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少文
傍晚,我和五岁的女儿在家附近散步。前些天便利店大门紧闭,如今终于开了,女儿迫不及待地冲了进去。
“你好,阿姨大大呢?”柜台前换了生面孔,女儿诧异地问。
“他们回老家了,过几天回来。”那小伙儿年轻得像一把豆芽菜。
一连好几周,都不见老板。我先生判断他家换人了,而我心里却仍有一丝丝他们会回来的渴望。
“阿姨好。”豆芽菜不在,他女朋友在。女儿蔫头耷脑,一改往日对“阿姨大大”的热情劲儿。
“以前的老板呢?”我终于忍不住问。
“以前的老板不干了。”小姑娘笑着说。
“什么时候走的?”我一脸惊讶。
“多好的人呀!”在一旁买东西的阿姨叹气惋惜。小姑娘有些尴尬,却仍旧不失礼貌地微笑着。
女儿低头走出便利店,小声问我:“妈妈,阿姨大大去哪了?”
“他们回家了。”我说。
“他们什么时候回来?”女儿失落地问。
“他們不回来了。”我说
女儿一脸苦相。
我家楼下这个便利店,男老板热情,老板娘也热情。老板娘四十来岁,大眼睛,园脸盘,爱说话,个子虽不高,但中年发福的样子让人感觉很温和,薄薄的近视镜后面透出憨厚的神情。男老板瘦高瘦高,小圆脸,小眼睛,话虽不多,却总是笑意盈盈。我每次去,老板娘总坐在柜台里,张罗着给客人结账。而男老板则勤快地擦擦货架,抬抬箱子,总是在便利店里忙活着。
我们是从什么开始熟络起来的呢?
一想起他们,老板娘那张温暖和善的脸庞便轻易地浮现在眼前,那句甜甜的“宝宝来啦!”像一条无形的细绳,轻轻地牵动我心。
一天晚上,女儿跑到冰柜前,大喊:“妈妈,给我买个冰激凌!”因隔得有些距离,我便没有理她。可小家伙不依不饶,跑到柜台边,揪着我的衣角晃来晃去,撒娇道:“妈妈,我要冰激凌。”看着她讨好卖萌的样子,我耐心地说:“不行,现在天气太凉了,吃完会肚子疼的。”
“就一个,我太喜欢了。”女儿耷拉着个脸,皱着眉恳求道。柜台里的老板娘插话:“小宝宝是不能吃冰激凌滴。太凉了。”老板娘笑着认真地看着女儿,语调柔柔嫩嫩地,像是在哄一个小婴儿。
“那太可惜了。”女儿见卖东西的阿姨都这么说,心下相信了。我笑着跟老板娘点点头,为她的贴心举动表示感谢。
“妈妈,那我再去看看,我不吃。”女儿一改刚刚的愁眉苦脸,一脸期待且兴奋地说。
“你要干什么呀?不吃还看?”我觉得奇怪。
“你等我一会儿,我用目光把它们(冰激凌)都扫射一遍,就当我都吃过了。”女儿话还没说完,就一溜烟跑了。
我和老板娘哭笑不得。她一边给我结账,一边看着小家伙在冰柜前跳来跳去的小身影,自言自语地说:“小孩啊,天真的小心思。”
“是啊,每天一进来就想吃冰激凌。”
“就那么点小心思,你还不得让人家满足一下,不让吃,还不让看呐!”她扶了扶眼镜,一脸真诚。
女儿跑回我身边,又好奇地指着五颜六色的小零食问:“阿姨,这是什么?”
“这是糖,你不能吃。”老板娘坏坏一笑。
“好吧。”女儿失落地撅起小嘴。
“等长大再吃吧!真可爱。”老板娘大笑。
“小的时候都可爱!”我也笑。
就这样,我们便渐渐熟络起来。几乎每天晚上,女儿都会趁我结账时,向我撒娇,跟我要这要那。而老板娘也总是甜蜜蜜地逗她:“哎呀,你又来啦!”
“总吃糖对牙齿不好滴。”
“宝宝下次再买吧。”
“小孩子吃冰淇淋会肚子疼的。”
一来二去,活泼的女儿也和他们熟络起来。“阿姨好!大大好!”声音清脆淘气的如同一只小麻雀,阿姨和大大也甜甜地回应她“小宝宝,你来啦!”有人喜爱她,她当然也享受其中。一见阿姨大大,她就立刻化身一只冲进门的蹦跳小白兔和在雪糕柜边飞来飞去的小黄鹂。每晚,我去拿酸奶,女儿则飞一般地跑去看雪糕柜。
“和阿姨大大说再见吧。”每次买完东西,女儿都舍不得走,非得我下“逐客令”。有时,即便家里有酸奶,女儿路过便利店也要和他们聊几句才肯罢休。有时只见老板不见老板娘,女儿便会失落地问,阿姨去哪了,每每这时,好脾气的老板娘便会从仓库钻出来喊,我在这儿!宝宝。看着他们间的“深情厚谊”,竟让我有些哭笑不得。我猜想老板两口子对我热情,很可能是因为女儿的缘故,其实不然。
那天晚上,一进门,还没等我走到货架跟前,老板娘一脸惊讶地:“就你自己呀?宝宝呢?”
