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世庆
/一/
但凡不慎被盗,人们在忿恨、懊恼、心疼和义愤填膺之余,往往还会产生一种不切合实际的想法:偷东西的人长什么模样?是男还是女?是老还是少?尖嘴猴腮还是獐头鼠目?东西找不找回来不要紧,能和他会会,见上一面,看看这贼究竟什么模样也好。
这只是一厢情愿的事。除非窃案告破,否则他/她永远也不会让你得识庐山真面目。
可吕志远却有幸和刚偷完他的小偷打过一回照面,还略微谈了几句话。
说实话,那小偷长得一表人才,一点儿不像娄阿鼠或鼓上蚤,倒有几分貌似潘安。那厮年方二十七八岁,黑眉俊眼白净脸,身穿皮夹克,高档牛仔裤,提着一个考究的手机包,操南方口音,像时常出现在公司里口吐莲花的推销员。且他的个头不高,在1米7以下,也非膀大腰圆。若发现他刚刚偷了自己的东西,吕志远完全有把握将他拿下。但吕志远没有,因为他看不出他是个贼。
吕志远问小偷:“你到我办公室干啥?”
他说:“我找程某某。”
小偷是趁吕志远上卫生间的工夫溜进办公室的,得手后(或听到吕志远的脚步声)要撤,在门口被堵了个正着。但他毫不慌乱,从容不迫,还彬彬有礼。
吕志远说:“我们这没有叫程某某的。”
他挺疑惑地说:“他说他是这里的,在3楼。”
“你找他什么事?”小偷一本正经,正经的程度竟使吕志远开始回想公司是不是真的有个,或曾经有过叫程某某的人。想来想去,没有。绝对没有。于是又恢复了警惕。
“是这样,我和他合租一间住房,我钥匙丢了,来找他要钥匙开门。”他大概想彻底消除吕志远的疑心,从口袋掏出来一个皮夹子,亮出一张身份证。这下他可露出破绽了。因为若不是做贼心虚,处境危险,任何人都不会主动向他人出示身份证的。
吕志远夺下他的“身份证”。那拙劣的仿造技术,使吕志远一眼就看出这是一张典型的假证。字迹模糊、纹络粗糙不说,他明明是南方口音,身份证却标明他是黑龙江省吉安县人,叫什么“刘晓明”。肯定,名字也是假的。
“你的身份证是假的。”吕志远冷笑一声,像欣赏一件到手的猎物那样逼视着他。
吕志远得承认,此贼的心理素质极佳。事已至此,他居然还不慌乱,泰然自若地从手机袋里又掏出来一个证件,是某保险公司的工作证。
“不信,你可以给我们公司打电话。”接着,他十分流利地说出了那保险公司的电话号码。
这样一来,吕志远的判断又发生了动摇。也许他真是什么保险公司的推销员。现在这一类的推销员可是满天飞,随便在什么地方就可以遇到他们。
就在吕志远犹豫之际,一条俗语提醒了他:“捉奸捉双,捉贼拿赃。”如果他真是小偷,但现在并没有作案,该如何将他拿下?
吕志远打量一眼办公室。传真机、笔记本电脑、羽绒服……值钱的物品均安在,他手里也没拿属于吕志远的东西,便无法认定他偷了东西。
突然吕志远想起来,昨天去购电站交电费,购电站放假没交上,交电费的200元钱和公司刚发的公交卡都在羽绒服兜里揣着。吕志远疾步去掏大衣口袋,里面空空如也。脑子里一画弧儿,又掏掏裤兜,那里当然也没有。再回头看门口,哪里还有“刘晓明”的影子!
/二/
200元虽然不是大数,公交卡也不值几个钱,但小偷却在眼皮底下溜走了。被戏弄的羞辱感使吕志远怒火中烧。他拔腿追下楼梯,三步并作两步,追到一楼大门口,与一个同事撞个满怀。
“老华,你看没看见一个……”吕志远匆匆描绘了贼的模样。
“看见了,挺精神的一个小伙儿,刚和我打个照面。”老華顺手往外一指。
外面是茫茫人海。
“又是个搞推销的吧?”
“哪儿啊!”吕志远一跺脚,“小偷!”
“小偷?”老华立马来了精神,扯上吕志远就往外追。
出了大门口,他们兵分两路,连跑带颠追出两站多地,二人一无所获,草草收兵。
“那小子也不像小偷呀。”老华呼呼带喘道,“要知道是小偷,我就直接把他拿下了!说不定我丢的那3000元钱,就是他偷走的。”吕志远这才知道,原来老华也在公司里失过窃。同病相怜。
“就前几天的事。我出去送一个客户,没来得及锁门,只有几分钟时间。回来时还没发现钱没了,到邮局把汇款单都填完了,掏兜交钱时才发现钱没了。”老华说那3000元钱刚从银行取出来,是要寄回老家给父亲看病的。
“会不会掉哪儿了,你没好好找找?”吕志远替老华分析案情,“通常贼不走二趟。如果是这个‘刘晓明干的,他不会这么快就返回来继续在咱公司作案。”
“你以为天下的蟊贼就一个‘刘晓明呀?”老华瞪起眼睛,“没看刘德华演的电影《天下无贼》吗?他那一趟火车上有多少贼?少说也有三拨!”
“天下无贼,天下无贼……”吕志远喃喃道,“天下无贼,‘傻根和咱俩的钱怎么还丢了?”
“今天算开眼了,看见贼的模样了。”老华咬牙切齿信誓旦旦,“以后再在公司看见这个家伙,绝轻饶不了他!”
