呦无奈抛下女儿前往研究青蒿素的往事时,说道:“我心疼她也支持她,那个年代很多人都这样,她从没想得到这些荣誉。”
2016年4月21日,屠呦呦入选《时代周刊》公布的2016年度“全球最具影响力人物”。2017年1月2日,被授予2016年度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这是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首次授予女性科学家。
而在发现青蒿素后,屠呦呦一直在继续深入研究以青蒿素为核心的抗疟药物,2019年6月,屠呦呦研究团队经过多年攻坚,在青蒿素“抗疟机理研究”“抗药性成因”“调整治疗手段”等方面取得新突破,提出应对“青蒿素抗药性”难题的切实可行治疗方案,并在“青蒿素治疗红斑狼疮等适应症”“传统中医药科研论著走出去”等方面取得新进展,获得世界卫生组织和国内外权威专家的高度认可。
“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宝库,青蒿素正是从这一宝库中发掘出来的。未来我们要把青蒿素研发做透,把论文变成药,让药治得了病,让青蒿素更好地造福人类。”屠呦呦说。
对祖国医药科学的向往与探求,是屠呦呦始终如一的人生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