“今天去姥姥家了。”我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温暖到了,感觉好像到了自家亲戚开的店一样。
“这下你们两口子可以放松放松了。”老板娘笑道。
“是呀,难得的清闲。”我拿了饮料放到柜台上。
“你家这个小家伙真幸福,姥姥家也疼,奶奶家也疼。”老板娘一脸羡慕的神情。
“嘴甜,把老人哄的一愣一愣的。”我又拿了几包薯片。
“嘴甜好啊,天真可爱,”老板娘感叹,“你们这是趁她不在家,偷偷买零食吃呀!”老板娘话锋一转,笑了起来。
“可不是嘛!平时她在家,我们都不敢吃。”我为老板娘的“火眼金睛”感到佩服。
“正好孩儿不在家,吃点哈。”在一旁扫地的老板,抬起头看着我笑眯眯地说。
“我儿子小时候跟你家这个一样,活泼,嘴甜,可长大了却不爱吱声了。”老板娘转过头一脸惋惜地看看身边的儿子。
“现在的孩子学习太累,都不爱吱声。”我打着圆场。
“可不是累么,马上要高考了。”老板说。
“孩子这么大了啊!”我吃惊地打量着这个男孩。他坐在柜台后的桌子上,看似一米八的个头,厚厚的镜片后面躲着一双小眼睛,显出一丝呆滞的神色。我点头朝男孩笑笑,他面无表情地瞅了我一眼,就又低头看书了。
一来二去,我们和老板一家算是熟络起来。平时在家门口碰到便会亲切地称呼他们大哥大姐。偶有朋友送些吃的,又恰好我们不在家,便让大哥大姐代收。有时买了一堆东西回来,却紧接着又要出门,懒得上趟楼,东西就放在便利店里。如此一来,省却了许多麻烦。后来久了,我觉得他们更像是亲密的邻居,有事可以时时照应着我们。可能是周围的邻居们都得到了照应,有事没事总爱往老板“家”跑。
那遛弯的老奶奶,遛狗的老大爷,隔壁经营服装店的女人,还有我们楼里独居的大哥,他们来便利店不为买东西,只为歇脚、聊天、打发时间。因为老板和老板娘的宽厚,他们便成了这里的常客。三三两两,或坐或站,围坐在便利店柜台前。好似多年老友一般,非要畅谈一番才心下舒坦。就这样,春夏又秋冬,冬春又夏秋,一年又一年,老板和老板娘,变成了大家可以说知心话、可以相互照应的邻居。
可现如今,他们却不辞而别。我心里不舍,竟也生出了一丝丝埋怨,怎么不和我们这些老邻居打个招呼再走呢,简单说几句也好呀,我猜其他邻居也是这么想。在我和女儿的心里,已经把他们当成亲密的邻居,每天一见,自有乐趣。
如今我再进便利店,里面冷冷清清,大家买了东西便走,都没有逗留一会儿的意思。听邻居们说,老板的儿子考上了外地的好大学,两口子照顾儿子去了。后来又听说,老板儿子高考失利,一病不起,两口子带儿子回老家调养身体去了。可离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对我们而言仍就是个谜。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与我们这些老邻居道别,会给下一任老板会带来困扰,只能徒增伤感罢了。
再看看我们周围,离别的事,每天都在上演。
头些日子,女儿学前班的同学突然转学了,那是女儿最要好的朋友。女儿因为好朋友的离开伤心难过,每每想起,总要流一会儿眼泪。为了纾解她的相思之苦,我甚至是找了学前班老师去要那个孩子父母的联系方式,可惜没有联系上。
有一次女儿情绪低落地告诉我,她已经梦见小花四次了,还多次不断地追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小花。我着实不好回答,只能以“以后你还会遇到更好的朋友”,“或许过一阵子就能遇见她”,诸如此类来搪塞女儿。每到此时,深深的无力感便涌上心头。因为,作為母亲的我也不知如何面对这样的追问。我也真是不忍心告诉她残酷的真相,人海茫茫,很有可能你再也见不到她了。
看着女儿伤心的泪水,我又不由得想起“珍惜”二字。回头看看那些离别,那些逝去,那些被湮没在岁月长河之中的情谊,静静地问问自己,有无珍惜?有无尽力?
后来,我想明白了这些,便告诉女儿,你们相处的时候有快乐吗。如有,便也就够了。女儿说,妈妈,我非常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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