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靴子里的沙子

郭希华

一

十支蜡烛点亮了，橘黄色的烛光在微风中摇曳，可是，爸爸还没有回来。

面对微微舞动的烛光，童可可的心如烛光一样摇晃，对爸爸的食言感到不理解。爸爸答应回来陪童可可过他的十岁生日，却等来了爸爸的信息——“爸爸工作太忙了，不能陪你过生日了，望儿子谅解。”

童可可托着腮沉思，两年前到月亮河沙滩游玩的事，仍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星期天，吃完早餐，童可可和妈妈带着铲子、水桶等工具，来到黄树林公交站台，等待开往月亮河景区的大巴。

大巴穿过城市里稀薄的雾气，摇摇晃晃地来了。童可可和妈妈上了车。

一路上，小鸟追着巴士飞，偶尔飘落的橘黄色树叶，像蝴蝶一样掠过车窗玻璃。

过了一会，大巴到了月亮河沙滩。

童可可的妈妈抄起铲子，把沙子堆起来，一会儿磨平棱角，一会儿挖了一个小洞。

童可可学着妈妈的样子，堆起、铲平、修边，可堆起来的沙子就是不像他想做的海龟，倒像一只妈妈烧菜的平底锅。

不一会儿，妈妈的作品完成了——一条活灵活现的小鲨鱼，静静地睡在沙滩上。童可可用圆圆的眼睛瞅着妈妈的小鲨鱼，羡慕极了。在妈妈帮助下，童可可很快完成了《海龟戏沙》的作品。

忽然，一阵风刮来，童可可的蓝色水桶被吹到了月亮河上。他吵着要水桶，可他妈妈不打算去捞，因为水桶越漂越远了。

这时，一位穿着橘黄色上衣的叔叔路过，看到此情景，“扑通”一下，跳进水里，捞起了童可可的蓝色水桶。

母子二人非常感激。

妈妈指着渐渐远去的橘黄色背影，对童可可说：“可可，你爸爸是云烟山景区的工作人员，他像这位叔叔一样，每天穿着橘黄色工作服、系着保险绳，到半山腰捡游客丢下的瓶瓶罐罐，还有被风刮下的食品包装袋。”

从此，童可可对世界上所有的橘黄色有了特殊的感情，它像一朵暖暖的橘黄色的云朵，在他心里飘荡。童可可打心底里佩服爸爸。

二

“快吹呀，可可。”妈妈在一边催促。发愣的童可可回过了神。他鼓起腮帮吹蜡烛，可是，有一支蜡烛就是不愿意熄灭。他从蛋糕里拔出那支没有被吹灭的蜡烛，举着它，噔噔噔走上了家里的阁楼。

妈妈问他原因，他头也不回。

来到阁楼，童可可手忙脚乱地找到两年前去月亮河沙滩玩时穿的那双黑色靴子。童可可想到，白天表弟王淼淼说自己最近要去沙滩边旅游，想借一下可可的靴子。

童可可看着这双黑色靴子，感觉时光一去不复返。他留恋地刚要把脚伸进靴子，找回过去的点点滴滴，只听见“啊”的一声，童可可连忙收住脚。

他不能确定“啊”是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童可可不敢再把脚伸进靴子，他拎起靴子，靠近烛光一看，没发现什么，倒是倒出了不少细沙。

他“啊”地叫了一声，这一回他肯定是自己叫的。

“是沙子！是沙子！”

金黄色的沙子泻在灰色的地砖上，那图案让他惊呆了：左侧不规则的沙子，如同一位穿着黄色背心的人，一些沙子成一条直线，像一条悬在半空中若隐若现的绳索。灰色的地砖，像是绵延的大山。他连忙用手指在沙子上划动几下，一幅清洁工人在半山清理垃圾的画面呈现在眼前，让他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听到“啊”的叫声，妈妈连忙来到阁楼。

“妈妈，你来看，这多像爸爸在云烟山清理垃圾。”童可可指着地上的杰作说，“妈妈，我要学沙画。”

