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永平
那只火狐又出现了。它像一道燃烧的火焰,腾地从山坡上蹿出,如风一般掠过山梁,进了黄草沟。南巴嘴巴大张,脖子使劲儿向前抻,眼神粘在那火焰上。
南巴是赫赫有名的猎手,年轻时,大山里森林茂密,草木葳蕤,多的是狼、狐、兔、野鸡等野生动物。南巴深谙捕猎之道,布扣套、下猎夹、撒迷药,无所不精,尤其是枪法。他能射出“对对眼”——把子弹从猎物一只眼射进,从另一只眼射出,不伤猎物皮毛。倒在他枪口下的猎物,能填满山谷。南巴每天早上赶羊上山,下午赶羊回圈,肩上就扛着几只野物,在村人眼热的目光中,趾高气扬地回家。
倏忽几十年,大山让牧民践踏祸害,森林萎缩,草木枯疏,野生动物稀少。万年白狐,千年火狐。白狐成精了,一辈子捕获不到;火狐那红艳艳滑爽爽的狐皮,少说值七八千元,沉甸甸的一沓票子!
这只火狐,南巴跟它较量了三年多,下药、布扣套、挖陷阱,都让火狐侥幸逃脱了。南巴要动用那杆心爱的猎枪,他托人搞到了子弹。枪支管理严格,派出所缴枪,别的牧民都把猎枪上缴了,南巴舍不得,偷偷藏了下来。这杆猎枪陪南巴四十多年了,枪管闪着寒光,枪托泛白,显露出木头的纹理。
再狡猾的狐狸也斗不过猎手,南巴有自信。猎手和猎物的较量,比的是意志、耐心和信心。南巴具备这一切。有一段时间,火狐消失了,南巴的心空落落的,没有猎物的猎手是寂寞的。今天早上放羊上山时,南巴的左眼跳得厉害,跳财呢。这不,火狐出现了,这是好兆头啊!
“尽管撒欢儿跑吧,你蹦跶不了几天了!”南巴盯着山梁,咬牙低语。
晚上,暴风雪呼啸。南巴睁眼躺在火炕上嘿嘿笑,睡眼蒙眬的老伴儿狠狠蹬他一脚,嘟囔着嗔怪:“老鼠吃了油大豆,发啥神经!”南巴笑骂:“老妖婆,天助我呀,明天有喜事!”
第二天早上天晴了,红彤彤的太阳抚照着银亮的世界。雪后是捕猎的绝佳时机。“火狐,你是我的囊中物,你是我的盘中菜!”南巴满是沟壑的脸笑成了花。
南巴将猎枪裹在皮袄下,匆匆出村上山。雪厚,稀疏地印着动物的足印,像省略号的是老鼠的,像“个”字的是野鸡的,像梅花的是狐狸的……雪是奸细,出卖了动物的踪迹。
六十三岁的南巴身子骨硬朗,他在雪峰上走得飞快。在黄草沟的阴坡里,南巴发现了狐狸的蹄印。他的心咚咚狂跳,浑身鼓满劲儿,这是战斗前的亢奋。南巴深吸一口气,跟着蹄印跑起来。爬上一道山梁,南巴的双眼燃烧起来,全身血脉偾张。不远处的雪坡上,火狐像一块闪光的红宝石。
火狐看到南巴,掉头撒开腿跑,但雪阻碍了它的脚步,它不能像风一般消匿。
南巴蹲身、抬槍、瞄准、开枪,一气呵成。砰的一声轰响,火狐滚下了山坡。南巴一屁股坐在雪上,飞速地滑追下去。
谷底一块平坦的雪地里,火狐直挺挺地立起身,两只前爪抱在胸前,尖尖的耳朵直竖着,圆圆的眼睛如一泓深潭,平静地看着满身是雪的南巴,像迎接一个久违的朋友。
南巴第一次碰到不惧怕猎人的猎物,他的心突地战栗起来,打了一个激灵。他顾不上多想,抡起猎枪,用枪托狠狠地砸向火狐。第一下,红狐晃了一下脖子,枪托掠过了它的头顶,南巴暴怒。第二下,火狐闪了一下腰,枪托擦过了它的身子,南巴咆哮。第三下,枪托狠狠地捣向火狐那深不可测的眼睛,火狐嘴角向上一抿,微微笑了。狐狸会笑,南巴大骇。
火狐伸出两只前爪灵巧地抱住枪托,南巴往回拽枪,火狐紧抱住不放,人和狐僵持着。拉扯中,火狐的一只爪子钩住了猎枪的扳机,砰的一声轰响,震得南巴头昏,疼痛从右手汹涌而来。
南巴丢了枪,右手食指、拇指和半个手掌没有了,血咕嘟嘟直冒。火狐深潭似的双眼盯看南巴,嘴角上抿,端着枪,像个要射击的猎人,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南巴。南巴成了火狐枪口下的猎物,他惊恐地大叫,掉头没命地向沟外逃去。
村人把南巴送到医院,按南巴的指点到沟里寻火狐。在空荡荡的谷底,人们看到了鲜红的血迹、凌乱的足迹,但找遍沟沟岔岔也没找到火狐,更没找到那杆猎枪。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