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晨
走进位于北京亮马桥四季酒店的安居客艺术中心,你会被突如其来的“奇形怪状”的画作“撞击”。这是一种视觉的撞击,挂在墙上的究竟是绘画、雕塑还是装置?似乎都是,但又似乎都不是;这又是一种心灵的撞击,木质、画布、岩彩、丙烯……当这些材料组合在一起,迸发出的是一种独特的心灵感受。
对,独特!这正是业界专业人士的共鸣。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张子康说,“他”的创作会给今天的艺术家很多启示,确确实实是艺术家自己独特的一种创作形式;永乐文化创始人赵旭认为,“他”最大的特点就是艺术语言的独创性。
他们口中的“他”,就是艺术家闫博。在近日举行的这场“‘我在——闫博个展”中,50件作品全部出自艺术家八年的“隐居”生活。八年,转瞬即逝。然而,对于闫博来说,这八年中,他既要寻求创作变革,更要面对生死之难,这必定是人生中难以磨灭的一段经历。
日前,《中国收藏》杂志记者在展览现场独家专访了闫博。整个采访过程是轻松愉悦的,即便说到那些“灰暗”的时刻,闫博也依旧平静如水。这份平静,源于他对艺术与生命的深刻思考。就像这次展览,如同一场艺术修行,会带给观者一个有价值、有深度的答案。
70后闫博是幸运的。他出生于艺术世家,父亲是油画家闫振铎,母亲则是一位美术教师。画油画、学色彩、做材料,儿时就开始的熏陶,让他自然而然地走上了艺术创作之路。
幸运还在于,闫博在这条艺术道路上找到了“自我”。正如这次展览的名称——“我在”,何尝不是他突破自我、找寻自我的证明?从具象平面到立体非具象,从“这是闫博画的”到“这是闫博画的吗”,众人惊叹的背后是一次与众不同的新生。
《中国收藏》:与您早年的艺术创作相比,这次展出的立体非具象作品可谓“大相径庭”。许多人好奇,这种转变是如何发生的?
闫博:很久以前,我就有过创作这类作品的念头,但当时的作品中存在太多问题,需要一个个解决。
早年间,我主要从事油画创作,也尝试将矿物颜料掺到油画和丙烯中使用,但总觉得作品之间没有差异。大家看到作品时,往往会认定:“这是闫博画的”。我想改变。
于是,我开始寻求表现力更丰富的材料,为此特意到中央美术学院学习,尤其关注各种材料的表现力、化学性质和物理强度。这之后我又开始关注画面中造型、色彩、空间、材质等视觉元素之间的关系,从中发现了我的作品中缺少的品质,比如所选材料缺少丰富的表现性,无法表现出时间在材料上度过、叠加的痕迹。可是只以材料为支撑,作品又会变得符号化。2008年至2012年间,我开始专门围绕材料进行各种实验。
这个过程在一开始是比较难熬的,但当时刚巧电视台在播放《士兵突击》电视剧,“不抛弃、不放弃”的口号特别令人鼓舞,而“许三多”也就成为了我的偶像!于是,我也一边打磨材料,一边心里默念“不抛弃、不放弃”。就这样,大概念叨了半年多。
《中国收藏》:是什么契机让您做了转变的最后决定?
闫博:2012年,我去了一趟欧洲,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西方国家。当时,我参观了巴塞尔国际艺术博览会、卡塞尔文献展等展览。在卡塞尔文献展中,我对很多作品的表现形式产生了强烈的陌生感,而这也是最让我感兴趣的地方,同时也进一步明确了接下来的创作方向——抛开所有带有象征性的符号,关注审美、视觉和形式。回国后,我就开始尝试在矩形画框中做不规则尝试。
直到2012年12月31日晚,我与父亲交谈创作的想法。他认为,既然我已经开始转变,那干脆更彻底一点,直接抛开作品尺寸的束缚,也不要想是否适合销售,把自己全部心力投入进去。于是,我在2013年1月1日正式决定,冲破矩形平面,创作立体非具象作品。
《中国收藏》:由此看来,父亲在您的艺术创作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闫博:是的。在青春期的时候,我也曾立志做文艺青年,喜欢画超现实、负面情绪较多的作品。记得那时父亲告诉我:“你可以通过作品告诉别人,人的一生有痛苦,也有快乐。但告诉别人‘人的一生中还有怎样的快乐,比告訴别人‘还有怎样的痛苦要更有意义和价值。”可以说,父亲的这个理念给了我正向的创作引导。
《中国收藏》:“这是闫博画的”,这句话在此番个展后终于“消失”。展览让人们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闫博,那么您希望通过作品向观众传达怎样的感受呢?
