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彩华
在建党 100 周年之际,父亲获得了党组织颁发的一个承载着厚重历史的特殊礼物——一枚“光荣在党 50 年”纪念章。抚摸着金灿灿的纪念章,看着父亲那不再挺拔的脊梁和霜染的头发,那平时含蓄得似深潭里流动的水般的父爱一下子涌上了我的心头, 父亲初心如磐、红心如炬的崇高形象愈发变得清晰、伟岸。
红心坚似铁
父亲出生在农村,凭着老实本分不怕吃苦,在年轻时就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同事的眼里,父亲好像有些独立特行,这源于一次他的“ 毛遂自荐” 之举。1964 年, 父亲被组织从前场区公所调到县档案馆工作。随着县委大院工作人员及家属的增多,烧锅炉的工作任务大增,一人已无法胜任,出现了人手短缺。当时刚建国不久,还没有烧水的电器等设备,大院的工作人员和家属都得凭票到锅炉房打开水。因县委大院里只有一口锅炉,有时大家都打不上开水,县委办公和家属的生活受到了严重的影响。由于烧锅炉不仅工作辛苦,而且须起早贪黑,几经动员,也没有人愿意当锅炉工。这时,父亲却主动站了出来,向组织提出自己愿意去烧锅炉,县委大院里的大难题因父亲的“毛遂自荐”迎刃而解。不少同事关切地对他说:“你是正而八经的干部,怎么去干又苦又累的工人活计?你肯定是会后悔的。”有的还在一旁打趣:“老阮这个岗位谁都不会和他争!”。父亲却淡淡地说:“我是一名党员,苦点累点无所谓,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人民服务嘛。”烧锅炉可是个苦差事,凌晨繁星点点就要起床点火开锅,一遇开大会,不分白天黑夜,周末休息很多时候只能是一种奢望。父亲每天站在比自己高两倍、直径两米多的锅炉前,点火、加煤、观察温湿度、检修设备成了固定不变的工作流程。在狭小的锅炉房里,一铲煤、一滴汗、一身灰,父亲一干就是整整 5 年。此间,县委大院里热腾腾的开水再也没间断过。父亲接触最多的是黑色的煤块,却有着颗时刻在燃烧的红心。
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在老家还侍奉着几亩薄地,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了她的肩上。父亲工作繁忙,时常一两个月才能回家一趟。母亲半辈子忙碌在田间地头,每到农忙季节,最大的心愿就是盼父亲回来帮忙搭把手,然而,这种期盼往往会变成奢望,因为每每看到乡亲们的难处,父亲总是放下自己家的活计毅然出手帮忙。一次,好不容易盼到父亲有天农忙假回来帮忙收稻谷,适逢雨季通往本组稻田的一条机耕路崎岖不平, 由于年久失修又逢雨季,有一段路面形成了凹坑大崴塘,全村进出的小推车很难通过, 推着车若等不到三四个人合力使劲是过不了那段泥水路的。见此情景, 父亲二话不说,回家扛起锄头、镐铲,把稀泥清除,运来方石,摊上碎石再夯平,从早到晚,忙得汗流浃背,一段泥泞路终于变成了通途。路平整好了,父亲的归期也到了。母亲埋怨父亲没能帮上家里忙,父亲却淡淡地说:“我是一名干部,这几年工作在外,为村里付出少,群众有难处我怎么能装作没看见呢?”退休后, 休闲时间多了,他俨然又成了一名古道热肠的老人。前几天,他看到梅葛广场旁的凉亭上布满了蜘蛛丝,他立刻找来竹竿,绑上扫把,把蜘蛛丝清理得干干净净。在我们居住的小区,他经常义务为大家扫楼道、拖地板, 每年春节前夕,他还会买来油漆,把每层楼的栏杆和扶手漆得锃锃亮。一说起父亲,邻居们总会竖起大拇指。
父亲平时的生活很简朴,连吃剩的饭菜都舍不得倒,洗得发白的衣服舍不得扔,一根使用多年早已开裂褪色的皮带也都舍不得换。但就是这样一个对自己异常吝啬的人, 在 2008 年汶川大地震时,他毫不犹豫地交了400 元特殊党费,并到邮电局向中国红十字会捐款 3000 元。2016 年,古稀之年的他积极参与服务基层群众的活动,并将获得的 1100 元补助做为特殊党费上交给了党组织;2017 年,他又为贫困老人捐款 500 元,2020 年,新冠疫情爆发,七十八岁的父亲又主动交了 780 元的党费……50 年来,父亲从未迟交过任何一次党费。今年“ 七·一”前夕,全家团聚在一起吃饭,老父亲递给我一个信封,说是明天就是建党一百周年了,给两个孙女每人一百元钱。我接过信封,心里一震,只见上面工整地写着 :“一生永远跟党走,做党可靠接班人。”没想到一向木纳不善言辞的父亲竟这样有仪式感,用这种简单而特殊的方式寄予了后辈期望,不禁有些淚目……此番情景,让我想起几年前,为庆祝建国七十周年,我们一家在外聚餐,席间父亲拿出两个分别装着七十元钱的红包送两个孙女,说是为国庆表达点小心意,在场的我们都惭愧而又感动不已 : 钱虽不多,却意义非凡。年轻的我们经常把仪式感挂嘴边,但实际行动却甚少,不善表达的父亲却将这份赓续红色基因的愿景落实得如此庄重而深沉……