/三/
打那以后,吕志远和老华结成了反盗联盟,只要在公司走廊看见陌生人,二人都要尾随着瞄上几眼,看看是不是“刘晓明”。瞄来瞄去,吕志远他们没瞄到什么“刘晓明”,却瞄来了江明明。
江明明是公司新来的一个女大学毕业生,搞电脑编程的,在吕志远的斜对门办公,与老华的办公室一墙之隔。IP行业的员工都是一人一摊活儿,各干各的,平时联系不多。江明明来了好几天,吕志远也没注意到新来了一位“芳邻”。
一日早上刚上班,吕志远要找老华核对一个数据,路过斜对门时,发现此门大敞四开,室内隐隐飘散出来一股茉莉花香。他伫足,探头往屋内瞄了瞄,室内空空如也,只留窗台上一盆茉莉,花枝招展地怒放。吕志远进屋,想看看那盆花,一转头,发现墙上的衣帽架挂着一件女式风衣和一个坤包,便想起那天自己被盗的事。出于对同事负责的心理,看完茉莉花,他没有马上离开,想等室主人回来再走。
“明明,明明——”這时,老华一脚门里一脚门外闯了进来,“咦,志远在这,明明呢?”
“什么明明?”
“就是这屋——哦,你不知道?公司新来的大学生,江明明。就在这屋办公……”
老华正说着,一个拿着拖把的女孩出现在他身后,“华哥,找我?”
“涮拖把去了?”老华转回身和她招呼。
“是,我拖拖地。”女孩把拖把杵在地上,看见衣帽架前的吕志远,一怔。“这位是?”
“你们还没认识吧?”老华介绍,“老吕,也是咱公司的,在你斜对过。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
“是斜对门。”吕志远纠正道,觉得自己进来得有点儿唐突。女孩子的办公室,差不多就是“闺房”了,他大摇大摆地进来,且主人还不在屋,表情上就有几分不自然,讪讪道,“我看门开着,就进来看看茉莉花……”
“没关系,没关系。”江明明摆手,表示不介意,甩开拖把开始拖地。“这间办公室可能好久没人了,地板脏得厉害,我连拖好几天才见着点儿本色……”
挺勤快挺敞亮的一个女孩,就是有点儿大大咧咧。
/四/
从斜对门出来,吕志远随老华去了隔壁的办公室,核对完他要的数据,临离开,吕志远对老华说:“考虑再三,我还是想把咱俩的遭遇跟小江说说。”
“咱俩什么遭遇?”老华好像忘了被偷的事。
“你丢的3000,我丢的200,还有公交卡,那个刘晓明。”吕志远试图唤醒老华的记忆。
“对,对!”老华想起来了,一拍手,“在咱俩眼皮底下跑掉的小偷!”
“我刚才其实是想到你这屋。”吕志远从头说起,“路过你隔壁江明明的办公室,门开着屋里没人,墙上挂着风衣和包,都是高档货,这多大意呀!她初来乍到,不晓得这写字楼人员混杂,治安环境差,稀里马哈的,没准也要蹈咱俩的覆辙啊!”
“要得,要得!”老华一拍即合,觉得很有必要,“走,咱俩一起去说!”
二人刚要出屋,见江明明拿着拖把从门前经过。
“明明!你干什么去?”老华大喝一声,叫住了她。
江明明吓了一跳,站住:“我,我去卫生间涮拖把,咋了?”
“不咋的。”老华走出来,扭头瞅瞅她的屋门,仍然大敞四开,“办公室门为什么不锁上?”
“锁门干啥?”江明明感觉奇怪,“我又不走远,去卫生间,一会儿的工夫。”
“一会儿的工夫,刘晓明就可能溜进来了!”吕志远一着急,脱口而出。
“刘晓明?刘晓明是谁?”江明明疑惑地眨眼。
“小偷,溜门子的!”老华解释,“咱这写字楼里单位多,啥人都有,我俩都因离屋没锁门丢过钱。你初来乍到,不可不防!”
“是吗?”江明明很乖,立即回去,把门“咔嚓”锁上,返回来扮了个鬼脸,“谢二位老大哥提醒。”一溜烟跑进卫生间了。
吕志远和老华这才放心,各回各的办公室。
大约三五分钟,江明明办公室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吕、华二人同时冲了出去:“怎么回事?”“出啥事了?”
江明明靠在办公室门框上,脸色苍白,要虚脱了的样子。
“怎么了?”老华赶上前扶住她,“别怕,有我们呢!”
“我,我屋进人了。”江明明有气无力地指向室内。
吕志远一个箭步冲进办公室,虎视眈眈:“人呢?在哪儿?”
“不是现在,是刚才进人了。”江明明缓过来一点儿,拍着胸脯,“可吓死我了。”
“你看见那人了?”吕志远追问。
江明明摇头,下巴颏朝办公桌那点了点。墙上的包倾斜在桌面上,口红、小镜子、钥匙链、纸巾……乱七八糟摊了一桌面。
“丢钱了?”老华问。
江明明还是摇头。
“钱没丢就好。”吕志远松了一口气。
“我翻了半天,包里的苹果11没了,刚买没几天。”江明明跺脚大叫,“5000多元钱哪!”
果然出事了!老华和吕志远面面相觑。
“你好好想想。”吕志远还算冷静,提醒说,“会不会在上班路上,或者,公交车上……”
江明明:“肯定不是!我到办公室还跟我妈通话呢,这会儿就没了。呜呜——”
江明明哭得梨花带雨,老华义愤填膺:“志远,你进屋看没看见谁来过?”
“没,进来时屋里没人,就我。”没做贼竟也心虚,吕志远嗫嚅。
江明明不哭了,泪眼婆娑地瞄着他,老华这时也瞄向吕志远,目光如炬。
更要命的是,吕志远裤兜里也揣着一部他新买的手机,苹果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