闫博:我没有想过观众可以从作品中体会到什么,只希望他们能够获得一种独特的感受——在众多同质化严重的作品中,我的作品会让你眼前一亮。走出这个展厅,你再也看不到同样的作品。
观众会发现,我的作品都没有名字,甚至不叫《无题》,它就是它,哪怕是一个数字、文字、字母或符号,都带有情绪判断。我不希望它们被附加那些额外、深奥的标签。
曾经的闫博是个叛逆少年,但他却选择在一天把自己“关”进山里,这一关就是八年。每天六七点起床,遛狗、耍猫、画画……这样的生活日复一日,重复了八年。这期间,他与自己较劲,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又一个难题。
不幸的是,其间一场突如其来的疾病打乱了他的生活与创作节奏。但也正是这场疾病,让闫博拼尽全力投入艺术创作中。在“不抛弃、不放弃”的信念支撑下,他终于看到了曙光。
《中国收藏》:为什么会选择隐居?
闫博:为了打造便于开展新创作的环境。2013年下半年,我把工作室从北京城区搬到了城郊的门头沟。那里有400多平方米,条件相对较好,但最大的难题是“ 与世隔绝”,几乎没有人跟你交流。而且,那时候创作不如意,信念也不够坚定……当种种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就产生了非常强烈的痛苦、寂寞与挫败感。
好处是,不久后我的意识开始发生转变,慢慢学会了接受失败。一件作品,今天觉得还不错,但第二天如果产生了新想法,我就会把之前的覆盖,如此画面也逐渐丰富起来。
《中国收藏》:坦然接受失败后,您的艺术追求是不是也变得更加清晰?
闫博:和别人不同,不重复自己,作品有属于自己的视觉逻辑,这是我要做的。为了达到这个目标,我将自己的作品与同时代优秀艺术家的作品及艺术史上的诸多画作进行横纵对比,绕开那些与之相同、类似的地方,不要拼凑,不要熟悉,要结合许多视觉元素……这时我发现给自己出了一个毫无头绪的难题。
后来,我慢慢明确——要从底板上就与其他人不一样,我要做不规则底板!于是我选取了难以驾驭的造型,随意制作凹凸、镂空等形式,从而形成新的逻辑。我也会考虑画面色彩和光影关系,平衡各视觉元素之间的逻辑等,这是一个很费心力的过程,需要长时间的磨合。刚开始的一两年,能收获几件还算不错的作品;三五年后,作品的数量和质量都在提升。
《中国收藏》:据我们了解,您在隐居五年后曾有一段与癌症抗争的经历,这段经历会影响您的创作理念吗?
闫博:虽然经过手术后,我的病已经治愈,但这次生病让我想起了已故好友、艺术家忻东旺。它让我觉得生命太短暂,让我更加珍惜时间,也开始思考生死问题。更重要的是,它让我迸发出更大的力量全新投入创作。还有一个变化,是让我懂得了取舍。从早期使用复杂的材质支撑画面、画面结构相对混沌,到现在画面结构相对清晰,作品边沿齐整,虽然有不同的逻辑却可以形成新的平衡,而材质也慢慢退到真正位置。这就符合一般人看画的规律,由远及近,先看造型、空间、体量,然后再看材质。
回望过去,你会发现,闫博的履历是相当了不起的。1990年,他与忻东旺、何家英、张仁芝等艺术家共同参与美术展览。1996年,他在香港举办个人画展,所有作品销售一空。一时间,闫博成为了市场的“宠儿”。但是,面对名利双收,他却选择退出,回归到创作中。
在采访的最后,闫博笑着说:“你可以尽情夸我,因为你怎么夸我都不为过。”从这句话中,你可以看到,那个骄傲、自我、理性的闫博,一直都在。
《中国收藏》:为什么会选择在市场发展最好的时候退出?
闫博:我属于参与市场时间较早、比较活跃的一批艺术家之一。那些年,我的工作重心也一直在创作与市场中来回摆动。当时,我在创作中只用了50%到60%的力量,却取得了令许多人羡慕的成绩,可以说,整个人的状态是有些膨胀的。
但我很快意识到,其实我的成功是赶上了一个好机会,这并不能代表我永远都能获得成功,最终还是要回归到正常的创作过程中。与此同时,我又在想:“如果付出100%甚至120%的努力,我的艺术创作又能达到什么程度呢?”所以,与其在市场中不断周旋,不如回归创作重新找寻自我。
从2008年逐渐淡出至今,我很少参加市场活动,只是偶尔有几次借用朋友的画廊,展出一段时间内的创作。
《中國收藏》:十多年“淡出”,并作自我审视,今天您觉得最大的收获是什么?
闫博:这些年,可能会有不少人在想“闫博去哪儿了?”“闫博怎么消失了?”其实我只是在“憋大招儿”。
从这次个展展出的作品中,你可以看到,我的作品并非表现现实,而是通过理性和感性判断的不断推进,去寻找形式,我要看看还有什么能打动我,让我注目。在不断锤炼自己的过程中,我取得了一个最大的收获,那就是形成了自己的认知与方法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