妈妈欣喜万分地点点头。

童可可放好蜡烛，把地上的沙子一点点堆起来。

之后妈妈就把他送到少年宫专业沙画老师身边，学习沙画。

三

一晃四年过去了，童可可已经十四岁，在沙画的艺术走廊里，他用这些沙子塑造童话世界。

粒粒细沙，握在掌心，落下的时候，已经不是沙子，而是饱含情感的图画。

捧着细沙，与其说是画画，不如说是诉说，诉说他对爸爸的思念与牵挂。

如今，童可可已经是初二的学生了，再过一个月，他就要代表学校参加区“青山绿水杯”校园艺术节比赛。他会现场用沙子作画，主题是“爱”。

为了帮学校争取荣誉，窗外点点星光，屋内童可可沉浸在练习中。你看他神情专注，眉宇间含着一丝灵气。一指在沙台上轻轻一划，一道美丽的弧线由小变大。晃动手腕，细沙如听话的孩子，落在弧线的外侧，像一根根纤细的毛发。

这是什么呢？是一双眼睛吧。对。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呢？沙画师童可可的掌心里泻下一些细沙，不偏不倚，落在弧线中央。一双灵动的眼睛诞生了。

童可可笔锋一转，用手指随意一划，睫毛就垂下。这是一双美丽却忧郁的眼睛，可以看出它的主人知书达礼，但多愁善感。

在沙画师摇臂挥洒下，画上有了一个小巧的鼻子，有了一张樱桃小嘴，有了一头黑发。在一旁既当观众又当评委的好朋友李豆豆、石默子惊叫起来：“林黛玉！”“哇，太神奇了！”

咚咚咚，有人敲门，童可可打开门，看到妈妈带来水果、牛奶。

“李豆豆、石默子，你们是童可可的好朋友，多提点宝贵意见。”妈妈笑着说。

“童可可的沙画可以说是巧夺天工了。”李豆豆崇拜地说。

“童可可的沙画稳拿冠军。”石默子也一个劲儿夸。

童可可的妈妈把苹果削好，分给大家：“我接到你们班主任发来的信息，说这一次比赛，主办方要求把‘爱融进青山绿水中。”

童可可一听，感觉有点犯难了——人物画是他的拿手好戏。

“明天我们去月亮河景区体验生活。”李豆豆伸出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尖，“我陪你去。”

“你爸爸没空，我叫我爸爸开车，我们一起去。”石默子给快要泄气的童可可打气。

星期天的早上，他们来到月亮河景区。阳光穿过树林，照射到一块巨石上，巨山就在涓涓溪流旁。高山流水，一缕瀑布直泻而下。

山里格外宁静，唯有一鸟独鸣，如同婴儿初到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巨石上，童可可陶醉其中。飞瀑直下，如白色的绸缎从半空中垂下。童可可扬起手臂，设计好手臂的高度和摇摆的幅度，这样就可以把握沙子垂落的速度。线条的粗细、轮廓的深浅、山水的灵韵和沙画的主题，都在他心里。

“我的沙画师，天色已晚，灵感找到了吗？”李豆豆想早点回家，美丽的风景让原本令自己头疼的作文有了头绪。

童可可刚准备转身，忽然看到对面山腰，一位穿著橘黄色工作服的叔叔在半山腰上。他是采药材还是……？他连忙举起带来的手机，把美好的镜头拍了下来。

时间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区校园艺术节比赛的时间。

舞台上，童可可挥洒细沙，脑海的灵感源源不断，一会儿是靴子里的沙子泻在地砖上形成的图案，一会儿是在月亮河沙滩体验生活看到的画面：一座巍峨的山、一条蜿蜒的河、一道跳动的瀑布、一片软绵绵的沙滩。沙子在他手指一撇一拖下，成了飘在空中的云朵，云朵又变成了一件橘黄色的衣服。揉捻之间，变成青色的山峦、银色的河流、雪白的瀑布、摇摇欲坠的绳索。沙子一会儿变粗，一会儿变细，那是一根晃动的绳索。一位清洁工人在绳索上，一上一下。山，更加清秀了;水，更加清澈了。

偌大的剧场，座无虚席，评委们观赏完作品后，纷纷亮出高分。

童可可完成作品后，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回到自己的位置，等待比赛的结果。

刚坐下，忽然，一只手搁在童可可的肩膀上，童可可回头一看，昏暗中看到对方好像自己沙画里的主人公。他诧异极了。

忽然切换了灯光，剧场里一下子亮如白昼。明亮的灯光里，他看见了好久没见的爸爸，一拳击在爸爸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