父爱重如山
父亲总是对我疼爱有加。儿时父亲在县城上班,工作忙碌只能在农忙或过年时回乡下老家来看我们,记忆中他像家里最熟悉又最陌生的客人,侯鸟似的来去匆匆。每每回家,他都会带回各种玩具、新式文具盒、糖果、各色裙子、洗发膏……诸如此类,这些东西在小伙伴们艳羡不已的目光中,小小的我倍感自豪,觉得忒有面儿。幸福的时光虽然短暂,但这些小小的礼物如一缕春风,给我的童年增添了清新的色彩,带来了很多快乐。每次有父亲回家的消息,傍晚我都会去村头等候父亲的归来,而每次父亲都不会让我失望,在那个物质困乏的年代,父爱给了我一个快乐的童年。
我的小学最初是在乡下老家就读的。当时读的是村小的复式班,即一至四年级分成两个班,每个班由一个老师授课,可想而知教育条件是很差的。四年级时,父亲毅然把我从老家转到县城读书,我的学习慢慢步上正轨,从及格线上徘徊步入了班级优生行列,为奖励我的进步,父亲到昆明出差回来时,郑重地送了我一件礼物——一本包装精美的庞中华字帖,当时我还有些郁闷,为什么不是漂亮的裙子或好吃的零食,长大后才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虽然后来也没好好练,但已在我精神世界里埋下了一粒艺术种子。小学毕业时,我以优异的成绩考进姚安一中,父亲毫不犹豫地花了 560 元送了我一件礼物——一辆红色弯梁高龙头的女式自行车,这种款式当时在县城也算是非常时髦的。工作后才知道这辆自行车花了父亲近三个月的工资,一向省吃俭用的他竟如此慷慨,原来对爱从未有过只言片语的他对儿女爱得无私和深沉。初中三年的路上风风雨雨,有了这辆自行车的陪伴,求学之路充满了温暖和力量。这辆小小的自行车,成了我心中最珍贵的礼物和最美好的记忆。后来,我如愿考上了师范学校,在大家都夸我读书成器端上了铁饭碗时,其实我心里深知是父亲的抉择改变了我的命运,是父爱帮我插上了腾飞的翅膀。
生活中,父亲木讷寡言,不善言辞,更不善于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出爱,但是他对我的教育是身体力行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他特别爱学习,他经常说:“人啊,应该活到老学到老。”在家里,电脑、字典、笔记本, 一副老花镜、一支笔是父亲学习的标配,是父亲每天离不了的伙伴。从国家大事到民生民计,从诗词歌赋到琴棋书画,他都会认真浏览,做好摘录,不懂的地方就查字典,几年下来,笔记本堆了一大摞,字典翻破了皮。就这样,凭着他自己的勤学苦练,只有小学文化的他能写诗填词,作品陆续发表在了报刊杂志上。此外,他还酷爱书画,几十年如一日地练习,在退休后的二十三年间,他创作了许多优秀书画作品,获过几十个奖。这里,值得一提的是,從小,在父亲的熏陶下, 我也爱上了绘画,并把这一特长传承给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在小学时参加的各类书画比赛中,就荣获了不少的奖励。如今,只要一有空,我们就会习字练画,家里不时飘荡着笔墨的清香。
几十年以来,父亲给予我的不仅仅是物质力量,更多的是一种无形而有力的精神力量。上班后又是他老人家经常嘱咐我安心工作,做一名合格的老师。还要和同事和睦相处,年轻人做事要勤快。生活中,无论我遇到什么困难,父亲坚定地站在我背后,支持我,陪伴我,鼓励我。每次遇到生活中的磕磕碰碰,不管离家多远,我都会征询一下父亲的意见,父亲总是沉稳的用他积累了一生的经验为我们拿捏分寸,指路把航让我在焦急中淡定,在忧愤中释然。父爱,如一座大山给我依靠,成为我人生路上的精神动力源泉,是父爱擦亮了我的人生路。
几年前,在姚安县教育工会组织的“和谐家庭建设,讲身边家教故事”主题演讲台上,我满怀深情地讲了父亲的故事,虽然那些只是他一生故事中的冰山一角,但这束小小的光辉足以照亮和指引我的人生之路。可惜多场的演讲,却给我留下了最大的遗憾——父亲从未听过。我曾想回家时,郑重地让父亲做一回唯一的听众,却始终没有那个勇气。可能几十年的习惯里,父亲默默做事从不求回报,对儿女的爱过于内敛含蓄, 我也羞于这样高调直接的表达,“没有把爱大声讲出来”成了我大大的遗憾……
一年年过去,父亲又衰老了;一春春走来,父亲又佝偻了;一天天流逝,父亲的头发更白了。父亲就像山,坚韧顽强;父亲就像海,宽厚深邃;父亲就像树,遮风挡雨。桃李不言,下自成溪,父爱无言,一生笃行。父亲那平凡而优秀的品质时时感染着、鞭策着、激励着我不断奋进。